暮春淫雨霏霏,一連幾日的小雨漸歇,天空放晴,驅散天地間濃重的水霧,氣候回暖,帝都百姓大多穿上色澤鮮亮的薄衣,名門貴女更是大肆採購最新款式的衣裙,首飾。
原本阿九挺注意那日從書房離去的莫昕嵐,後來莫昕嵐主動向莫冠傑認錯,並主動同莫冠傑溝通,他們肯談過一次後,莫冠傑私下對阿九說,嵐姐兒想通了。
阿九看出莫昕嵐偏激少了,笑容多了,行事穩重大方,同阿九相處越發和睦。
再加上姜氏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孕期反應很重,分散阿九大部分的精力。
莫昕卿從燕國公府搬回來後,就很少再出門了,整日窩在房中做繡活,阿九聽說她繡佛經,繡屏風,彷彿除了女紅外,再沒什麼事值得莫昕卿關心的。
就連在莊子上居住的生母,她也有一段日子沒去看望了。
阿九對莫昕卿的戒心遠超過莫昕嵐,在母親姜氏有孕生子時,她把莫昕卿看得更緊,生怕姜氏在最虛弱的時候被人下黑手。
“九小姐,侯爺請您去前廳。”
“有客人?”
阿九正把粉嫩的桃花減去枝葉插在琺琅白玉小瓶中,方纔隱約聽見父親領客人回來,外面夕陽正好,看樣子父親有心請客人用晚膳了,不知廚房今日有沒有采買些好食材。
靈珊道:“侯爺吩咐了,按照尋常準備就行。”
“……是陸叔叔?”
阿九轉動花瓶。欣賞自己插花技藝,以家宴待客,只能是父親最爲親近的好友。
陸叔叔很少來莫宅。他同莫冠傑大多數在帝都最負盛名的飯莊相聚,當然多是陸叔叔請客。
莫冠傑做了侯爺後,俸祿比以前多,他資助寒門學子也多了,再加上老太太住在燕國公府,莫冠傑哪能真讓燕國公養活老太太?
每月都給燕國公送去供老太太花銷的銀錢等物。
阿九曉得孝道的重要,雖很討厭老太太偏心。虧待父親,可也沒阻止過莫冠傑的孝心,不過她每次送銀子衣物都是大張旗鼓的。爭取讓帝都百姓都知曉。
如此將來萬一有事,別人休想指責莫冠傑不孝。
”陸大人同侯爺好像喝過一遍了,送侯爺回來後,侯爺留住陸大人。”
“陸叔叔最近日子過得不順?”
阿九起身拂去衣衫的褶皺。”把瓷瓶給娘送去。“
靈珊爲陸天養說話。“齊王殿下最近倒是沒再提冊世子的事兒,陸大人自從卸任錦衣衛指揮使後,一直賦閒在家,皇上給齊王又是請大夫,又是賞賜美人,弄得天下都曉得齊王殿下生不出……兒子來,陸大人許是爲這事煩心吧。“
齊王生出不兒子又不肯過繼宗室侄子,神武帝又死活不肯答應齊王冊義子爲世子。他們兩位僵持着,最尷尬的就是陸叔叔了。
聽說神武帝極不待見‘有功之臣’陸叔叔。
”其實皇上想得太多。若陸叔叔有心齊王世子之位,早就隨齊王殿下姓氏了。“
一個以天生天養命名的孤兒,怎麼可能對家族還有感情?
走到客廳,阿九還沒進門就聽見莫冠傑大着舌頭說話,“陸賢弟……額。”
莫冠傑打了個酒嗝,滿臉酒氣,醉眼迷離,“他們看不上你,主動退婚那是他們沒眼光,不曉得陸賢弟的好處,你不必爲退婚的事情煩心,我幫你找個好的……好的。”
阿九楞住了,看向父親手臂搭在肩頭的陸叔叔,即使不穿錦衣衛指揮使的蟒袍,陸叔叔依然貴氣襲人,許是他以往的戰功傳開了,陸叔叔身上多了幾分儒將勇士的豪邁,少了做錦衣衛時的陰狠。
可是陸叔叔什麼時候定親又退親?
