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賣了個關子,也不說答不答應跟高楨出去,只是笑而不語,轉身去幫祖母張氏整理行李了。
高楨如今也算是吃到被賣關子的苦頭了,奈何他之前吊過趙琇的胃口,腰桿子硬不起來,只好嚥下了自作自受的苦水。
趙琇也不知自己會在嘉定住多久,但老家奉賢離得不遠,又有六房的貨船定期來往兩地,她便只帶了夏秋兩季需要用到的東西過來。天氣熱,衣裳被褥都薄,不過半天就都收拾好了。在新居所歇了一晚,第二日她就去探望廣平王。
張氏本來也要去的,只是高楨一大早過來接人時勸她:“父王這兩日身體有些不適,興許是中暑了。他比您年輕多了,尚且如此,您老人家若真在太陽底下跑這一回,萬一也中暑了,豈不是讓父王不安麼?還是等改日天氣涼快了再見,也不遲。其實兩家常來常往的,不到二十天前,您纔跟父王分別,也用不着如此客氣。讓趙妹妹替您問一聲好就是。就算是趙妹妹,我也不敢讓她曬着了,包管一路平安把她給您送回來。”
張氏想想也是。其實她前幾日興頭上來,總愛到岸上去逛那些水鄉村鎮,當時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安頓下來了,就有些後遺症。食慾不振,頭暈眼花,還有些犯惡心。她覺得自己大概是中暑了,早起已經吃了丸藥,但還是有些懶懶的。若不是廣平王對她來說是救命大恩人,她都不想出門了。但既然廣平王如此關心她的身體,她自然也願意接受對方的好意。趙琇很得廣平王喜愛,作爲代表前去問候,是再恰當不過的了。總不能她們祖孫到了嘉定,卻全都不去給廣平王請安吧?
張氏吩咐了趙琇許多話,趙琇一一答應了,耽誤了足有兩刻鐘,方纔大包小包地出了門。她帶上的都是張氏準備送給廣平王的東西,有松江織場出的專門做夏裝用的葛紗衣料四匹,有自制的夏天專用薰香,有特意尋來的好匠人制的竹風鈴,還有兩小壇趙家自釀的桃花酒和果酒,以及果脯。東西不值錢,卻是她們祖孫的心意。
高楨一路看着趙琇命人將東西裝上車,只覺得件件都是給他父王的。他忍不住走近了趙琇身後,小聲問:“妹妹怎麼忘了給我準備禮物?”
趙琇沒有回頭看他,只忍下一個笑,徑直上車去了。柳綠提了兩個小包袱迅速跟上。
高楨有些鬱悶,但轉念一想,只要有趙琇在,禮物又算什麼呢?他難道還要跟父王爭這個?便又轉愁爲喜,很快翻身上馬,領着趙琇馬車一行,往嘉定行宮方向去了。
行宮離得不遠,西苑另有門可供出入。這門雖不是正門,卻也有官兵把守,若不是高楨領着,趙琇自己是進不來的。她知道這地方不是尋常王公貴族的府第,四處都有人值守,便也不敢太過隨意了,一路上都老老實實地坐在車裡,沒有掀起車簾探頭張望。馬車不急不徐地走了一段路,在一處宮牆前停下。她聽到高楨下馬的聲音,還有內侍向他行禮問好,便知道到地方了。
她帶着柳綠下了車,微微低着頭,只覺得有不少人在盯着自己看。她規規矩矩地跟在高楨身後進了那處宮門,直到進了裡頭院子的長廊,感覺四周似乎沒人盯着了,方纔暗暗鬆了口氣。
這處院子便是廣平王這些日子以來,在嘉定起居的西苑後院。前院有諸多御用物品,廣平王不敢大意,不肯搬進去,只說是喜歡後院涼快,就住在這裡了。此院極大,前後三進,地方十分寬敞,足夠廣平王父子帶着侍從一起住進去。
趙琇一路吹着微風,一路跟高楨沿遊廊前行。中間院子正屋是穿堂,頗爲通風,院中各處又種了許多花木翠竹,綠蔭森森,在夏日裡分外涼爽,倒是極適合夏天起居。難得的是這樣多花木的地方,院中儼然是作花園使的,地面居然十分平坦,沒有什麼碎石子路,沒有假山曲徑,也沒有小橋流水,就是簡簡單單的十字甬道,只在四角的空地上種了許多植物而已。這對雙目不便的廣平王而言,無疑是個福音。他閒極無聊時,也可以自行到院子裡散散步,而不用擔心腳下會跘着了。
廣平王在這裡住着,似乎還算愉快。趙琇見到他時,他眼上蒙着一塊散發出淡淡藥香的白布,正坐在屋裡撫琴,琴聲宛轉,慢慢悠悠的,別有一番意趣。沒想到他如今又尋到一種新消遣了。趙琇也學過古琴,只是琴藝平平,不過還是能聽出好壞的。廣平王的琴藝,顯然不是一般初學者的水平。
廣平王很高興趙琇來看他,對她送來的禮物更是無比歡迎,尤其最喜歡桃花酒與果酒,還要叫人去把酒湃涼了,好喝來消暑。高楨不贊同地攔下了:“父王,葉大夫說了,您暫時不能喝酒,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吧。橫豎這酒三兩月的壞不了。”
廣平王哂道:“你如今樣樣都管着我,我都不知道誰纔是父親,誰纔是兒子了。”卻笑着接受了兒子的勸誡。
趙琇關心地問起廣平王的雙眼醫治得如何,廣平王心情愉快地回答:“略微能看到一點兒灰濛濛的光,不象從前那般一片漆黑了。不過如今還早着呢,過兩個月再看吧。”話雖如此,他原以爲這輩子都要生活在黑暗中了,沒想到還有能看到光的一天,心情怎能不愉快?他雖嘴上說還早呢,其實心裡是抱有很大希望的。
趙琇也爲他感到高興:“太好了!那位葉大夫真是神醫!”
