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眼前的少女不過剛剛及笄,年歲不過十五,長腿細腰,身姿修長,迤邐生姿。
羊脂白玉的膚色,杏眼桃腮,星眸顧盼生輝,鼻若懸膽,嘴脣紅潤,她已經現少女如詩如畫的風情。
雖然她帶着咄咄逼人的氣勢,但卻不會讓人覺得無理取鬧。
她微揚起的眉梢透出一抹自信驕傲。
被好友阻攔的莫昕嵐暗自爲阿九着急,阿九不認識她,更不曉得她能文能武,是這次入選紫衫衛呼聲最高的一人。
莫昕嵐着實擔心阿九輸給她,若是九妹妹膽怯,必將影響莫家在清流中的地位。
阿九淡淡一笑,福了一禮,轉身便走。
所有關注的閨秀無論是勳貴一方,還是文臣一方,齊齊愣住了。
“你什麼意思?莫非怕了不成?”
陸紫歌在阿九轉身後,嘲諷道:“書香門第家的小姐連比試的勇氣都沒有?還是說你看不上我?!”
“何必麻煩?”
阿九回眸淺笑,“看你的氣勢想來不外乎是帝都頗有名望的閨秀,許還在帝都四秀之列,以小姐的名聲,我隨便尋人問一問,便可知小姐名字出身。更何況方纔見您,聽您言談,我對您是哪位,興趣已經不大了。”
“九妹妹!”
莫昕嵐撥開好友,幾步走過來,恨其不爭氣,“你可以輸給陸小姐,帝都閨秀都算上,能贏她的人很少,即便是我也不如她。可九妹妹不該怯戰,丟了父親的臉面,只怕九妹妹的外祖父也會對九妹妹失望的。”
“還有九妹妹身後的文臣之家小姐。你一人怯懦不打緊,連累了她們就不好了。”
義正言辭的莫昕嵐讓阿九漸漸的斂去笑容。
“還望陸小姐對九妹妹手下留情。”
莫昕嵐面對陸小姐時笑盈盈的,面對阿九時氣勢十足。“同高手比試,縱使輸了。也有收穫的。”
“我不知何時代表了身後這許多的小姐?代表朝廷重臣的閨秀。”
“……”
莫昕嵐楞了一瞬,低聲道:“還不是因爲姜首輔?這麼簡單的道理,九妹妹怎麼不明白?難道母親沒同九妹妹提過,文臣同貴胄之間總有一爭的。”
一向聰慧的九妹妹竟然在重要的場合突然泛糊塗,莫昕嵐惋惜且爲難的看着阿九,還是太小,不夠穩重,遠不是她記憶中的九妹妹。
“外祖父教過我一件事。”
阿九環視對面勳貴出身的小姐。口齒伶俐,聲音清脆悅耳,隱含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直接蕩進人心底:
“無論是開國貴胄,還是文臣新貴都是陛下的臣子,都是帝國朝堂上不可缺少的,他們的職責是爲陛下盡忠,武能安邦,文能治國。貴胄和文臣本該竭盡所能讓帝國繁榮昌盛,使得陛下江山穩固。一統萬代。”
因在鎮國長公主居住的園林,長公主或是皇室不知正在哪處看新舊貴族之爭,隨時都有可能現身。
阿九加了好幾句溜鬚拍馬的話。順帶暗讚了外公深明大義,以帝國和陛下爲重。
今日這件事遲早會傳進神武帝耳中。
光做事,不懂得邀功的官員仕途不會太順利。
只曉得邀功,不做實事的官員多是碌碌無爲。
既懂得邀功又能做事,還能拍神武帝馬屁的官員纔是‘棟樑之才’。
“蓄意挑起勳貴文臣之爭的人都是陰險小人,破壞帝國團結穩定。”阿九脣邊含笑,“以勳貴爲陛下左手,以文臣爲陛下右手,左右手一起用力。纔可讓陛下高深無憂,帝國國泰民安。左右手一旦互相爭執。互相殘殺,讓陛下有斷臂之痛。豈是忠臣所爲?亦非帝國之福。”
“陸小姐覺得如何?”
“……”
阿九上綱上線,上升到帝國的高度,讓陸紫歌怎麼說?