按說陸叔叔比過去更搶手纔對,畢竟他可是齊王殿下唯一的義子,就算眼下賦閒,也不至於淪落到被退親的地步啊。
陸天養聽見腳步聲,不用擡頭就曉得是阿九到了,她走路的聲音和旁人不同,自己總能很快發現她。
“我身份尷尬也不怪旁人。”
陸天養眼角的餘光一直瞄着吃驚不小的阿九,原本自信十足的娶親計劃,他沒了必勝的把握,不應該啊,他一步步算計得很清楚,莫冠傑容易心軟,又是知恩必報的,對他完全沒有戒心……他若太過強勢,莫冠傑寧死也不會點頭,唯有以弱取勝……
阿九嫁給被‘退親’的他,是不是委屈了阿九?
他心底涌起瑟瑟的痛楚是怎麼回事?
只要結果好,給阿九一個風光的婚禮,足以彌補了吧。
此時他決不能再遲疑下去,哪怕阿九有委屈,他也得把計劃進行下去,否則繞不開長公主的阻撓。
他都已經決定放棄一切仇恨了,阿九一定要娶到手!
陸天養抿了一口酒,“無官無爵,無親族父母,宛若浮萍,朝中又有長公主等人,此生升官封爵怕是很難,即便有義父齊王殿下,也難移改變我的處境,少有薄產也娶不到心儀的女子。”
“陸賢弟太過悲觀,你娶妻子不困難啊,有很多人家願意同你結親。”
莫冠傑露出心疼之色,虧着陸天養帶着面具,要不真無法再面對真心的莫兄,不過論心機,演戲,陸天養絕對是鳳毛麟角的人物,不用言語,僅僅一個眼神,端着酒杯的動作就把失落表達的很清楚。
“張大人有一幼女,我可以幫陸賢弟保媒,王大人有一個妹子,也適陸賢弟。”
阿九今日才曉得,原來自己的父親一直挺關注官宦人家的小姐的,聽聽選得兩名閨秀。年齡,身份,容貌都很適合陸叔叔。這兩位閨秀雖然因爲守孝等原因耽擱了出閣。但年歲都沒過二十,知書達理,儀表得體,縱使比不上頂尖的名媛,在帝都還算有些名氣。
陸天養擡頭看向阿九,正暗自非議莫冠傑的她似被陸叔叔的黑瞳吸引住了,腦子有些木。陸叔叔的眼睛真好看。
”我……不願將就。“
陸天養勾起嘴角,對癡癡望着自己的阿九還是很自豪的,阿九對自己未必無情。也只有自己才能讓一向精明當敏銳的阿九失態吧。
這句話有告白的嫌疑,阿九突然發覺陸叔叔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反常。
陸天養已經把手放在面具上了,第一個見到自己容貌的人應該是阿九,她會不會驚豔?
“其實啊……”
醉趴在桌上的莫冠傑猛然擡頭。搖晃着腦袋說道:”陸老弟是被齊王殿下耽擱的。哪有直接帶着你不分青紅皁白就去提親的?齊王殿下以爲自己是誰?十幾年前交下的人早就變了。”
“……”
莫冠傑絕對是補刀高手,陸天養準備攤牌時,莫冠傑一盆涼水澆頭。
阿九見縫插針,問道:”爹說得是陸叔叔被退婚的事兒?那家是齊王殿下的舊友?”
退婚總不是好事。
“齊王殿下自打回京後鬧出了不少的事兒。”
莫冠傑指了指自己身邊的位置,阿九乖巧的坐下,避開陸叔叔略帶失望的目光,“齊王殿下又做了什麼?還同陛下不對付?”
