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遠侯府是開國勳貴之後,交際的圈子理當是偏向勳貴武將這邊的。不過他家世子娶的媳婦卻是書香人家出身,雖然不算名門世族,卻也是個清流文官家的女兒,母親還是方家女。所以靖遠侯府擺酒請客時,也會請一請媳婦那邊的親友,自然免不了方、劉、馮這幾家書香門第。
趙琇站在靖遠侯府的花園裡,左望望,右望望,發現主人家雖然請客的時候面面俱到地把文武兩派都請來了,卻還是免不了保守地將他們分別安排在不同的位置,中間隔着主人家的席位,以避免雙方接觸交流,會發生爭執。她心裡有些失望。其實今日不過是隻請女客的宴席,主要活動又是聽戲,聽的還是同一臺戲,如此分開來坐着又有什麼意義呢?若說是分了文武上演不同的戲碼,那倒還罷了。現在這樣,只不過是隔絕了雙方交流罷了。
趙琇最鬱卒的就是這一點。
她是建南侯府的千金,所以被安排跟勳貴武將那邊的女孩子一起坐了。可是建南侯府跟其他勳貴人家來往不多,大部分的姑娘她都只是勉強知道姓氏,壓根兒就不熟。曹家只有曹太夫人來了,曹方氏與曹蘿身上有服,都缺席了,同桌的丘媛又與她不和,她還得提防這姑娘會不會又出夭蛾子,所以她坐在一堆精神奕奕嘰嘰喳喳的小姑娘中間,卻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
近來因爲明知書館名聲大振,外界再也沒人因爲趙家是勳貴而覺得他們祖孫粗鄙了,反而覺得趙家人低調好學,知書達禮。雖有爵位在身,卻是書香人家——這種話張氏聽了高興,可有些勳貴人家就覺得不怎麼高興了,認爲建南侯府成了勳貴中的異類,隱隱有些排擠的意思。家長們的態度也影響了家中的兒女。趙琇百無聊賴地坐在席間。都能聽到小姑娘們在私下議論:“她自小讀書,跟我們不是一路人。”“聽說也能吟詩作詞,琴棋書畫都是通的,看着咱們,面上和氣,心裡指不定怎麼瞧不起人呢。”
對着一羣小學生和初中一二年級歲數的小女孩。趙琇都懶得多說了,由得她們腦補去。
倒是文官女眷那邊的席位上,還有劉家姐妹、馮秀琴、李善文這些曾經打過交道的姑娘。蔣家來的女孩兒跟她是不熟,但真要聊幾句也是沒問題的。方家幾個姑娘都是旁支,趙琇從前也見過兩面。同樣因爲明知書館的緣故。建南侯府如今在士林中的名聲很不錯,所以這些小姑娘們對趙琇都挺友好,見了面也會笑一笑,不會因爲她是勳貴出身便心生鄙夷。趙琇覺得,如果能跟她們坐一塊兒,那還是挺好的。可惜,如今她跟她們至少隔了三排桌子,周圍都是人。特地走過去跟人搭話,那也太過興師動衆了,更何況那邊還有一位不給人好臉色看的王大姑娘。趙琇只好望洋興嘆。撇開周圍人的小聲議論不管,專心盯着前方戲臺上的表演。
靖遠侯府今日的宴席,並不是正式的大宴,又以看戲爲主,所以規矩上就隨意了些。戲是擺在花園裡的。靖遠侯府太夫人與夫人都愛看戲,因此特地在花園水池子裡頭蓋了座戲臺。今日天氣好。宴席就直接擺在戲臺前方岸邊的軒堂上。軒堂四面開窗,光亮充足。地方又大,周圍還種了許多桂花樹。花香陣陣,十分雅緻。與戲臺只隔着十尺遠的水面,既能把戲子們的唱唸作白看得清楚、聽得分明,又不必擔心颳風下雨、男女大防,端得是安排周到。
軒堂中,最前排兩溜兒的小圓桌,坐的是各家老夫人、夫人與太太奶奶們,兩人一桌,若是一家子來的就坐在一起,若是單個兒來的,就跟相熟的搭伴。桌子不大,但放些吃食點心酒水是足夠了。有兩把自斟壺,隨客人們根據喜好自斟自飲。而且主人家非常細心,每張桌子上的食物,總會因爲那一桌客人的喜好而做出小小的調整。絕不會有哪位客人發現手邊有自己討厭的食物,也不會有哪位客人覺得今日席上沒有自己愛吃的東西而感到掃興。
夫人太太奶奶們之後的席位,則是姑娘們的,三人一席,吃食也與前者規格相同,只是酒水的品種不一樣。中間几席坐了靖遠侯府的姑娘和世子夫人,以及親族家的女兒,兩旁一邊坐了書香文官家的閨秀,一邊坐了勳貴武將家的千金,彼此要搭句話都得揚起脖子大聲講話,或是穿過好幾席去到對方的地盤上,大家都覺得太麻煩了,還要給主人家面子,倒也兩兩相安。
這種場合,既不好跟周圍的人聊八卦,又不方便起身出去逛花園,趙琇除了專心聽戲,還有什麼可做的呢?
