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四章

次日王族回師帝都,大軍越境昭國,取道泗水,只二日已入王域地界,待過了倉原一帶,息川城便遙遙在望。再行半日,臨近雍水之畔,蘇陵傳令三軍,駐紮休息,並派輕騎飛報帝都,準備明日整軍入城。

東帝御駕所在的中軍有五千精兵一路護衛,其後便是九夷族人馬,由叔孫亦配合蘇陵協調統調。且蘭下了車駕,蘇陵和叔孫亦正在旁說話,見她過來,轉身一笑。

且蘭身着雪色戰袍,佩劍在側,仍是慣常戎裝打扮,擡手示意旁邊行禮的侍衛退下,“蘇公子。”

蘇陵笑說:“殿下來得正好,方纔我正和叔孫先生商議,明日便到帝都了,王上雖未正式頒旨,但殿下此刻的身份已不同先前,很多事情需提前準備纔是。”

“有勞公子安排。”且蘭似對此事並不十分上心,輕輕點頭,“有件事,我想問一下公子。”

蘇陵含笑,以目相詢。且蘭看向他,略一斟酌,問道:“公子是否知道,我們在楚國的最後一夜,軍營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蘇陵目光一動,兩人雙眸相對,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異樣。過了片刻,蘇陵緩緩搖了搖頭,且蘭一怔,眉尖蹙起,回頭看向東帝車駕。

自從離開楚國拔營回師,整整兩日時間,除了必要的命令外,東帝不曾見過他們任何一人,唯有且蘭與他同車同行,卻也幾乎沒有聽他多說一句話。且蘭那日見他與商容離帳,回來之後便是判若兩人,不復先前溫和模樣,一路至此,終忍不住開口詢問蘇陵,誰知竟連他也不明就裡。

當初歧師被囚軍中,本便是有限幾人知道,那夜秘營突然失火,這巫醫喪命當場,屍骨無存,主上功力大損,傷上加傷。蘇陵早便察覺異樣,也曾私下問過商容,但商容卻始終三緘其口,避而不談。蘇陵深知若真有事發生,那便是極重要的變故,方會令主上如此心緒波動,但此時卻也不便多言,只道:“主上舊傷未愈,或許是身子不適,殿下莫要多心。”

且蘭凝眉道:“師父和兩位前輩的內力雖助他壓制血鸞劍的傷勢,但這三道真氣不盡相同,更與九幽玄通格格不入,想要徹底融會貫通本就極耗元神,我擔心……”話未說完,忽見蘇陵雙目一擡,轉身看去,只見後方玄帷晃動,子昊步出車外。

“蘇陵。”淡淡的話語傳來,白衣輕裘,冷風拂面,東帝的容顏在暮色之下並不十分清晰,只令人覺得隔了些什麼,就連那聲音也是分外的疏遠,“棄車換馬。”

短短四字吩咐,蘇陵不由一怔,與且蘭對視一眼,隨即明白這是要連夜行軍,趕在明晨之前入城,當即傳令下去,一時間三軍調動,兵馬待發。

此時早有侍衛牽來兩匹戰馬,且蘭剛剛接過繮繩,便見子昊拂衣上馬,隨手一揚,那駿馬縱聲長嘶,當先放蹄疾馳,所過之處,軍陣變動,王師數萬騎兵隨後跟上,揚塵滾滾,直奔帝都而去。

子昊縱馬在前,速度極快,過不片刻,蘇陵、靳無餘左右趕至,隨護兩側,其後便是且蘭與九夷族騎兵。昔國戰馬神駿,非是虛名,大軍一路肆意馳騁,雍水長江驚濤擊岸,山巒疊起,長風電掣,萬千馬蹄滾滾不絕,仿若驚雷震動大地,越是催馬疾馳,越是令人豪情激發,當真痛快淋漓。

