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欠了她人情的,不管他今日還不還,但總不至於會恩將仇報,所以唐枚看到是武陽侯在主持大局,心裡頗感幸運。
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蘇豫瞧了她一眼,回過頭對那士兵道,“唐大人不顧己身安危,奮力救火,實乃我大楚衆官員的楷模,你且在旁協助便是。”
竟是要唐士寧繼續撲火,把自我犧牲精神發揚光大,唐枚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
絕,此人也是絕了!
唐士寧這下真的要丟掉半條老命!
白振揚看那二人似眉來眼去,心裡早已窩了一肚子火,低聲問道,“你莫非認識武陽侯不成?”
怎麼會問這個?唐枚訝然。
“他看了你兩次。”他語氣不太好。
唐枚不知道該怎麼答,猶豫會兒道,“我去過武陽侯府,你也知道的。”
白振揚噎住了,這件事他確實知道,可不知怎的,他總覺得他們不像是隻見過一次面這般簡單。
大火又少了小半個時辰才被徹底撲滅,期間張氏也趕來了,見到唐枚安然無恙倒是放了心。
唐士寧最後是被擡出來的,完全已經走不動了。
唐枚見到他嚇了一跳,這哪兒還有個人的樣子?衣服破破爛爛,處處是洞,臉孔更是慘不忍睹,鬍子確實燒沒了,整張臉被燙出了好多個泡,破的地方血肉模糊。張氏看到自家相公這種慘狀。眼前一個發黑,立時暈了過去。
唐枚忙叫小廝把他們二人擡進車廂,劉媽媽則火速去請大夫。
唐士寧的手也是發黑的,在即將進馬車時,猛地揪住白振揚的衣服,斷斷續續道,“你,你去給我,看……”意思是要白振揚去關注後續發展。
白振揚忙道,“岳父請放心。一有消息,我立刻過來。”
唐士寧這才鬆開手,眼睛一翻,沒了知覺。
唐枚哭笑不得,跟着上了車廂,又同白振揚道,“我可能過段時間才能回來。你與公公婆婆說一聲。”
白振揚點點頭。
馬車快速的往唐府行駛而去,到得府裡,下人們七手八腳把暈過去的唐士寧與張氏小心擡出來,安置於臥房。
張氏到底沒有受傷,很快就醒了過來,坐在牀頭看着唐士寧,眼淚流個不停。“你父親這下真的受苦了。他活這麼大年紀就沒有吃過這種苦頭。”
知道她心疼自己的相公,唐枚愧疚道,“都是女兒沒有照顧好父親。”
“哪兒能怪你,都是他自己要受的!”張氏又生氣起來,“非得要去那裡,差點還連累你也被火傷到。”
唐枚握住張氏的手,“幸好只是外傷,娘不要太擔心。休養一段時間自然會好的。”
兩個姨娘,唐芳,唐妍與唐宏這時也來了,房裡頓時一片哭聲。
大姨娘趴在牀頭,哭得死去活來,二姨娘則小聲抽泣,唐宏年紀尚小,見衆人都在掉淚,嚇得也要哭了。
張氏叫婉兒帶着唐宏出去,安撫其他幾人道,“老爺是被燒傷了,內裡應該沒有事,你們也不要太擔憂。”
大姨娘抹着眼睛,“老爺好好的竟會燒傷,到底是什麼人這般可惡,縱火傷人?”
“說來話長。”張氏嘆一聲。
唐芳捱到唐枚身邊,顫聲道,“二姐,爹這個樣子好怕人。”
“大夫看過後就會好了,沒有事的。”唐枚拍拍她的手。
畢大夫很快就來了,開了方子,又叮囑衆人好些要注意的事情,比如不能沾水,不能碰觸傷口,最初要少進食,食物一定要清淡等等,張氏怕記不住,叫人拿筆記了下來,寫了兩大張紙。
“你們這都回去罷,老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到時候再來陪着。”衆人坐了會兒,張氏就叫她們各自去休息。
兩個姨娘都不肯,推來推去,說要代替張氏看着老爺,叫張氏去休息,後來唐惠正好來了,一通說,她們纔不情願的走了。
“母親同她們這麼客氣做什麼,這點子心思誰看不出來,也只有母親這般好心。”唐惠走到牀邊去看唐士寧。
張氏搖搖頭,“你啊,她們不過是怕我累着,哪兒有那麼多心思。”
聽她這麼講,唐惠就懶得再說了,本來這些妻妾間的事是唐枚最愛計較的,如今唐枚都不再熱衷,她多講也是無益,反而惹得父親母親不高興,何苦來哉,便說道,“大夫怎麼說?我聽到父親出事就趕了來,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只是看起來嚴重,畢大夫說調養一至兩個月時間就能好起來。”張氏回道,“你父親的傷是牛尾衚衕大火燒的,本是要參加一個官員的喪禮。”
唐惠便朝唐枚看了一眼,“二妹知道此事?”