不過靖遠侯府的婆媳倒不愧爲戲曲愛好者,挑的戲都不是平日常見常聽的,請來的戲班子也很有水平。因爲有小姑娘們在,夫人太太們也沒有點小姐書生的風月故事,只有些傳統的神話或是先賢事蹟,倒是曹太夫人一如既往地爽利,爲了滿足武將人家女眷們的口味,點了一折《武松打虎》,那武生與老虎都身手利落,打得十分精彩,看得人目不轉睛,嘖嘖稱讚。
趙琇往日也聽過幾回戲,對這崑曲興趣平平,但今日的戲,詞藻都非常優美,演員的唱腔也功底深厚,值得細細品味。有幾折戲是她從前沒看過的故事,瞭解一下情節,也還有些意思。她就這麼耐下性子看了幾折,直到中場休息。
宴席也是有中場休息的,大約也就是兩刻鐘的時間,想出去花園裡走走的人可以出去走走,想要聚在一處聊聊天的可以聊聊天,想要更衣洗手洗臉的人,也可以失陪一下。趙琇去了一趟古代版的洗手間,回來瞧見客人們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自己卻沒有了去處。
劉家姐妹、馮秀琴與方家姑娘們聚在一處,蔣家姐妹、李善文站在窗邊說話,一旁還站了個王大姑娘,趙琇左望望,右望望。再回頭瞧見丘媛拉着幾個勳貴人家的千金小聲說話,也不知聊些什麼,就覺得自己還是別摻和進任何一個圈子的好。她轉身走向了張氏那一桌。
張氏跟曹太夫人坐在一起,此時又添了一位圓臉的夫人,記得方纔有人提過是李二太太,看起來五十來歲年紀。跟她們大約是熟識,三人聊得正高興。汪太太剛剛站在她們桌邊,面上帶着謙躬的微笑,低頭跟張氏說着什麼。張氏對汪家的怨氣早就消了,也無心跟她計較。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話,就揮了揮手。汪太太欲言又止,但還是微笑着退開了。
趙琇走了過去,給張氏與曹、李二位行了禮,又對張氏說:“祖母,您坐了半日,可覺得累了?我替您捶捶腰肩吧?”
張氏笑了,曹太夫人也笑道:“你這孫女可真夠孝順的。在外頭還記得要給你捶腰肩。”還打趣趙琇:“姐兒平日也常說我也是你敬重的長輩,就如同你祖母一般,怎的不給我也捶捶?”
趙琇有些不好意思:“我捶得不好。您若不嫌棄,我就給您也捶一捶吧?”
曹太夫人哈哈笑道:“你這孩子倒實誠,我不過是跟你說笑罷了,你還當了真?”
趙琇也不以爲意:“雖是說笑,但爲長輩捶一捶腰肩,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又有什麼要緊呢?”
曹太夫人聽得高興:“好孩子,那你就給我捶一下好了。”
趙琇真個給她捶了。張氏笑吟吟地看着 ...