此時離帝都約有數百里路程,便是快馬行軍亦要一夜。待到黎明第一縷晨光撕破天際,巍巍帝都終於出現在眼前,薄霧雲光之中,仿若九霄神域一般的巨大城池,巍峨雄立,氣象森嚴。

奔上一方高陵,子昊霍然迎風勒馬,戰馬長嘶之中,一聲清嘯衝口而出,身後數萬大軍駐足,整齊劃一。

旭日破曉,霞光穿雲,灑上白袍輕衫,映入清冷雙眸。子昊一嘯出口,彷彿舒盡胸中鬱氣,帶馬回身,掃視軍容。

且蘭策馬在旁,只覺這突如其來的嘯聲好似驚龍長吟,直奪九霄,隱約間竟帶三分戾氣,殺機畢現,正自心驚,忽聽子昊揚聲道:“十日之前,楚國一戰,從此九域大地再無烈風騎之名,今日我王師大軍,若對宣國赤焰軍,該將如何!”

他此番話聽去輕描淡寫,卻以內力朗聲吐出,遙遙傳遍三軍。此時軍前所列,皆是兩國百戰精兵,王族精銳鐵騎,雖然一夜疾馳,百里行軍,卻無一人顯露疲態,數萬人不約而同振聲高喝,“殺!”

萬衆之聲,威震天地。子昊脣鋒輕輕一挑,“赤焰軍百戰威名,千乘之師,十萬之衆,你們可有懼怕!”

“不怕!”應答之聲滾滾傳出。

王師日前一戰滅楚,士氣正盛,當此一喝,端得軍威震日,萬聲如雷,令人心頭血脈賁張。

震呼聲中,叔孫亦催馬近前,“看來王上立時要對宣國動兵了。”

且蘭點頭,“這場仗更勝楚國之兇險,卻來得比我們預想的都要早,叔孫先生,你有何看法?”

叔孫亦徐徐道:“不動則已,動則如九天雷霆,牽發萬擊。外臨強敵,帝都之內亦非風平浪靜,這一仗如何運籌,臣不敢揣測王意,此時只覺僥倖。”

腳下這片王域,曾是九夷族孤注一擲的復仇之路,而今山河依舊,風雲激變,面前千軍呼嘯如潮,席捲大地,且蘭心中難抑震盪,望向帝都,輕聲道:“不錯,天佑我族,九夷之幸。”

擡眼處,一道天光破雲刺目,照耀長空。

三十六道浮橋緩緩降落,九重城門大開,中軍左右,蘇陵、靳無餘分率大軍入朝。

東帝更換九章紋袞龍王服,玄裳冕冠,登車乘輦。高揚軍前的墨色王旗,襯着夭矯金龍招展如風,在三千禁軍列陣擁護之下,當先自中門而行。其後數萬鐵騎戰士,兵分八路,衣不卸甲,馬不解鞍,萬軍前行踏步如一,威嚴殺氣,肅撼帝都。

幽、襄兩朝數十年間,帝都一直兵疲將弱,凡有戰事,敗多勝少,以至諸侯凌弱王族,四域頻遭戰火。今日大軍回師,強楚滅於一夕,王師軍威昭然,帝都臣民無不震撼,幾乎是空城而出,相迎於道。王城之前,分列紫綬緋袍,朱冠金纓,丞相伯成商也早率文武衆臣出城跪迎。

臨近雍門,王駕徐徐停下。蘇陵、靳無餘同時擡手,身後六軍列陣,數萬人不聞一絲聲息,唯有王儀軍旗烈烈招揚。子昊起身步下車輦,回眸揚袖,向和他同乘而坐的且蘭伸出手來。

千軍萬馬前,炫金般的陽光逆風灑落,彷彿在他脣畔勾勒出淡淡笑痕,映照修眸若海,一片清冷無垠。且蘭微微一愣,擡起手來,雪衣玄袖糾纏風中,子昊親自扶她下車,攜她一同向王城走去。

便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無異於當衆宣佈了且蘭女王今後的地位,以及她在東帝心中的分量。前方伯成商神情一動,快步迎上,率三公重臣當先跪下。