神武帝一心扶持新貴族,打壓開國勳貴,這是事實,甚至神武帝蓄意在兩邊製造矛盾,可這些事只可意會,不可明言,更不能當衆說起。
陸紫歌被反將一軍,很快她恢復正常,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長公主殿下設宴遍請帝都閨秀,便是鼓勵閨秀們較技,我早聽說莫九小姐之名,想趁此機會領教一番,在較量中互通有無,取長補短。你代表不了文臣,我同樣代表不了貴胄。文臣和貴胄相爭可不是我攔住你的本意。”
“方纔說起這事的人是你的二姐姐吧。”
“……”
莫昕嵐瞠目結舌,眉間的紅痣似滴血一般,陸紫歌無錯,阿九也無錯,錯得是自己?
“二姐姐看陸小姐氣勢太盛,身後又跟着一衆勳貴名門的閨秀才會誤會你來尋我麻煩。“
阿九總不能眼看着莫昕嵐被扣上挑撥勳貴和文臣相爭的帽子,“您若早些說明白或是您身後的小姐只是觀戰,二姐姐也不會因爲擔心我而誤會,況且我沒記錯的話,二姐姐方纔提得最多得是我父親的面子。“
陸紫歌揚起下顎,“在辯才上,我甘拜下風,不如莫九小姐。俗語說,光說不練假把式,你不至於只會鬥嘴皮子吧。”
“辯才亦可明志,可爭聖道,同俗語說的光說不練可不一樣呢,道理越辯越明,多少治國的良策產生於辯難?誠然我不敢同先賢相比,陸小姐着實高看了我的辯才。”
阿九笑道:“既是陸小姐一心以琴棋書畫論高下,我便順了您的心意。即便輸了,比不過您,也只怪我偏重讀書,忽視陶冶性情的琴棋書畫,丟人得是我,同旁人無關。”
面對笑嘻嘻的阿九,陸紫歌心中火氣上涌,着實無恥!
無論輸贏,陸紫歌都不如阿九,贏了只是證明她精通陶冶情操的小道,無視書裡的學識。辯才的培養,輸了……她就更丟人了,專精的特長輸給只是偶爾操琴練習的莫阿九。
尚未比試。陸紫歌的心緒已經亂了一半,肝火着實旺盛。
阿九笑容依舊。沉穩如常,“我先去較藝閣等陸小姐,”
諸葛氏含笑跟上阿九,不大一會功夫,文臣家的閨秀齊聚閣樓,再圍繞簇擁阿九時,多了幾分心悅臣服。
她們幫阿九出主意,有人說給阿九伴舞。亦有人甘願給阿九和聲,縱使阿九不曾說過代表文臣,可事實上這場比試確實是新舊貴族之爭的縮影。
爲派系政治大義,往日眼高於頂都盼着自己豔壓羣芳的閨秀大多願意幫阿九,爲此寧可做陪襯。
阿九笑盈盈的聽着,諸葛氏在旁說道:“只當做尋常的比試,咱們別再跟着添亂了,阿九妹妹年歲尚小,即便一時不如陸小姐,將來總有戰勝她之日。”
“可是輸了的話……”
“輸了又如何?!”
諸葛氏擡高聲音。睥睨說話的閨秀,“我們之中誰敢說穩贏陸小姐?將比試才藝的苦差事交給剛剛回京的阿九妹妹,對她本就不公平。陸小姐的琴藝是公認的第一。阿九妹妹方纔已經扳回一城,我以爲這一局是平手。”
”若有伴舞的話,是不是能好一些?”說話的閨秀滿臉期盼,“也許有贏下的機會。”
阿九實在是很想把爲文臣爭光的任務交給這些躍躍欲試的閨秀,姜氏說她總愛口舌之爭,不夠踏實,她也知道自己有時鋒芒畢露,有些花攪蠻纏的意思,想學着姜氏的做派……可惜每一次都被‘逼上梁山’。
“我演奏得是竹笛。用不上伴舞。”
“竹笛?!”
