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娘是老郡公元配所出的嫡長女,是趙焯的長姐,也是趙瑋趙琇兄妹的姑母。論年紀,她比張氏還要年長三歲。張氏都做了祖母,她自然也不例外。
她與許崇倫只有一子,名喚沛釗,今年三十有六,已經考取了舉人功名,娶妻卞氏,生有二子一女。這回隨許崇倫前來的,就是他的嫡長子許仕英,今年十六歲,與趙瑋同齡,只是小几個月。
當趙琇看着那與兄長同齡的清俊少年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口裡稱呼她爲“表姑”時,心情忽然有些複雜。
她好象有些理解蔣雯爲何不喜歡高楨以家禮與她說話了,她明明是個二八少女,卻要被一個同齡的少年叫表姑,都把人叫老了好嗎?趙琇自己更悲摧,她比許仕英還小好幾歲呢,也成了他的長輩。偏偏這位表侄是個一板一眼的性子,端正嚴肅到近乎刻板,每說一句話都要叫她一次表姑,絕不肯少叫她一聲,真叫人鬱卒。
張氏卻非常喜歡許仕英。
她與趙元孃的關係本是平平,畢竟只是繼母,又是在趙元娘嫁人後,方纔進的門,關係能有多親近?但她卻是趙元娘生母秦氏老夫人親自挑選的,婚前就曾見過趙元娘幾面。當時後者還不知道生母是在挑選後母人選,對同齡人張氏的觀感還不錯。等張氏嫁入建南侯府,兩人的關係就完全不同了。趙元娘明知道自己應該跟孃家人繼續保持良好關係,可心裡那個坎卻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
張氏品性好,對秦氏老夫人又十分感恩,跟老錢姨奶奶母子是兩路人,因此三番四次勸說老郡公。多多關懷女兒女婿,跟他們搞好關係。老郡公也肯聽她的勸。一來二去的,趙元娘與孃家的關係有了緩和,雖然還是淡淡的,但至少禮數上還算周全。老郡公忽然去世,她也是大哭了一場,特地與夫婿上京弔唁。趙炯當時就是顧忌到她。不敢對張氏母子太過分。只把他們一家軟禁了事。若不是許家在京中有宅子,趙元娘不曾在孃家過夜,興許連這件事。趙炯也做不成呢。
不過張氏卻一直記着要與許家親近,所以多年來都不曾忘了每年年節時的書信禮物。許家更是張氏所欣賞的書香名門,與京中名聲蜚然的方家相比,許家要更低調些。族中子弟也不慕權貴,只一心讀書科舉。做了官就到地方上任職,官聲也不錯。張氏便認定他家門風清正,更樂意與他家交好了。當年她與趙瑋從京城看完廣平王回南,路上在許家住了些日子。曾見過許仕英。今日見到他,只覺得他長高了許多,容貌更爲斯文清俊。問起功課,句句都能答得上來。可見基礎紮實,她心中自然更加歡喜,不但命人準備了一份厚禮,還讓他上京後,只管往明知書館去借閱書籍,若是看中哪一本,來不及抄,就往建南侯府尋去。侯府裡備有好些書館藏書的抄本呢,自家人就更不必客氣了。
明知書館的名聲還未傳到山東來,因此許仕英還不瞭解張氏這個許諾的份量。不過他也能感受到張氏的熱情和關懷,便正正經經地起身行禮道了謝。
張氏又問起他家中各人的近況,他答道:“祖父、祖母都安好。祖母上了年歲,家裡人怕她耐不住寒冷,不敢讓她出遠門,因此未能來見曾外祖母。父親正在備考明年春闈,已定了正月初六便出發上京,母親早早打發人到了京裡打掃房屋。本來還想,到時候定要到侯府去拜見曾外祖母與表叔、表姑,不想今日就能得見。若父親明年到京後,科考順利,說不得還能等到曾外祖母與表叔、表姑回程,再見一面。”
張氏聽了點頭:“科舉要緊。這回是真不巧了,若是我們就在京裡,還能照看一二。別的不說,京中有名的學問大家,你表叔都是認得的,也曾向他們請教過,還與他們的學生子侄結交。我們家的明知書館,也有許多舉子前去借閱藏書。裡頭有許多前輩學子們的文章,多看了也能有所進益。若是僥倖能借到幾位考官的文集,還能瞭解他們的喜好呢。不過這都是旁枝末節了,最要緊的是自己學好了功課。你回去跟你父親說,安心赴考。我這就打發人送信回京,囑咐家裡人。你父親遇到什麼爲難之事,只管到家裡找人。缺了什麼東西,也只管去要。科考要緊,他可千萬別在這種小事上與我們客氣。”
許仕英恭敬應下了。
趙琇在旁插嘴道:“明知書館裡確實有不少好書,但正月裡再上京,路上花點時間,進京後安頓下來,到開春考試時也沒剩幾天功夫了。那點時間夠看幾本書呢?許多舉子都是年前就上京住下備考的。許表哥怎的這麼晚纔去?許家自有宅子在京,本是極便利的呀?”