子昊駐足凝目,不過數月之間,伯成商似乎比先前蒼老了許多,白髮皓首之下,面容更加蒼古瘦瞿,俯首間聲音也略帶顫抖,“老臣……終於等到王上回來,可以放心了。 ”

子昊溫聲道:“這些日子朕不在帝都,辛苦昭公。傳朕口諭下去,一個時辰後,召衆臣九華殿面聖。”

伯成商眼神微震,擡頭看向迎面駐紮的大軍。子昊卻不容他說話,旋即舉步前行。伯成商不禁面露擔憂,與隨後而至的蘇陵目光交換,蘇陵迎面一笑,做了個無妨的示意。

且蘭被子昊牽住手掌,與他並肩同行,一縷若有若無的微笑落入眼中,心裡卻莫名閃過他如雪的目光。分明是輕揚的脣角,分明是笑容淡淡,但他的眼中卻一絲笑意也無,那樣深,那樣冷,偏又清冽透徹不見一絲雜質,彷彿是因着某種無疑的決斷,使得他連素日溫雅的容色也不再保留。此時的東帝,與洗馬谷中那個翩然的男子,碧竹山莊溫潤的子昊,彷彿是兩個靈魂,兩個世界,誰也走不進,誰也觸不到,誰也看不清。

這種異樣的感覺始終縈繞心間,且蘭尚未來得及仔細思量,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叫道:“子昊哥哥!”

長明宮前,絳衣紅裙的含夕自雲階之上飛奔過來,待到子昊面前,驚喜的笑容還未褪去,眼中已浮出淚光,腳步頓了一頓,猛地撲入他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子昊眉目微垂,隨後輕輕擡手撫上她的肩頭。

含夕擡頭抽泣道:“子昊哥哥……你爲什麼把我一個人送回帝都?我還以爲……你不理我了呢!”

數日未見,這一直在寵溺愛護下長大的嬌貴少女顯然憔悴了不少,楚楚清減的小臉顯得我見猶憐。子昊聲音清柔,恍若冰水絲絲泛流,“軍中多變,朕怕你遇到危險,便着人先送你回來。怎麼,可是帝都不好玩?”

“不是,帝都有很多珍奇異獸,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含夕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放開,搖頭道,“可是,我總想起王兄、王嫂,還有皇非……他們說楚國亡了,這是真的嗎?我不相信,皇非怎麼可能戰敗,有烈風騎在,大楚怎麼可能亡國?是不是赫連羿人,還是姬滄?我不信皇非會敗給他們!”

面對含夕一連聲的追問,且蘭暗暗嘆了口氣。莫說是含夕,就連她至今亦不能完全相信烈風騎當真已經戰敗,而事實上,若非宣王姬滄揮軍倒戈,與東帝臨陣聯手,更兼昔國、九夷兩方雙重夾擊,封鎖了所有退路,接天台一戰的結果,恐怕便不像如今這般樂觀。

饒是如此,烈風騎最後的反擊亦令王師方面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一的兵力,最後動用連環火弩封燒絕谷,方殲滅其主力。而據可靠的情報,方飛白所率神翼營三萬精兵在宣軍伏擊之下幾乎全身而退,東帝之所以下令毀壩淹城,摧毀上郢,非但是要掃平楚國水軍勢力,斷送赫連羿人,更是斬草除根,不給君府,亦是楚國留下任何復甦的可能。

多年身經戰場,統帥一國,且蘭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東帝此舉的用意,但自問縱是萬全之策,換成自己,也根本無法做出那樣冷情的決定。

對於戰爭,男人永遠要比女人更加冷酷,就如女人對於感情,永遠要比男人更加纏綿。

皇非的劍鋒,東帝的佈局,姬滄的狂肆,水火的無情,接天台一戰是且蘭見過最爲絕決,亦是最爲慘烈的戰爭,至今思之驚心動魄,更無法想象含夕要如何接受。她擡起頭來看向子昊,卻只見他微笑如舊的模樣,彷彿她一路至今的感覺都是錯覺,他的溫潤與從容依舊如此迷人。

子昊突然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在含夕脣邊,柔聲道:“楚國之事自有朕來處理,莫要哭鼻子,朕之前答應送你一樣東西,還記得嗎?”

