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伯夫人與馮太太對望着,場面似乎一時僵住了。前者不接話,後者也察覺到了對方的異狀,心中更爲篤定,丘家一定有問題!
花廳門口忽然有腳步聲傳來,兩人轉頭一看,來的卻是丘家大少奶奶——眉山伯長子丘惠權的妻子。只見她眉頭微皺,臉上帶着幾分焦急之色,匆匆進了花廳,尷尷尬尬地衝着馮太太笑了笑,行了個禮,便趕到婆母身邊,耳語幾句。聲量不大,卻足以讓馮太太聽清楚是怎麼回事。
丘老夫人的孃家侄子,跟眉山伯夫人的孃家外甥,剛剛在青樓裡爲了一個頭牌打起來了。兩人都打了個頭破血流,卻誰都沒能佔上風。如今前者告到丘老夫人跟前,後者卻來尋姨媽求做主了,兩人又在眉山伯府前院遇上,差點兒沒再次打起來。丘老夫人聞訊,把人都叫到了她那邊,正在發火呢。丘大奶奶急急趕來報信,就是怕眉山伯夫人知道得遲了,在丘老夫人面前吃了虧。
這種醜事,無論誰是誰非,說出來都是不光彩的。可事關親戚裡的晚輩,又不能叫眉山伯夫人置之不理,繼續留下來陪客。馮太太一聽,就知道今日恐怕未必能見到方慧珠了。只是她又不甘心。眉山伯夫人遇到的這件麻煩,怎的就這樣巧,偏偏在這時候發生了呢?會不會又是眉山伯府故意祭出來的藉口,爲的就是阻止她去見方慧珠?馮太太腦補了許多種可能,臉上卻露出溫柔的微笑來:“夫人若有急事,只管去辦,讓別人來領我去慧丫頭院子裡探望就行了。”
眉山伯夫人怎麼可能另找一個人領路?她巴不得馮太太立刻告辭!但對方沒有眼色,打定了主意要留下來跟她磨。她也只能勉強一笑:“馮太太請稍坐,我去去就來。”又想示意長媳留下來做陪,可丘大奶奶給她使了個眼色,她愣了愣,就沒出聲,反而叫人去請丘媛,讓女兒來陪客人。
等出了花廳。不等眉山伯夫人詳細問是怎麼回事。丘大奶奶就搶先開口道:“婆婆不必擔心,我方纔說的都是假的。蔡家的人沒來,您的外甥也沒跟人打架。”
眉山伯夫人腳下一個踉蹌。擡頭不敢置信地瞪向長媳。
丘大奶奶淡定地道:“若不是這麼說,您方纔如何能脫身?橫豎這種別人家的醜事,馮太太也未必能打聽出是真是假,您還是趕緊先去尋二弟妹。想法子穩住她再說吧。馮太太今日會來,說不定就是猜到了什麼。見不到二弟妹。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與其繼續讓人猜疑,還不如讓二弟妹自個兒開口,打消了馮太太的疑心是正經,日後行事也方便。”
眉山伯夫人想想也對。只是爲丘大奶奶的大膽而吃驚。就算是爲了搪塞馮太太而想出來的藉口,她怎麼就敢把太婆婆與婆婆的孃家親戚都捲了進去,編的還是個醜聞?若叫丘老夫人知道。至少也是一頓罵!
不過長媳的好意,眉山伯夫人還是明白的。她鎮定了許多。腳步也放緩了,矜持地頜首:“做得好,我這就去跟你弟妹說話,你且回花廳裡陪客人,一定要把馮太太穩住了,絕不叫她生出疑心!”