許仕英連忙恭謹答道:“是父親身體不甚強壯,祖父祖母和母親擔心他受不得風雪,因此讓他過了年再啓程。雖然去得晚了些,但趕在春闈前到是沒問題的。”
趙琇一聽,就知道他還不明白提前去京城借明知書館的書有多麼重要。方纔張氏都說得很明白了,可以事先了解考官的喜好,也可以多看一些名家著作,總能有所進益。不過許家本來就是書香名門,興許許沛釗對自己的學問有足夠的信心,她就不再多提了。
倒是趙瑋提了個建議:“正月再上京,確實來不及看什麼書了。倒是我這裡帶了幾本出來,都是我從李、易等多位先生處請教了功課,再自行整理的講義,想來對許表哥還是有些用處的。我還有備份,不如就讓仕英捎一份回去。若能對許表哥有所助益,我心裡也會感到高興。”
趙琇就笑問趙瑋:“哥哥出遠門辦公差,怎的還要帶上功課講義?”
趙瑋苦笑:“幾位先生都十分關心我的功課,勸我就算不再往下考,也不能丟了學問。李先生還特地在我出發前叫了我去。佈置了幾篇文章讓我去作呢。”
張氏便道:“這方是正理。學無止境,怎能因爲不考會試了,便荒廢了學問呢?你又不是爲了科舉方纔讀書的,讀書是爲了明理。你年紀還輕,還有許多不懂的事,應當多學習,日後才能爲朝廷出力。”
趙瑋正色應了。張氏又勸許仕英:“這也是你表叔的心意。你只管拿了去,回家就交給你父親看。他看了就明白了。”
許仕英不明白他們祖孫爲何如此執着,但還是道了聲謝。怎麼說也是人家的好意。
接下來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家常,張氏還問了些許仕英弟妹的事,樓下來人報說,許崇倫要回去了。催促許仕英下甲板。張氏便命人捧好了禮物,小心將人送下去了。趙瑋一路跟隨。
趙琇站在走廊窗戶後,看着許家父子與趙瑋道別後上了岸,便回來報給祖母知道。張氏嘆了口氣:“從前我就覺得,你表哥跟你姑父都太過板正了。幾個孩子年紀小的時候,倒是活潑。不想幾年不見,仕英也跟他祖父、父親一般。老成得很。他們家教養孩子,真是嚴格啊。”
趙琇想了想。道:“板正也沒什麼,只要不是讀書讀傻了就行。我看許仕英雖然有些書呆,但人情世故還是懂得的,禮數出周到。想來許家世代書香,自有教孩子的一套方法。咱們也別理會了,還是先寫信回京,讓他們做好準備,等許表哥到了就多加照顧的好。”
張氏被她提醒了,祖孫倆坐在羅漢牀邊商量着要如何寫信不提。
許仕英帶了幾個本子回去,當晚就拿給祖父許崇倫看了。許崇倫是正經科舉出身,學問也好,自然不是不識貨的人,一翻那些本子,就知道其珍貴處,連忙問孫子是哪裡來的。許仕英照實回答,許崇倫聽了便嘆道:“他們祖孫原是厚道人,你祖母待他們本來只是淡淡。既然他們有意交好,我們也別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次日便打發家人護送孫子快馬回家,將本子交給了許沛釗。
許沛釗聽了家人轉述的父親的話,心裡也十分重視那幾個本子,回頭跟母親趙元娘說了。趙元娘當時沒說什麼,沉默片刻後,便讓兒子孫子退下。她在屋裡坐了半日,便叫了人進去,拿出一封書信,命家人儘快送到東昌府,交到趙瑋手中。若是廣平王的船隊已經離開,那就追上去,直到建南侯趙瑋親手接到這封信爲止。
她的運氣不錯,許家家僕到達東昌的時候,廣平王一行正打算起程。他們在東昌逗留了兩日,補給了許多東西,高楨還趁機拉上趙瑋趙琇往附近幾處名勝遊玩了一圈,買了不少當地的特色小吃,什麼空心琉璃丸子、蓼花、八批餜子、陳井饊子等等,吃得他們腹飽肚圓。高楨還悄悄給趙琇塞了一包點心,據說名叫“鴛鴦餅”,其實就是麪餅裡頭夾了肉餡,還有許多蔥,怪香的,因爲是成對出售,所以起名叫“鴛鴦”。這名字本沒有什麼,趙琇吃着也挺喜歡,就是高楨偷偷塞給她的舉動,反把一件正大光明的事弄得有曖昧了。她吃着餅,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怕叫祖母和哥哥知道。
張氏打發了小丫頭來喚她過去。趙琇連忙洗手漱口,還讓柳綠打開窗子給房間通通風,免得鴛鴦餅的味道留在房間裡,叫人聞出來。
到了張氏的艙房,她發現張氏與趙瑋都在,屋裡並沒有旁人,他們的神情都十分嚴肅。
趙琇有些不安,便收了笑:“發生什麼事了?”
趙瑋擡頭向她看來:“姑媽回了封信,爲借書之事向我們道謝,順便告訴了我們兩個消息,都跟咱們家的親戚有關係。”他頓了頓,“不是好消息。”
趙琇皺起眉頭:“是哪家親戚?”想起濟寧離東昌不遠,難不成是蔣家和趙湘?
但趙瑋的回答卻出乎她意料之外:“是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