“何止啊。”
莫冠傑嘆息道:“我看這世上膽子最大的就是齊王,阿九該問齊王何時不和陛下打嘴仗。齊王殿下……越發厲害,前兩日把陛下氣得罷朝而去。今日好不容易首輔勸陛下上朝,還沒等怎樣,齊王又同太子吵上了。雞飛狗跳的罵戰,弄得金殿烏煙瘴氣,陛下又被齊王氣跑了,就連你外祖父都沒落好。”
齊王火力全開,管你是皇帝太子,還是首輔重臣,他想說就說,誰都不顧及。
原本堵齊王又戒心的皇子此時都明白過來,齊王即便有黑旗軍,以他人煩狗厭的惹禍本事完全沒有資格繼承皇位、
齊王的仇恨值拉得穩穩的,偏偏活得還很自在,絲毫不肯委屈自己。
“我曉得齊王殿下疼你,不過陸老弟以後他再領你去別人府上提親,你千萬別答應。”
“……”
陸天養總不能告訴莫冠傑自己有意爲之,義父的秉性,他比誰都清楚,義父回京後不樹敵的話,一來義父會很鬱悶,二來對齊王一脈並非好事,畢竟幽雲二州足以讓任何人眼饞。
阿九笑盈盈的說道:“齊王殿下還沒太過分呢。”
”嗯?”
莫冠傑和陸天養同時看向阿九。
“齊王殿下挺像陛下年輕的時候。”阿九笑容更爲燦爛,“陸叔叔不必擔心娶不到夫人,若在有幾家當面答應,很快反悔不給齊王和陸叔叔面子的話,齊王殿下敢直接去搶人的,左右陛下責怪的話,齊王殿下會說子承父業。”
當年山大王神武帝搶得人還少?
“義父若是搶到你……”
“怎麼可能!”
阿九調皮的眨了眨眼睛,“您可是我的陸叔叔,是我長輩,我爹把您當親弟弟看待,陸叔叔說得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哦。”
莫冠傑適時的大笑,“不對,阿九說得不對,很好笑。“
飲下一杯悶酒,陸天養今日的安排徹底化爲烏有,沒起到任何效果。
“怎麼樣?”
莫昕嵐在屋子裡焦躁的走來走去,直到墨香出現,忙問道:“可準備妥當了?”
“二小姐放心,任九小姐看得再緊,奴婢讓人把您要的東西運進了後院,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
”書房裡有沒有人?”
“侯爺同陸大人在客廳飲酒,只讓九小姐作陪,三少爺訪友未歸,夫人在房中養胎,八小姐甚少去書房。除了兩個打掃的小廝外,書房重地閒人接近不得。”
“一定要確保沒人才好。”
莫昕嵐稍稍放心了一些,如果不是莫冠傑把‘罪證’藏在書房。她找不到,也不會出此下策。
“我只是想讓父親不受牽連,並非有心傷人。”
莫昕嵐對自己這麼說。對佛祖這麼說,彷彿她將要做的事是一件好事,解救莫家危難的大好事。
“侯爺多年積攢下的書卷,只怕是……還有一些古董……”
“弄成意外才能取信別人,將來許巍攀咬也怪不到父親身上。”莫昕嵐不是不心疼損失,“比起父親的性命爵位,書卷等物不過是身外物。以後有機會我幫父親建個更大的書房,書架上堆滿父親最喜歡的孤本古籍。”
她又亡母的嫁妝在手,雖然因爲囤煤的事損失了一筆銀子。她手中的銀錢,田產依然很可觀。
憑着她的記憶不難發財賺錢。
“給父親金山銀山我都捨得。”
“二小姐是侯爺最孝順的女兒,九小姐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她跟您沒得比。您都猜不到姜首輔經常給九小姐送什麼?”
墨香滿臉的嘲諷。“不是筆墨就是紙張硯臺,也是姜家才崛起幾日?同輔國公沒得比,姜首輔若是敢收受賄賂,早有人捅到皇上跟前去了,姜家不過是看着風光而已。”
莫昕嵐吃夠貧寒的苦,對銀錢看得格外重,即便曉得墨香說得不大妥當,但她還指望着墨香。此時不好斥責墨香,有錢能使鬼推磨。沒銀子什麼都做不了。
在記憶中姜首輔一直很清廉,姜家也稱不上大富大貴。
帝國來錢快的海貿等生意大多集中在皇族和勳貴手中,姜家根本摻和不進去。
“你再辛苦辛苦去書房看着,千萬別讓任何人進書房。”
“是,二小姐。”
“我已經安排墨意,墨詩請書房當值的管事媽媽喝酒,摸牌。若是再有人因此喪命,也只能怪她命不好。”
莫昕嵐目光深幽泛着一陣陣的冷意,爲了父親平安,自己害怕殺人麼?