丘大奶奶笑笑,馮太太早已生出了疑心,她纔不會去做無用功呢,事發了便是罪過。她推託道:“婆婆方纔不是叫了二妹妹去陪客麼?不是媳婦不願意出力,而是既然已經編造了謊言,總要讓謊言顯得象是真的纔好。媳婦兒這就到前院安排,一會兒馮太太出去時,包管能讓她看見蔡家與何家的馬車停在門外。”
蔡家就是丘老夫人的孃家,何家則是眉山伯夫人親妹子的夫家,兩家馬車停在伯府門外,顯然是爲了丘大奶奶的謊話做煙霧彈。眉山伯夫人心知肚明,想想也覺得有理,便欣然同意了。目送長媳轉身離開,她心裡還在想:其實這個媳婦還是很不錯的,模樣兒好,人也能幹,從前覺得性子太厲害,管男人管得太嚴,不夠賢惠,自己卻又生不出兒子,她這個做婆婆的沒少嫌棄。想不到媳婦其實還是非常聰明體貼的,至少知道爲婆婆分憂不是?
其實這個媳婦也不是不能生,就是隻會生女兒罷了。老夫人嫌棄,未嘗不是偏心有孕的侄孫女的緣故。只要媳婦把兒子照顧好了,再給丘家添個白白胖胖的男娃娃,她對這個媳婦還是很滿意的,至少比方慧珠要強得多。
眉山伯夫人迅速趕往次子丘惠友的院子。
丘惠友住的是個兩進的院子,西邊套了個跨院,如今是他新納的表妹二房蔡如玉住着。不過丘惠友現下正是寵她的時候,明面上說是住在前院書房裡,其實只有白天會在那邊消磨一會兒,剩下的時間全都泡在西跨院了。後院裡的妻子正在“養胎”,他壓根兒就沒再進過她的房門。
眉山伯夫人穿過次子的前院時,就聽見西跨院那邊傳來的嬌笑聲。她臉上嘲諷地笑笑,十分不以爲然,腳下卻不停,直往後院去了。
方慧珠就住在後院正房裡,整個後院如今處於半封閉的狀態,裡頭的人不許出來,外頭的人要進去,也得先經過守門的婆子再三盤查。院裡除了留着兩個丘家家生丫頭做粗使,就只有方慧珠陪嫁的兩個大丫頭侍候了。院中一片冷清,人人臉上都是無精打彩的。
方慧珠躺在正房西暖閣的牀上,下巴尖尖,臉上足足瘦了兩圈。她既不是真的在養胎,也不是生病了,之所以會變成這副模樣,卻是因爲丘家生怕她鬧得厲害,泄露了消息,就在飯菜裡下了藥,讓她渾身無力,什麼事都做不了。不過在一些不瞭解內情的人看來,這就成了她正在“養胎”的證據。
她陪嫁的丫頭見眉山伯夫人前來,慌忙奔進裡屋報信:“奶奶,夫……夫人來了!”
方慧珠凌厲的目光立刻朝眉山伯夫人射來:“婆婆來做什麼?難不成是想看我死了沒有?西院那個賤婢還沒生產呢。我這時候死了,婆婆的孫子要怎麼做長子嫡孫?!”
眉山伯夫人早聽了無數遍這種話了,壓根兒不在乎。她揮揮手,讓屋裡其他們都退出去,方慧珠的丫頭想要留下,也被人拖走了。方慧珠死死瞪着婆母,恨不得撲上去咬她的肉。
眉山伯夫人卻淡定地在離牀六尺遠的地方坐下了。開口問:“前兒我跟你說的那件事。你可想過了?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方慧珠只覺得好笑:“什麼?你們把我害到如今這個地步,遲早要奪我性命,還妄想我爲你們丘家出力?你們把我當成是傻瓜了麼?!就憑你們這樣的家風。也敢肖想皇妃之位?丘媛算是哪根蔥?粗鄙無知,品行低劣,連給皇上做個洗腳婢都不配,還想做妃子?別笑掉人的大牙了!”
