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輿落下,莫盺怡搭着探進來的手臂邁出肩輿,先嗅到一股清淡的香味兒,擡頭一看,阿九驚訝的張開小嘴,一株株絢爛的梅花綻放,層層疊疊如同花海,隨着寒風盪漾的‘波浪’極是驚人。
淡粉色,粉紅色,豔紅色依次盪開,美不勝收。
“此處種了九百九十九株梅樹。”
昭華郡主緩步走來,先向姜氏笑笑,目光落在羨慕驚訝的阿九身上,這丫頭太招人喜歡,便是心懷羨慕也表現得坦坦蕩蕩,毫無矯揉造作之感。
“取意天長地久?”
阿九微微仰頭,隨風飛舞的梅花瓣打着旋,落櫻紛紛,如夢似幻,忍不住伸手接住淡粉的梅花瓣放在鼻尖輕輕一嗅,“站在梅林中的閣樓裡向下看,一定會更美吧。”
“你看得到?”
“自然。”
阿九福了一禮,按照風水方位來說,西南方主貴,東北主情,隨後挽住姜氏的手,走向昭華郡主,“不知能否有機會大飽眼福。”
眼巴巴的可愛俏麗模樣能讓任何人心軟,昭華郡主拂去銀紅袖口上的落櫻,“灼華,你生了個好丫頭。”
“郡主過獎了。”
姜氏嘴上謙虛,眉宇間蹙着得意。
“我從不同人客套,好就是好。”
昭華郡主親熱的牽起阿九的小手,一邊端詳,一邊讚許的點頭,“出落得成這樣,將來灼華你的女婿可不好選,尋常人家可保不住她。”
小小年紀就芳華初綻,等她及笄……京城第一美人的位置只怕誰也爭不過她。
“說這些還太早,我會多留阿九兩年。”
“我一會讓人領你去梅林,”昭華郡主勾起嘴角,擡手揮了揮飛舞的梅花瓣:“曉得灼華和阿九會喜歡。”
“這片梅林是成國公送給郡主殿下的定情禮物,聽說每一株梅樹都是成國公親手栽種。”
被遺忘的莫昕嵐主動道:“光衝國公爺對郡主殿下這份心思,足以讓人羨慕。”
昭華郡主笑容中略有幾分敷衍,並沒有因成國公而感動,阿九從美景中醒悟,昭華郡主只怕不喜歡梅花。
難道說成國公同昭華郡主初相識時並不知道愛人的喜好?
“莫昕嵐?”昭華郡主淡淡的微笑,比對姜氏和阿九時熱情稍減。
莫昕嵐福禮,“上次我有幸拜見過郡主殿下。”
“我聽二哥說過你,舅母也說你是頂頂難得的閨秀。”
舅母自然指得正位中宮的皇后娘娘,神武帝髮妻沒熬到丈夫君臨天下,如今的皇后娘娘是繼後,同樣出自東遼國,被神武帝一眼看中,納進皇宮,榮寵不斷,終登後位。
因成國公陸江是東遼降將,皇后娘娘對陸家很倚重,昭華郡主本身又是神武帝最疼的外甥女,皇后更不敢輕易得罪她。
莫昕嵐優雅的屈膝,宜嗔宜喜的俏面微紅,“是安國公和娘娘錯愛。”
“二哥很少夸人,尤其是閨秀,我相信二哥的眼光。”昭華郡主笑聲爽朗,對姜氏道:“她們兩個都很好,你是不是勻給我一個?當年我就同灼華說過,即便做不成兒女親家,也要讓你女兒做我義女。”
姜氏道:“以前的笑話,您還記得?”
她眼角餘光掃過兩個女兒,阿九一如既往平靜,莫昕嵐雖是盡力隱藏但還是難掩在意。
“怎麼會不記得,當初我可是同你一張塌上睡覺的。”
“……”
姜氏被昭華郡主弄得哭笑不得,一向冷靜從容的她也不由得眉眼彎彎,彷彿回到無憂無慮的閨中,“不是郡主賴皮,我怎麼會和你**?”
阿九看了看昭華郡主,又算了算母親的年齡,雖然郡主殿下顯得年輕,不見老,但比娘大八九歲,她們在山東老家相遇時,娘待字閨中,那時昭華郡主已經嫁給成國公,世子都生了。
“阿九想不想做我乾女兒?”
昭華郡主興致勃勃,顯然並不把當初的話當做笑話。
莫昕嵐捏緊帕子,她從來不知姜氏同昭華郡主的關係如此親近,以前……以前完全沒有聽說過。
“……其實……其實……”阿九悄悄的望向姜氏,道:“我有爹孃疼,不用拜義母,我更想知道……鎮國長公主同我外祖父怎麼相識的。”
“噗。”
昭華郡主笑不可支,姜氏恨不得拿手堵住阿九的嘴,果然不該對阿九太放心,狠狠的腕了阿九一眼,給她一個回去再算賬的警告。
阿九撇下姜氏,直接站在昭華郡主身邊,既然已經惹娘不高興,不趁機問明白太虧,“我外祖父入詔獄,鎮國長公主知道嗎?”
“你想讓母親爲姜次輔求情?”