高楨笑道:“我心裡也十分感激他,若不是他無意進京與權貴結交,我都想帶他回京城王府,長年爲父王效力了。如今只好滯留江南,也不知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把父王治到雙目能視的地步。京城來了旨意,勸父王回京去,父王推說夏日天太熱,不想出行,勉強搪塞過去了。等到秋高氣爽,怕是宮中會再有人來。”
廣平王微笑:“來就來,我說我想在江南多遊玩些時日,皇上是不會見怪的。到時候大不了跟你皇祖母說實話就是。”
高楨對皇上,卻不如他父王這麼有信心,聽了這話只是笑笑,便談起了別的話題。趙琇知趣地說起了分別後的經歷,包括洋行以及興修水利諸事,廣平王聽得饒有興致,還誇她有遠見,又說嘉定這邊也有人家開始採取措施,應對已經顯露跡象的旱情,挖塘架水車蓄水自不必說,過幾日的祈雨儀式也準備得很盛大,不過他本人對這種事是否能湊效抱觀望態度。
趙琇在廣平王這兒聊了半日的天,又陪着用了午膳,等他要午休了方纔告辭出來。高楨一路送她出去,路上發現跟在後頭的柳綠手裡只拿着一個包袱,不由得問:“這丫頭是不是漏下什麼東西忘了拿?”柳綠偷笑着搖頭。
趙琇回頭看了一眼,就嗔道:“你這個呆子!”不再說話了。
高楨隱約好象明白了什麼,當即大喜,等把趙琇送上馬車,一路送回翠廬,他就頗不及待地飛奔回西苑,尋到廣平王起居的屋子,終於發現在自己常坐的那張圈椅裡頭,多了一個小包袱,打開一看,卻是一件青色葛袍,看那針線,分明就是趙琇的手筆。
他抱着那件新衣裳,傻傻地笑了。
趙琇也不理會高楨如何,次日張氏覺得身體好些了,她就陪着祖母跑了一趟汾陽王府。那地兒往年她們也來過,當時只跟現任汾陽王的母親汾陽太妃打過交道,沒想到這回連老太妃也一併見了,自然也少不了汾陽王妃。不過除了太妃性情溫和,表現得十分平易近人,老太妃與王妃都有些古怪脾氣。老太妃是自視甚高,目下無塵,還喜歡駁兒媳婦的話;王妃則是初看還好,相處久了就發覺她面上總帶着幾分尖酸,最愛盯着身邊侍候的妾室,隨時隨地向客人吐嘈她們的毛病。
趙琇與張氏可沒興趣捲進汾陽王府內部的婆媳矛盾與妻妾矛盾,依禮道過謝後,就沒再上門了,只是打發人去送些東西,以表示敬意而已。直到趙琿夫妻來了嘉定,趙琇才遵守諾言,打聽到汾陽太妃要去看龍舟大會,便陪着張氏,帶上趙琿夫妻一同出席,然後尋了個機會,讓趙琿夫妻拜見了太妃,幫着說了幾句好話。
汾陽太妃不是個重利之人,趙琿之妻又斯斯文文的,十分有眼色,頗合她眼緣。她特地下了帖子請趙琿之妻陪着去燒香禮佛,叫外人見了,他們自然就會收斂。
此事了結後,趙琇就安心陪着張氏在嘉定住下,偶爾出門遊玩一番。廣平王那邊一直在治眼睛,不欲多見外人,張氏也就是去探望過一回罷了。日子平靜地慢慢過去,等到趙琇從高楨處得知,趙瑋已經回到京中,開始參與堤壩案的審理,每日十分忙碌時,時間已經來到了五月底。盛夏的天氣,似乎一日比一日熱,天上半點雨都不見落下。奉賢那邊已有信來,說已經用水車送了些水進挖好的水塘中,方便周圍田地灌溉取用,只是河流水位下降,水塘中的水量不多,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今年地裡的收成是註定了要減產了。
趙琇只能傳令回去,命家人找六房幫忙,設法從外地購糧,以免鬧起饑荒。但她心裡還是發愁的,趙家家大業大,倒沒什麼可擔心的,可尋常的百姓怎麼辦?
夜裡睡下的時候,她還在想,明兒是不是去找高楨說說,看有什麼是他們能做的。沒想到半夜裡睡得迷迷糊糊時,忽然聽到外頭有動靜。她坐起身來掀開簾子往外看,只見到外面燈光晃來晃去,似乎颳起了很大的風,還把窗頁都吹開了,啪啪作響。
她揚聲叫:“柳綠?”不一會兒,柳綠蒼白着臉跑了進來:“姑娘,是世子過來了。”趙琇不解:“現在?出什麼事了嗎?”
“剛剛從海邊傳來的信。”柳綠聲音都在顫抖,“海水發了大潮,說浪頭足有兩丈高呢,岸邊好多地方都淹了!”
趙琇大驚。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