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楨連忙低下頭去,眨了眨眼,重新擡起頭時,已經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了。
他說不清剛纔那種感覺是怎麼回事,只是下意識地不想讓人知道。
趙琇沒有發現他的行動有多麼不自然,她的注意力被房間裡的碧蓮給吸引去了。碧蓮正打開了角落裡放置雜物的箱子,翻找着什麼,聽見她回來了,擡起頭眼圈紅紅地說:“姑娘,我弟弟受了傷,我正爲他找藥呢,一時間忘了,藥都放在什麼地方了?”
趙琇吃了一驚,連忙問:“他怎麼受傷了?”
“方纔船搖晃得厲害,太子摔倒了,差一點兒就壓着了受傷的地方。我弟弟給太子墊了一下,把手腕扭傷了。”
高楨聽了臉色一變,連忙朝自己的艙房走去。他們叔侄住在一處,他心裡清楚,太子身上的傷並不重,卻是傷在肩膀,若有不慎,傷上加傷,說不定會造成後患,對太子將來不利。
趙琇也十分擔心,但碧蓮說了太子只是差點摔倒,那就是沒摔成,眼下想必平安無事,倒是明章的傷更讓人掛心:“明章傷得厲害嗎?只是扭着了,應該不太嚴重吧?”
碧蓮臉上滿是憂色之色:“我原先也是這麼想的,可方纔查他傷勢,發現他如今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了,萬一不能好了怎麼辦?”弟弟是他們全家的希望,她如今這麼下力氣去侍候兩位貴人的生活起居,也是盼着將來能擺脫官奴的身份。到時候憑弟弟的才學,很有可能重振盧家門楣,可如果弟弟的手受了傷。葬着了將來的前程,就算他們不再是官奴了,又有什麼意義呢?
趙琇皺眉說:“我不懂治跌打損傷,不過我們隨身帶的藥裡頭好象有一小瓶跌打酒,你給他搽了試試,就在我梳妝匣子底層放着。”
碧蓮連忙去翻她的梳妝匣,終於找到了盛有跌打酒的一隻青花小瓷瓶。臉上總算有了幾分喜色,又搖搖晃晃地走去了太子叔侄倆的艙房去。
高楨衝進了自己的艙房,見太子就坐在牀邊。臉色看不出有什麼異狀,反而盯着牀尾處站着的趙瑋與小廝明章二人。他忙問太子:“皇叔,您沒事吧?可碰着傷處了?”
太子搖搖頭:“我沒事,不過是一時沒提防。摔了一下。有明章墊着,我半點沒傷着。你快幫忙瞧一瞧明章怎樣了。”
高楨走過去,趙瑋擡頭對他說:“我幫他檢查過了,也正了骨,接下來只要好生歇幾日就好,並無大礙,只是這隻手暫時不能使力了。”
碧蓮跌跌撞撞地拿着藥酒過來了:“快,這是上好的跌打酒。擦一擦看有沒有效。”
明章見姐姐慌慌張張的模樣,反而非常淡定地勸她:“姐姐。別擔心,我沒事的,不過是扭了一下。”碧蓮眼淚刷的就下來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多說什麼,就要開始爲他擦藥酒。明章忙縮回了手:“別,這藥酒氣味大,當心薰着了貴人。”
太子忙道:“如今哪裡還顧得上這個?你趕緊擦藥。若不是你護着我,方纔我摔的那一下,傷勢定然會加重。若你還要爲了這點小事,耽誤了自己的傷,叫我心裡如何好受呢?”
趙瑋也對明章說了:“別囉嗦了,太子都發了話,你還扭捏什麼?倘若真的誤了治傷的好時機,將來你這手再也提不得筆,寫不得字了,你讀的那幾年書豈不是全都白費了?只怕到時候你哭都哭不出來!”
明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沒再扭捏了,由得姐姐爲自己上藥。
太子有些好奇地問趙瑋:“明章原來也讀了幾年書?沒想到他雖然只是你的小廝,卻也有些學問呢。”
趙瑋嘆道:“他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只是他祖父做錯了事,全家被貶成了官奴。他自小聰明,卻生來就有讀書天賦,跟着我學了幾年,學問比我也差不了多少,卻因爲身份之故,終生功名無望,我時常都爲他覺得惋惜。”
“哦?”太子看了看明章,笑得非常親切,“原來你還有這樣的志氣。這是好事,只要你有心,將來未必就沒有考得功名的一天。”
這話已經是變相在許諾了,明章能不能得到功名,還要看自己的本事和運氣,但考功名的資格,太子是一定會給他的,那豈不等於太子已經答應要爲他們一家脫籍了?
明章知道自己終於心想事成,手都在發抖,看看他姐,碧蓮也是一臉的激動。姐弟倆手拉着手,跪在地上給太子磕了一個頭。太子笑了:“好了,快下去上藥吧,別真的耽誤了醫治。”碧蓮連忙拉起明章朝外頭跑。
趙瑋看着搖晃不休的船艙,問高楨說:“方纔世子可是在外頭甲板上?船忽然顛簸得厲害,難不成是遇上風雨了?”