他的目光澄靜柔和,似乎有着某種寧靜的魔力,可以滌清所有的不快與煩惱,更加令人感到信任,含夕愣了一愣,秀眉微蹙,露出思索的神情。

子昊淡淡一笑,轉身拍手,一名黑衣影奴懷中抱着一樣事物,趨步上前,單膝跪倒。

含夕眨了眨眼,白瓷樣的小臉上淚珠未乾,撇了嘴問道:“是什麼呀?”

子昊負手挑眉,但笑不語。

含夕終忍不住,伸手將那影奴懷中抱着的玄色貂絨掀開,一見之下“啊”地叫出聲來,原本含淚的俏眸晶瑩閃亮,透出意外的驚喜。且蘭心覺好奇,不知子昊弄了什麼東西,哄得這小丫頭破涕爲笑,亦移步上前去看,只見那影奴懷中縮着一隻幼齒小獸,通體潔白無暇,正雪球樣地蜷成一團,埋頭爪間大睡特睡,含夕將貂絨掀起時,它似是受到驚動,略透粉色的小尖耳朵微微顫動,半眯半醒地睜開眼。

“哈!和雪戰一模一樣!不不,比雪戰還漂亮!”含夕指着它清透湛藍,琉璃一般的雙瞳開心叫道,仰頭問子昊,“是給我的嗎,子昊哥哥,是給我的嗎?”

“自然,朕不是答應過你,送你一隻和雪戰一樣的靈獸嗎?這隻雲生獸是朕特地命人去驚雲聖域,尋了許久方纔得來的,比雪戰還要幼小一些,往後你只要悉心調教,它便會像雪戰一樣靈通。”子昊伸手逗弄那小獸,小獸湊前嗅了嗅他的手指,眯着漂亮的雙眸低鳴一聲,露出順服的神態,顯然對他頗爲親近。

含夕急着叫道:“讓我抱抱它。”從影奴手裡接過小獸,滿眼喜色,她畢竟少年心性,不記憂愁,方纔還抓着子昊追問着的事情,此時早已飛去了九霄雲外,一心只關注這新得的靈獸去了。

且蘭不料子昊有心尋了這麼樣法寶,想必是早有準備,看他一眼,倒也微微鬆了口氣,心覺若在這深宮之中保守秘密,含夕縱知亡國,但永遠不知真正發生的事情反倒自在快活,顯然子昊亦是如此想法,感覺到她看來的目光,微一側首,淡淡笑道:“往後這宮中怕要煩你多加照應。”

且蘭點頭道:“我知道,我與含夕畢竟有同門之誼,你放心便是。”

子昊笑了一笑,目光恢復那種深邃的靜冷,轉身道:“朕尚有朝政處理,你與含夕先去御陽宮,晚些時候朕再陪你們。”說罷吩咐了影奴幾句,獨自往長明宮而去。

深宮永殿,隔絕了秋日陽光,一盞盞青銅盤螭燈次第深進,影影綽綽,照亮長明宮亙古沉寂的大殿,東帝寢宮,一向人聲靜寂,此時離司與墨烆皆不在帝都,唯有商容立在宮帳重帷之外,沉默如燈火的影子。

子昊獨自入內,一人坐在案前,闔眸調息,兩側玄龍九雲燈斜照金帷,在那靜坐的身影上,投下明寂的微光,如此過了小半個時辰,他方緩緩睜開眼睛,“蘇陵,進來吧。”

蘇陵已在外等了一會兒,越簾而入,欠身道:“主上。”