“也是聽夫君說的,本想阻止父親,結果還是去晚了。”唐枚簡短的解釋了一下。
唐惠也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只道,“但願父親能早些好起來。”
就在唐枚留在唐府幫着張氏一起照看唐士寧的這幾天功夫,唐士寧英勇救火的事情已經傳揚開來,朝中好幾位老臣都稱讚他是條漢子,在京城博得了一個好名聲。
又過幾日,經京察後決定提拔或降黜的名單終於擬定,唐士寧官位品級不變,從工部右侍郎改任禮部右侍郎,準他痊癒後再行接任……
對於一直怕被罷官的唐士寧來說,這可以說是大喜事,但實際上,唐士寧仍是氣得暴跳如雷。
因爲禮部實實在在是個清水衙門,無人事任免權,無執法司法權,更別說能夠到財政跟稅收,唐士寧這樣貪戀權力的人,自是不會甘心。可他忘了自己尚在病中,這一發作又氣倒了,躺在牀上暈了兩日才醒過來。
唐枚真真是頭痛有這樣的父親,人心不足蛇吞象,其實唐士寧賣力救人已經得到該有的好處,這種情勢下能保住官位已是很不錯了,他還想怎樣?
可面子上仍然是要說些鼓勵的話語,比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但危機總算過去,至少看得出來,顧逢年不是個趕盡殺絕的人,儘管那日參與喪禮的官員衆多,可實際上被罷黜掉的沒有幾個,多數都是連降幾級。
至於那場大火,最終也沒有找到元兇,結論仍是“意外”二字,歸咎於天氣,紙馬。
天曉得,是哪個智商高絕,手段又狠辣的人想出來的招數,但肯定的是,那人一定是站在顧逢年這一邊的。
官員投河的謀殺案倒是找到了兇手,據說乃是那日在喪禮上讀祭文的吏部左侍郎高應桂,此人前不久已經在家裡懸樑自盡。
唐士昌今兒又來探望唐士寧,要同他大哥和好,之前已經來過幾次了。
唐士寧仍在氣頭上,不肯理他,還是張氏好說歹說,才露了個面。
張氏與唐枚坐在院子裡一邊賞花,一邊說着話,“你父親雖是脾氣大,其實來得快去得也快,你二叔只要說些好話,兩個人也就好了,到底是一家子,難道以後也不來往麼?”
“我倒是覺着二叔錯的多些,也難怪父親會生氣。如今家裡危機過去,二叔才又過來,父親難免會有想法,能見他都算不錯的了。”
張氏笑道,“你二叔也要爲自家着想,你堂弟的婚事都被拖累了,他氣你父親也是正常的。”
唐枚挽住張氏的胳膊,由衷的道,“也只有娘真的能體諒人,父親娶了你,真真是好福氣!”
“你啊,越來越會說好話了,哎,也幸好你這段時間在,不然你父親這副樣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勸。”張氏瞧着唐枚,越發喜歡這個女兒,“你父親經過這次的事,也願意聽聽你說話,以後有事,我倒是心裡有個着落。”
“咱們母女同心,有什麼解決不了的,母親放一萬個心罷。”
張氏笑着攏她的肩膀。
在這將近大半年的時間,唐枚第一次覺得身心如此輕鬆,陽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原來在孃家,在這樣的家人身邊生活,纔是她最想要的。
如今唐士寧的事情已經解決,那麼,接下來便該是和離了。
豈料張氏忽然說道,“你在這兒這些日子,是該回去了,老是要女婿過來,總不太好。”
唐枚點點頭,“是該回去了。”
張氏凝視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我瞧着振揚對你不錯,你看都來過幾回了,也沒有露出不願意的意思。上回春梅的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在裡面?”
白振揚確實還挺殷勤,有次竟然還帶了不少禮品過來,在唐士寧跟張氏面前也是表現的謙卑有禮……
唐枚被張氏這麼一提醒,果然覺得有些不對頭。
這傢伙到底是想搞什麼?
“枚兒,不要怪爲孃的話多,誰都難免會犯錯誤,以後改了就是大好的事。”張氏又在勸唐枚,“你以前也是任性得很,現在不也懂事多了麼?”
唐枚在這件事上並不想讓步,“娘,你忘了金姨娘都懷了孩子了麼?”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父親不也有兩個姨娘,也都有了孩子。”
唐枚忍不住伸手扶住額頭,暗歎一聲,“我的娘啊,你這也太容易改變態度了罷!”
本來已經很順利的事,只要說服唐士寧就行,這下可如何是好?是不是還得讓白振揚再背幾個大黑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