她已經不求自己的苦心能讓父親明白,偷偷的解決一切危險,保莫家太平無事,哪怕將來她因此受了報應,她也不會有怨言,得不到父兄感激……也無妨。
夜幕深深,夜風徐徐,侯府一派寂靜,突然房門打開,從屋裡閃過兩道黑影,衣襟帶起一陣勁風,很快黑影沒入黑夜之中,再無任何動靜。
打開的房門悄無聲息的合上,燭火燃起,燭光映出一張絕美的面孔——莫昕卿後背靠着房門,紅嘟嘟的脣似被允吻過一般,泛着紅潤的珠光。
“八小姐。”
翠兒從內室走出來,翹楚莫昕卿粉頰含情,問道:“他去了?”
莫昕卿微微點頭,摸了摸自己的微腫的脣瓣,那人心裡還是有她的,可惜他縱有高深的功夫,也指使殺手死士的頭目,命運操縱在別人手中,刀頭舔血的日子也不適合她。
“師兄比燕國公世子風趣得多,也英俊得多。”
莫昕卿喝了一口茶潤嗓子,“也虧着他來帝都辦事,否則想找他極是不易。”
“只要您給他送個口信,他一定會到。”
“若不是我在帝都的人手縮減,師門對我不甚滿意,我也不至於……不至於欠他人情。”
不是看在他本就長得俊美,又對自己一往情深,莫昕卿纔不會讓他碰自己一根汗毛呢。
“你去看着墨香,我猜二姐姐一準讓她照看書房。”
“奴婢真想不到,二小姐敢做這樣的事兒。”
莫昕卿脣角微揚,眼底閃過灼熱的光亮,“沒了九妹妹,母親一準同她不死不休,父親會傷心,應該不會爲了亡故的九妹妹而處死另一個女兒,畢竟二姐姐身後有輔國公支持着,他頂天不待見二姐姐罷了。到時候我就是侯府唯一的小姐。”
“夫人沒準會把您看做九小姐。”
“認她做母親也不是不行,只要能給我帶來好處,左右嫡母就是母親嘛。”
莫昕卿更看重姜氏身後的姜首輔,如果她能拉攏住姜首輔,以前的損失全彌補回來了,她依然是最出色的令主之一,到時她可以左右逢源,也不是非要爲師門效死命。
師門所言的復國大業,在她看來成事的可能性不高,她從來沒有爲復國大業付出一切的心思。
聽從命令,只是因爲師門可以給她更多的人手,便於她行事罷了。
只要她能成爲燕國公世子的夫人,成爲長公主的孫媳,她就有可能得到長公主的看重歡心,許是能在危機關頭救下長公主而繼承紫衫衛。
“您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飯要一口一口吃,眼下還輪不到我想太多。”
莫昕卿催促翠兒,“你快去吧,別耽擱了正事。”
翠兒點頭離開。
“九妹妹,對不住了,誰讓你擋了我的路呢。”
莫昕卿笑着自言自語,“我保證會孝順你娘和父親的,”
阿九親自提着醇釀穿過月亮門,不滿的嘟囔:“非要我去拿好酒,壓了好幾年的醇釀最後都便宜了陸叔叔。”
“九小姐……”
“我說錯了嗎?這可是我親手釀的,釀酒的方子只有我知道,是古方。平時父親都喝不得喝,爹對陸叔叔……”
哐當,阿九感覺眼前一黑,手中的酒瓶落地,黑影閃過,扶住昏倒的阿九。
靈珊果斷出招想把阿九搶回來,可另外一人纏上了靈珊,那人功夫比靈珊更好,再加上他們提前撒了迷藥,靈珊腦子昏昏沉沉的,來不及喊人也被人弄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