“說吧。”子昊低聲道。

蘇陵道:“此次大戰,楚國覆滅無遺,王室中僅餘含夕公主一人倖存,如先前所料,衆臣果是頗有微詞,以爲主上不教而誅,行此滅國之舉,有失爲君仁義。是以,對宣國動兵的計劃,多數朝臣一意反對,就連昭公亦是顧慮重重。不過,主上冊封含夕公主爲左夫人,倒是令非議之聲平息不少。”

子昊半垂的雙眸深處,依稀掠過一絲清冷的嘲諷,徐徐擡眼,看向前方一幅行書卷軸——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其旁殷紅如血的硃砂顏色,是子嬈曾經在此揮袖而書,龍飛鳳舞般一個張揚的“忍”字。

“你的看法呢?”

淡淡問話之中,蘇陵擡頭道:“天地之心,萬物何曾盡知。主上的決定,便是蘇陵的決定。”

子昊轉眸看他,“衆議皆非,連昭公亦不支持此戰,你便毫無顧忌嗎?”

蘇陵一笑道:“既無必要,何需多慮。”

子昊驀然挑脣,緩緩起身步下龍階,“昭公所慮,並非其他,而是以國庫之力,恐怕無法支撐這樣一場大戰。此次針對宣國,難如楚國一樣畢其功於一役,作爲攝政重臣,他不得不考慮軍備糧草、各方細節,此番顧慮並非無由。所以,欲滅宣國而不動帝都根本,便必須藉助他途。”

蘇陵道:“這是否便是主上要九公主暫時留在穆國,並派墨烆等人前去的原因?九公主與穆國三公子有着過命的交情,唯有她能讓穆國爲我所用。”

子昊目視着面前血色鮮明的字跡,淡聲道:“子嬈,是我王族的長公主。”他微微瞬目,似有片刻的沉默,接着負手轉身,“朕之前已傳旨調九夷國中所餘軍隊備戰,包括留守的大將古秋同、樓樊在內,想必明日便到帝都了。此後諸方軍務一概由你親身統調,設法將所有九夷族戰士編入王師,各大將領亦分別授其領軍將軍職銜,尤其要留心安排叔孫亦此人,這些你該知如何處理。”

蘇陵不由心頭震動,如此安排,便是不動聲色,將原本獨立的九夷國併入王族,且蘭即將封后,之後必然隨侍東帝,常住帝都,此時收攏兵權,整個九夷族便等於失去立國依恃,逐漸成爲王族的附屬,包括成爲王后的九夷女王,日後所能依靠的也唯有東帝。方纔入城之時,東帝親手以君王之威賦予她至高的地位,令她完全處於自己的保護與掌控之下,這一切都只說明瞭一件事――自始至終,在東帝的心中,有資格繼承帝都王位的人,唯有長公主,子嬈。

蘇陵離開後,子昊一直獨自站在那個肆意的“忍”字之前,容色靜靜,似是若有所思。身後玄袖半垂,靈石串珠透出幽深的光澤,一顆一顆自他倒負的手掌間無聲無息地轉落,時間亦隨之一點一滴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眼中彷彿有着無人能懂的情緒輕輕漫過,輕輕低聲道了兩字。

“罷了。”

燈火明滅,那一剎那,他削薄的脣畔依稀掠過了極淺極淡的笑痕,恍如風中微雪,轉瞬即逝,快得似乎不曾出現過。飄落的一聲嘆息,隨着他轉身的腳步,淡去了所有存在的痕跡。

外面商容擡起頭來,本欲隨後跟上,卻被他拂手屏退,只見他離開寢宮,一人向王城最高之處的策天殿而去。

雲殿天階,直入九霄。供奉着雍朝歷代帝后靈位的策天殿,乃是帝都最爲神聖的所在,除去王族之外,九族任何人都不得擅入這代表着雍朝天命傳承的神殿,巨大的盤龍神柱聳立九方,天闕莊嚴,巍然肅穆。