阿九搖搖頭否定,“不瞞郡主我很想拜見鎮國長公主。長公主同外祖父認識,我想會方便些。”
“你外祖父沒高中之前,母親說他有治國之才,自從他在官場上平步青雲,他同母親的分歧越來越大。”
昭華郡主無奈的搖頭,“我不明白他們的堅持和主張,他們兩人在朝堂上較量過不止一次,兩人相爭最頭疼的就是我舅舅。其實真正繼承我父親主張的人不是我兩位兄長,而是我母親。”
“開山王?”
“父親的第一個學生就是母親,他們……在山寨時,父親就很用心的教導母親。這些我是聽皇帝舅舅說的,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然也是鎮國公長公主最美好的記憶。
阿九能想得出,一向以武力取勝的女大王被文雅的壓寨夫君逼着讀書習字,“很美好,再久也該記得。”
昭華郡主怔了怔,阿九眼底的光亮同母親提起父親時候一樣!?
“灼華,我看你家阿九註定是我母親的人。”
“我不打算讓她去紫衫衛。”
姜氏同昭華郡主向梅林深處走去,悄悄的說道:“阿九不會高嫁名門,您知道我兩個兄長都是過繼來的,等阿九及笄,我會在孃家侄子中爲她擇夫。富貴尊榮不一定能讓阿九幸福一生,名門中的勾心鬥角我不想讓阿九經歷。”
作爲姜氏唯一的女兒,姜次輔唯一的血脈延續,阿九嫁回姜家,誰也不敢給她委屈。
昭華郡主回頭望向站在不遠處竊竊私語的兩姐妹,莫昕嵐沉穩靜謐,阿九靈動聰慧,都是出類拔萃的。
不過她更喜歡有朝氣的阿九,莫昕嵐心事太重,看着悶悶的。
“你的想法說不上錯,可是阿九不一定願意,她不是藏在深閨無人知的閨秀,本該是耀目的明珠,你偏偏把她當螢蟲對待。”
“焱緋姐……”
“你覺得我母親這輩子過得不幸福,可我母親卻認爲比任何女人過得都精彩。”
“鎮國長公主的境界阿九達不到,開山王只有一個。”
昭華郡主聽後抿了抿嘴,在對待阿九婚事上,姜氏罕見的固執,給旁邊的婢女使了一個眼色:“我倒要看看你將來能不能決定阿九的婚事。雖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規矩,然真正的驕女大多有自己的主意,所選之人和父母相中的不一定是同一個,而父母越是疼兒女,越是容易心軟。自己選得夫婿也不見得不好。”
“如郡主和成國公?”
“沒錯。”
昭華郡主坦然的面對姜氏,“莫冠傑不也是你自己點頭的?你能騙騙姜叔叔,但你騙不過我,若是你不相中他,你怎會嫁過去做繼妻?可憐的姜叔叔還以爲是自己挑中的女婿委屈了唯一的愛女。”
“郡主。”姜氏惱得臉紅了一片。
昭華郡主大笑,取下姜氏頭上的落梅,“你回京,真好。”
“我們家老太太脾氣好,人也和藹,從不給我委屈,事事以我爲主,也沒給添堵,可就是……我知道她嫌我的性情不夠文靜,連凌風都是她養大的。”
“開山王沐家比陸家貴重得多。”
“誰讓我父親去得早,我性情隨母親,又沒母親的天分。”昭華郡主煩惱的嘆息:“好在陸江對我很好。”
“就算她看重門第,這世上還有人比郡主門第高?”
“皇帝舅舅是山大王,哪裡比得上陸家祖上。”
昭華郡主指了指閣樓上雕刻的圖案,無奈的說道:“陸家的規矩。”
“長公主知道嗎?”
“我不願意同母親說,陸江很護着我,我也不想他爲難。況且她說她的,我做我的,她還不敢勉強我!”
“婆媳總是矛盾重重,郡主不必太把她當回事,該擺的威風就要擺,就算看在成國公面上也別委屈了自己。”
“你知道勸我,你呢?在莫家可好?驚馬的事情可是周姨娘動得手腳?”
“我不如郡主貴重,始終是他繼妻。”
“也就你能容忍他有庶女,若是我……”昭華郡主氣勢一變,“早把她們打發了。”
姜氏和昭華郡主遠去,莫昕嵐姐妹在梅林中閒逛。
莫昕嵐張開雙臂,仰望頭頂上枝繁葉茂的梅花,轉了兩圈,花瓣同裙襬飛舞,她姿態有如梅林中的仙子,一掃方纔的拘謹沉穩。
阿九手獨自一人站在樹下。
“誰?”
阿九睜開眼睛,向來人處看去,侍奉阿九的婢女屈膝道:“見過國公爺,見過世子爺。”
莫昕嵐目光落在成國公世子陸凌風身上,如同記憶中他似朝陽一般,玉樹臨風。
俊朗儒雅的成國公便是年過四旬,也像醇酒一般富有魅力,比青澀的年輕人更有厚重感,俊挺的臉部線條並無冷傲感覺反倒有幾許憂鬱,通殺任何年齡階段女人的憂鬱,憂鬱並未影響他英偉不凡,殺伐果斷的氣勢。
他越過耀眼的莫昕嵐,問阿九:“落梅的聲音?”
“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陸游的詩詞。”成國公停在不遠處,望着打旋的梅花,問道:“再給你個機會。“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這是誰得詩?”
“一位偉人。”
阿九低頭苦思,“我做夢夢到的,反正不是我能寫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