眉山伯夫人不悅地皺皺眉頭。但還是耐下心去說服她:“別光顧着痛快亂髮脾氣胡說八道。我們家確實不該瞞着你玉姐兒的事,但誰家沒幾個妾?現在不納。遲早也會有的。你別管玉姐兒是什麼身世來歷,總歸一輩子都只能做個妾了,你身爲正室,難道就不該大度些?況且玉姐兒腹中又有了友哥兒的骨肉。那孩子生下來,是要叫你一聲母親的。將來他若有了出息,也能給你掙來誥命。至於玉姐兒。孩子一生出來,就跟她沒關係了。你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方慧珠尖着聲音冷笑:“婆婆還要哄我?誰在乎一個妾?可你們都要謀害我性命了,難道還不許我罵人?你們將我騙娶過來,就爲了讓我教丘媛如何在宮裡爭寵。丘媛才學了點皮毛,你們就把我踢到一邊了,只等着西院那賤婢生下孩子,便給我報個難產,然後一碗藥藥死了我,你們好將那賤婢扶了正,給丘惠友做填房。那時候她身份也配得上了,外人又沒幾個知道她做過妾。她把她親生的孩兒養大,還能得個寬待元配遺孤的賢名呢。她生的孩子還能攤上方家這等有力的外家,將來前程不可限量,這算盤打得多響啊!你們把事情做得這麼絕,還以爲我會相信你的謊話麼?!”
眉山伯夫人一驚,低頭想想,覺得丘老夫人和蔡如玉說不定真有這個打算,但她卻是不贊成的。她對方慧珠道:“你別衝我亂嚷嚷。有些事,你也要分清楚誰纔是罪魁禍首纔好。老夫人決定的事,我做媳婦的不好反駁。但你冷靜想想,蔡家除了是老夫人的孃家外,還有什麼好處?我怎會看上他家的女孩兒做兒媳?更別說玉姐兒還是個丫頭生的,即使還未出嫁,也不配做友哥兒的填房。她既然奉了茶,磕過頭,明確了二房的名份,那這輩子就只能做個二房了。你若真個死了,那友哥兒也是另娶他人。我們丘家是規矩人家,不會做把妾扶正這種蠢事。我是看在她肚子裡懷的是我親孫子的份上,才答應把那孩子記在你名下的。你也知道,這是我們家年輕一輩裡頭一個男丁,若是個庶出的,豈不可惜?爲了補償你日後的兒子,老夫人和我也說過了,會爲他留下一份傢俬,絕不叫他因爲失了嫡長子的身份而吃虧。你既然不在乎一個妾,就別做出這副小氣的樣子來,只管大大方方地叫玉姐兒給你立規矩。老夫人那兒有我呢,就算她老人家心中不快,友哥兒卻是我生的。”
方慧珠仍舊是冷笑:“說得真好聽。你們家若有規矩,那賤婢還能踩到我頭上?如今你用得着我,便拿好話來哄我,等丘媛進了宮,你管我是死是活?!”
眉山伯夫人又皺了皺眉頭:“你別隻顧嘴上痛快,駁倒了我,於你又有何益處?我的建議對你有利無害,你冷靜些細想想。若是老夫人與玉姐兒當真不把你的性命放在心上,你更應該答應了我纔是。你是我兒媳,玉姐兒與老夫人同出自蔡家,她若得了勢,與老夫人沆瀣一氣,在這個家裡哪裡還有我站的地兒?可見你我婆媳本是一體。我哪怕是爲了自己,也會護你性命,但你也當敬我從我,方是正理。”
方慧珠挑起一邊眉毛,心中只覺得諷刺:“婆婆這是……想要與我聯手,與老夫人抗衡?”相比眉山伯夫人冠冕堂皇的好話,她倒是更相信對方會因爲利益而改變立場。她有些猶豫了。
眉山伯夫人露出了溫柔的微笑:“好孩子,你嫁進來不過幾個月,就已經吃足了苦頭。我在這個家已經二十多年了,你以爲我就是享福的麼?友哥兒糊塗,我替你去說他;玉姐兒不懂事,我替你教訓她;家中下人對你不敬,我替你出氣。你有任何要求,只管與我說。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都能答應你。”
方慧珠眼中精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