玄金殿門緩緩而開。

飛雲迎風逆了天光,繚繞如煙。風揚廣袖,吹動殿內萬千長明燈火驀然跳動,子昊透過通天徹地的帷帳,看向大殿之上供奉的歷朝二十六代先祖牌位。

鎏金華儀,莊重尊貴,彷彿昭示着天授王權至高無上的威嚴,記載着八百年江山歲月,世代春秋。

玄龍王袍隨着穿入殿中的微風輕輕飄拂,旒冠玉冕之下,雍朝第二十七代君主,傳承着王族宿命隻手天下的東帝,以一種漠然的姿態審視着高高在上的列祖列宗,深邃如海的眸中,彷彿歷盡驚濤波瀾,不見一絲感情的痕跡。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近前一塊靈位上——與先王襄帝並列,昭肅承聖顯王后,鳳妧。

凝視那幾個鑲金篆文許久,他突然揚脣而笑,淡淡道:“母后,你贏了。”

袖底手掌,撫上牌位,玄通真氣沛然如水,高處數十塊金雕玉刻的靈牌,仿似層沙陷落,悄然崩塌,如同一個王朝的終結,一段風雲聚散,在他修削的掌下,化作紛紛浮塵,隨着灌入殿中的冷風捲起無數微漩,輕輕飛浮、飄蕩,終於逝去,消散無餘。

廣殿祭臺,百世榮華盡成空,唯有王后鳳妧的靈位仍舊完好如初,肅然獨立,於燈火深處。

這個女人,曾將王朝山河翻覆,曾令萬臣俯首退避,曾與他明爭暗鬥七年,七年生死恩怨,刀光劍影,又成就了誰的宿命成敗?

空曠的大殿,風起如煙,漫天長帷飛舞四散。

這一代代帝后的靈魂,飄零風中,這一場場江山興亡,血脈更迭。

子昊微微閉目,凝立許久,終是拂袖轉身。修削的背影消失於炫目的日光之下,玄衣墨發,天地無色,身後,沉重的殿門轟然關閉,將一切封鎖、掩埋,再無聲息。

第五章第3章 第三章第114章 第七章第七十九章 鬼師驚魂第33章 第一章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第十六章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12章 第十二章第96章 第一章第6章 第六章第八十章 隔世重逢第七十四章 情絲成軸第91章 第二十七章第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第116章 第九章第九章第53章 第二十一章第二章第六十二章 九石歸一第73章 第九章第13章 第十三章第七十四章 情絲成軸第119章 第十二章第113章 第六章第92章 第二十八章第59章 第二十七章第88章 第二十四章第十八章第一章第109章 第二章第83章 第十九章第59章 第二十七章第七十三章 慧劍斷情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第83章 第十九章124、第十七章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第七十二章 再世爲人第五十一章 偷樑換柱第65章 第一章第51章 第十九章第15章 第十五章第41章 第九章第六十一章 是敵是友第36章 第四章第86章 第二十二章第4章 第四章第119章 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五十六章 明修棧道第五十五章 劍葬息川第七十章 血染邊城第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第91章 第二十七章第94章 第三十章第34章 第二章第78章 第十四章第44章 第十二章第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第110章 第三章第15章 第十五章第103章 第一章第115章 第八章124、第十七章第八十章 隔世重逢第119章 第十二章第75章 第十一章第47章 第十五章第1章 第一章第5章 第五章第八十二章 幽魂豔蠱第五十五章 劍葬息川第69章 第五章第18章 第十八章第83章 第十九章第五十六章 明修棧道第十九章第十六章第74章 第十章第二十三章第21章 第二十一章第95章 第三十一章第十九章第五十六章 明修棧道第七十四章 情絲成軸第108章 第一章第80章 第十六章第八十一章 彼岸香消第五十九章 之子于歸第五十章 不爭之爭第51章 第十九章第85章 第二十一章第61章 第二十九章第42章 第十章第119章 第十二章第93章 第二十九章第117章 第十章第10章 第十章第63章 第三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