所有人驚訝過後,紛紛沮喪的搖頭。
諸葛氏笑着支持阿九。“也好,聽慣了琴瑟。猛然聽竹笛,許是可以出奇制勝。”
“長公主不喜歡竹笛……”
“正因爲長公主殿下不喜歡,帝都擅長有人擅長竹笛。”諸葛氏維護贊同之意很明顯。
姜次輔升任首輔之後,內閣中排名第五位的司徒大人補上了次輔的位置。
這一人事變動頗爲讓朝臣驚訝。
司徒大人比姜次輔年輕十歲,也是狀元出身,不過他同姜首輔不一樣,他在二十歲上就中了狀元,也是帝國一統江山後第一位狀元。
他有一幼女,才貌出衆,也是紫衫衛的候選閨秀之一。
司徒氏妙目一閃,“諸葛妹妹說得很有道理,既是阿九妹妹擅長,就演奏竹笛吧,若同陸小姐比試琴瑟,結果完全沒有懸念。”
內閣和外朝六部的頂尖人家閨秀都贊同阿九演奏竹笛,旁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諸葛氏看出阿九的疑惑,小聲的把司徒氏的情況介紹給阿九聽,阿九向司徒氏友好的笑笑,心底卻泛起微苦,又是一個難對付的人,家族的政治立場決定了她們的交友選擇,家族供給兒女富貴的日子,她們必得回報家族。
在頂級名門世家中想隨心所欲的結好脾氣相合的密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每一位閨秀心裡都一把尺子,和誰親近,和誰不過是點頭之交。
在面對勳貴時,文臣體系自是擰成一股繩。
然文臣體系內部也有各個派系,首輔和次輔除了官職上不相容之外,在派系上也有不同的主張。
阿九對神武帝多了一分佩服,皇上看得真清楚,若首輔太過強勢,對皇帝可不是好事,首輔和次輔之間有矛盾,有爭端,神武帝的皇位坐得才穩當。
這也是司徒大人一躍而成爲次輔的根本原因。
小姐們比試才藝,又牽扯了新舊貴族之爭,整座園林都驚動了。
名門公子趕過去觀看,命婦們也失了談話的興致,注意着較藝的消息。
自然有人向姜氏打聽阿九。
姜氏對阿九招惹是非的能力很是無奈,又不能說自己女兒不好,只愛讀書,不愛琴棋書畫,“丫頭太小,只怕不如陸小姐。”
陸紫歌自信的說道,“我讓你先表演。”
“還是抽籤吧。”
論驕傲。阿九可不輸給任何人,便是明知道比不過,氣勢上也不會輸。她直接把籤筒遞給陸紫歌。
陸紫歌取了一隻籤後,反應過來。她又佔了阿九的‘便宜’!
換句話說,又被阿九算計了。
隨便從籤筒中抽出一隻籤,阿九手中的木簽上的數字比陸紫歌大一些,按照約定俗成的規定,阿九可以選擇先後,“我運氣比陸小姐要好些。”
略帶調侃輕鬆的話語,上挑的尾音,聽起來像是小姑娘自娛自樂般的得意洋洋。旁人聽到只是會心一笑,覺得阿九和頑皮,可面對阿九的陸紫歌可不認爲阿頑皮,明顯的阿九在故意氣她,擾亂她的心緒。
上兵伐謀,攻心爲上。
故作思考了半晌,阿九笑道:“早聽說陸小姐琴瑟天下無雙,我想在坐的諸位更願意先聽陸小姐天籟之音,陸小姐先請吧。“
她跪坐下來,擺出一副認真欣賞的樣子。彷彿較量同她無關,一點也不擔心隨後她會在天籟之音下出醜。
換個人在明知道弱勢的情況都會選擇先聲奪人。
一直支持阿九的諸葛氏也隱隱有幾分着急。
“母親……“
”噓。”
鎮國長公主不錯神的看着阿九,“宇哥兒眼光不俗。不過她既不像姜灼華,也不似莫冠傑。”
“姜大人最近最大的遺憾就是阿九不是自己的孫子,若阿九是男娃,許是姜大人就會過繼阿九了。”
昭華郡主同長公主站在一處,雖是給陸凌風定下親事,但心地還是有幾分遺憾的。
“被她當衆頂了一頓,你不生氣?”