,還主動建議了幾個平日最喜歡叫人按摩的位置。趙琇依言而行,曹太夫人連喊舒服。等捶完了,她就對張氏誇道:“你這個孫女着實是個孝順貼心的。你瞧瞧,這屋裡有幾家的女兒會跑到長輩身邊來陪着呢?個個都找小姐妹說笑玩耍去了。只你家琇丫頭,得了空就巴巴兒地跑來侍候你,生怕你聽了幾折戲就累着了。”
張氏抿嘴笑而不語,心裡也挺高興的。李二太太哂道:“喲,曹姐姐,聽你這話酸得,人家的孝順孫女兒,得了空就巴巴兒地跑來侍候她祖母,方纔侍候的是你。趙家嫂子還沒抱怨你搶走了她孫女兒呢,你倒先酸上了。”
曹太夫人聽得也笑了:“不是我酸,我實在是喜歡琇丫頭,真恨不得她就是我親孫女兒!我的孫子孫女兒,沒一個比得上她的。就算是親戚家裡的女孩兒,比她再大幾歲的,也不如她穩重。”
張氏一聽,連忙道:“這話就太過謬讚了,琇丫頭哪有這麼好了?你說她穩重,其實是老成,這點年紀的孩子,要這麼老成做什麼?到底失了靈氣。”
曹太夫人就不樂意了:“什麼話?!你也太埋汰孩子了。琇丫頭若沒有靈氣,我家的丫頭豈不是越發成了榆木疙瘩?”
眼看着兩位就要爭起來了,趙琇連忙給她們各添了一次茶水,打了岔:“曹太夫人、李二太太、祖母,你們要不要吃松子兒?我替你們剝吧?”
還好這三位老夫人交情一向挺好,說笑兩句,也就過去了,重新聊起了家常。這時候,隔壁忽然傳來一陣得意的笑聲,趙琇聞聲望去,認得那好象是眉山伯府的老夫人。眉山伯夫人今日沒來,來的是老夫人和大少夫人,方慧珠也沒出現。趙琇知道那位老夫人跟自家祖母不大合得來,因此心裡多少生出些偏見,看着對方的笑容,總覺得過於囂張了。
曹太夫人顯然也不大喜歡丘老夫人的爲人,涼涼地對着兩位好友吐嘈:“瞧她那得意樣兒,不就是二兒媳婦進門月餘就懷上了麼?即使是喜事,也犯不着如此大張旗鼓地宣揚吧?好歹也要等到胎兒滿了三個月,坐穩了再說。況且,誰家媳婦不生孩子?她得意得那樣,沒瞧見她大孫子媳婦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麼?”
張氏瞥了丘老夫人一眼,扯扯嘴角,沒有吭聲。她才懶得理會這等粗鄙婦人呢!
李二太太接了曹太夫人的話頭:“這也難怪,丘家大少夫人嫁過來幾年了,才生了一位女公子,丘太夫人這是急着抱孫子呢,所以纔會一聽說二孫媳婦懷上了,就高興得到處跟人說。”她頓了一頓,“不過她確實太着急了,才一個多月,聽說她二孫媳婦懷相不太好,身子虛弱得沒法出房門。今兒靖遠侯府請客,本是單給她二孫媳婦下了帖子的,都沒法過來,只能由大孫媳婦代勞,可見她二孫媳婦的身體弱到什麼地步。萬一有個好歹,她家早早就把事情宣揚開了,豈不是打了自家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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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琇剝着松子的手停了一下,挑起了眉。若她沒有記錯的話,丘家老夫人的二孫媳婦,豈不是方慧珠?原來她懷孕了?懷相還很不好?連房門都出不了?
趙琇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在給方仁珠的書信裡提上一句好了。
她正想着這事兒,回頭又再看了丘家女眷的方向一眼,無意中瞥見丘媛不知幾時到了側門邊上,盯着蔣家六姑娘與李善文兩個人瞧,臉上表情變幻。
趙琇頓時警惕起來。丘媛這又是打算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