高楨點頭:“確實是有風雨來臨,船員們都亂成一團,我與趙妹妹好不容易纔走回來的,也不知如今怎樣了,若是浪頭太大,是否需要靠岸避上一避?”
太子覺得有理,就去看趙瑋,趙瑋連忙出了房門,叫了妹妹一聲。趙琇探頭出來看,他就說:“去問一聲威爾斯太太,要不要把船駛到附近的港口處,避一避風雨。”
趙琇應着,又搖搖晃晃地攀着艙壁往外走了。高楨瞧着不放心,丟下一句:“我也跟去看看。”便追了上去。
格溫妮絲的房間在走廊的另一端,正位於船頭船長室下方,中間還要穿過艙口下的一塊空地,趙琇想要一口氣衝過空地,船卻在這時候拐彎了,巨大的慣性讓她一時沒站穩,就摔在了地板上。高楨連忙上前拉住她,想要攙她起身。她才站直了身體,腳下一個不穩,又撞到他胸口上了。高楨覺得這回顛得厲害。只怕自己也要摔上一跤,爲了不連累趙琇受傷,他張開雙臂將她抱住,腳下順着慣性倒退幾步,靠在艙壁上,穩住了身體,隨即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卻是趙琇發間傳來的。
趙琇還在慶幸這一回沒有摔倒,卻猛然發現自己被高楨抱在懷裡,臉一下就漲紅了。可高楨摟得死緊。她一掙扎,他就沉聲說:“別動,當心又摔着了,等浪小些再說。”趙琇雖然心裡怪不好意思的。但聽着高楨的話。又覺得有理,況且他又是一番好意,就紅着臉不再掙扎了。
過了好一會兒,船才稍微平穩了些,趙琇連忙掙開高楨的懷抱,高楨面無表情地站直身體,看起來方纔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壓根兒就不必大驚小怪。趙琇想想。自己現在才十歲,雖然個子在同齡人中算是高挑的。但嚴格來說只是個女童,高楨比她大三歲,卻已是翩翩少年,在很多人眼中,是可以說親的年紀了,別看兩人年紀只差了三歲多,卻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年齡階層。況且小時候高楨就一直把她當成是妹妹般哄着的,想必現在也是同樣的心思,壓根兒就沒有別的念頭。人家古人都是君子坦蕩蕩的,她現代穿來的還要封建一把,講究什麼男女授受不親,未免想得太多,別叫人家高楨知道了笑話。
這麼一想,趙琇也把方纔的擁抱當成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笑着對高楨說:“現在好走些了,我可以自己去尋威爾斯太太,楨哥哥也要來嗎?”
高楨心裡正訥悶,覺得趙妹妹果然年紀還小,一團孩氣,被他這個外男抱了好一陣子,竟然也沒當一回事麼?今兒幸好是他,若是換了別人呢?趙妹妹是不是也不在意?這麼一想,他頓時覺得不能忍受了。
高楨猶自生着悶氣,趙琇見他遲遲沒有反應,臉上又面無表情,以爲他這是默許的意思,心裡還在想:可憐這孩子,小時候明明很軟孺可愛的,如今卻長成這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那些害了廣平王、背叛了高楨父母的人,真是可惡透頂!等他們把太子送回京城,就看那些人怎麼倒黴了。
一邊想着,趙琇一邊走到了格溫妮絲的房間門口,她剛剛用房間裡與船長室相通的傳信口跟船長聯繫過了,見趙琇來問,便道:“這次風雨來得很突然,我們確實應該避一避。領航的人說,附近有一個港口,叫廖角咀……”她皺皺眉頭,有些艱難地發着這個中文地名的音,“但是船長不太聽得明白領航人的話,趙小姐,能請你上去幫幫忙嗎?”
趙琇跟船,本來就是做通譯來的,雖然外頭風雨正大,但爲了全船人的安危與自己的小命,她當然義不容辭。
高楨一聽就反對了:“不行!外頭風雨這樣大,船又晃得厲害,連那些強壯的船員,都未必站得穩,你一個小女孩兒貿然出去,萬一掉進海里怎麼辦?”
趙琇正色道:“我會小心的,他們也會護着我,拉緊了不讓我掉進海里的。這是他們頭一次走這條海路,人生地不熟,兩個領艙人的話,他們又聽不明白,要是我不去,他們要怎麼掌舵呢?當初離開南匯時,爲了保密,他們應我們家所請,沒有僱別的通譯,就是指望我能幫得上忙的。如果在最需要我的時候,我都因爲怕危險、怕辛苦而不肯出面,那我跟你們一道北上的意義又在哪裡?”
高楨皺眉看着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拗不過你,你若要去,也行,但我要陪着你一塊兒去,別叫那些人碰你。”
趙琇聞言大喜,相比那些西洋船員,她其實更能接受高楨這位少年保鏢的保護,她高高興興地道謝:“謝謝楨哥哥!你也要小心啊,千萬別掉進水裡了。”聲音比平時更清甜宛轉幾分。
高楨摸了摸鼻子,心裡更無可奈何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