“說不過她,她說得也沒錯,我……我輸得起。”昭華郡主爽朗大度的一笑。“凌風受傷後,我有些衝動。只想把傷害凌風的人碎屍萬段,娘。我還是看不上陸天養!他到底是什麼身份?用得上二哥親自出手?”
鎮國長公主嘴脣動了動,頗爲複雜的看了昭華郡主一眼,“以後你少些在明面上刁難他,若想要他性命,務必做到一擊必中!有怎樣的後果,我都爲你兜着。無法取他性命的話,你就得容下他,這話我同你二哥也說過,這一次失敗後,你二哥輕易不會再算計他了。”“
“他是……”
“昭華!”
長公主覺得語氣太過嚴厲,緩了緩道:“陸江是你自己選的,日子也是你經營的,以後無論發生怎樣的變故,你都得自己承擔,縱使我和你哥哥能幫你的事也有限。”
“舅舅當時給我列出的人選,就陸江還好些,其餘要不是太軟,就是太清高自傲。”
昭華郡主出閣時,西琴帝國只是天下霸主之一,尚未做到一統天下,那時神武帝也只是西秦的皇帝。雖然他疼愛昭華郡主,但他也需要考慮政治立場。
他答應過妹妹讓昭華郡主自主選夫,卻私底下訂下了範圍。
當然昭華郡主要比他的女兒更幸福一些,起碼陸江儀表堂堂,是舉世皆知的名將,其餘公主郡主大多被神武帝直接用於政治聯姻了。
“有兒子在,我就不會後悔。”昭華郡主道:“娘,我曉得您爲當初的事情看不上他,可他也是無奈,對我是一心一意的。”
“哼!”
鎮國長公主擺手道:“少在我面前爲他說好話,無奈?逼不得已?這話也就你這個傻丫頭會相信!”
食指點了點阿九方向,長公主低聲道:“拿同樣的事兒去問阿九,她的回答比你更讓我滿意。”
“同您一樣冷靜,宇哥兒可有得受苦了。”
“……”
昭華郡主挽住母親的手臂,“不過宇哥兒再苦也心甘的。”
氣勢滾滾,隱含着殺氣的將軍令漸漸收音,陸紫歌微微喘息着,這曲將軍令比她平時更具水準,完全營造出沙場征戰的氛圍,在意境和技法上更勝一籌。
衆人陶醉過後,瘋狂的鼓掌,叫好。
阿九讚歎的鼓掌,“名不虛傳。”
陸紫歌方纔同阿九交鋒的挫敗委屈都在這曲將軍令中發泄出來,使得琴聲更真實,也更打動人。
司徒氏輕嘆,“阿九妹妹棋差一招。”
使得攻心計不僅沒起到擾亂陸紫歌的效果,反倒她發揮的更出色。
諸葛氏點頭贊同,“不過我依然相信阿九能反敗爲勝。”
姜氏面色如常,攏在袖口的手卻握得緊緊的,她怎麼會不爲阿九擔心?
沒人比姜氏清楚阿九的深淺,單以琴瑟看,正常發揮的陸紫歌都能甩阿九三條街去,如今超長髮揮出彈奏出將軍令的陸紫歌根本就不是阿九能抗衡的。
姜氏想着怎麼安慰落敗的阿九,千萬不能讓寶貝女兒就此一蹶不振,信心全無。
一想到阿九明亮的眼睛失去神采光芒,姜氏對陸紫歌多了幾分的恨意。
遷怒不好,做孃的遷怒欺負自己兒女的人不是很正常的嗎?
饒是冷靜的姜氏此時也變得任性起來,是不是用什麼法子阻止阿九?
不行……寧可眼看着阿九落敗,她也不能此時阻止阿九,不是顧及名聲,而是怕阿九傷得更重。
“以阿九的性格,就算輸了,她……會比今日更出色,沒有人能擊垮她的自信。”
陸天養低笑道;“況且她未必會輸,所有人都小看了她。將軍令雖好,殺氣太重,竹笛清幽,充滿生機。”
“您的意思是九小姐故意讓陸紫歌先演奏,就是知道她會演奏將軍令?”
劉鐵成摸了摸下顎,背後隱隱有幾分冷汗,以後千萬不能被九小姐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