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的感覺一時複雜起來。
她很想告訴自己,這其實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因爲高楨與她相熟,又不想讓丫頭多事,纔會託她這個外人來替他縫補棉襖的,而且這棉襖本來就是她做的,她再去補,也要省事些。他和她纔多大的年紀?照歲數算,他就是初中一、二年級的學生,她直接連小學都還未畢業,要說他對她有什麼浪漫的情愫,似乎也太早了。
不過趙琇很快又想到,在古代,十幾歲的少年男女都可以結婚了,談個戀愛有什麼大不了的?高楨比她大三歲多,嚴格來說已經滿了十三週歲,對於一些家庭來講,這是可以說親訂婚的年紀了。他又是出身於皇室貴胄,早熟一點也不出奇,對看得順眼的異性產生戀慕之心,更是正常得不得了。她年紀是小了些,可因爲個子長得高,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已有十一二歲了,相貌也生得有幾分秀麗,讓人看着易生好感。在海上那一個月,兩人在一個相對閉塞的環境裡日夜相處,每天都要在一起說說話,聊聊天,吹吹海風,看看風景,也許高楨就是因爲這樣,對她產生了一點小想法?
趙琇把包袱重新打好,心裡亂糟糟的,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
高楨是個挺不錯的男孩子,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那是因爲這些年的際遇導致的,小時候的他,其實十分軟糯可愛。趙琇捫心自問,她對高楨的印象很好。也挺喜歡,可是這種喜歡,並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她暫時還無法給予他任何感情上的迴應。
不過也許,她暫時還不需要有所迴應?
趙琇看了看包袱,決定要裝傻,反正她現在的身體年紀還小,離戀愛婚姻什麼的還遠着呢,也許幾年之後,她就喜歡上他了呢?
當然也有可能少年人不定性。等到她長大了,他已經找到真正喜歡的人了。初戀嘛,有幾個人的初戀是能長久的?他現在對她其實連初戀都不算呢。充其量只能算是暗戀。
一想到兩輩子都沒嘗過戀愛的滋味,穿越後卻有出身高貴還一臉酷帥的少年暗戀自己,對別人都冷冰冰,對自己卻始終溫柔親切。這種感覺還真不錯。
趙琇有些走神了。恍惚間聞着梅花清香,無意地看了看窗外,只見高楨正站在臺階下,與曹媽媽、煙雲和煙霞說話,說的是什麼卻聽不見。趙琇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就是煙雲什麼時候病好了回來當差的?她今天來時好象沒見到對方。不過這個想法瞬間就被她拋到了腦後,她開始盯着高楨的後背看。
高楨正斜斜背對着她,雙眼沒有看着面前的三位女性。而是直盯着院中的一叢蠟梅瞧,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覺得他鼻樑高高的,臉頰和下巴的弧度真是好看極了,凌厲中又帶着幾分少年的圓潤,而且身姿挺拔,腰桿挺得直直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勢在。
趙琇就這麼盯着人家的後背犯起了花癡,幸好沒人看見,但當事人不知是不是有所感覺,忽然回頭望了這邊一眼。趙琇慌忙收回視線,低頭盯着賬本看,手漫無目的地胡亂撥弄着象牙小算盤,假裝沒有偷看他。
她不清楚他有沒有發現她的偷窺,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再次望過去。他已經重新轉過身了,正在跟曹媽媽說些什麼,煙雲彷彿喜極而泣,跪倒在地連磕了好幾個頭。
高楨似乎什麼都沒發現?
趙琇暗暗地鬆了口氣,看到煙雲的異常舉動,注意力總算從高楨身上收回來了一些,開始猜測煙雲這是怎麼了。
高楨轉過身,重新向正屋走來。趙琇連忙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等他進了東暖閣,她還衝他微笑了下:“發生什麼事了嗎?我看見煙雲姐姐好象很激動的樣子。”
他剛纔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知道她從窗口是可以看到他們交談的情形的,就算裝作沒在緊盯着他看,也不能說完全不知道外頭髮生了什麼事,那顯得太假了。
高楨的表情非常平淡:“沒什麼,她求我辦一件事,我答應了幫忙。丫頭已經把包袱送過來了麼?”他看到她身邊炕上擺的石青綢麪包袱了。
“是啊。”趙琇摸了摸包袱,忽然心血來潮,“我瞧了一眼,這不是我在船上給你做的那件棉襖嗎?當時離了南邊,越往北走,天氣越冷,我看太子和你,還有我哥哥都沒帶多少禦寒衣物,這才利用船上的東西倉促做了幾件襖,分給你們穿,其實無論是款式還是針腳,都不算好。太子到了天津就換了新衣,我哥哥到了京城家中後,也不再穿它了,你怎麼……還要將它縫補起來呢?”
高楨的表情仍然非常平淡,好象這只是一件非常尋常的小事:“哦,那時穿着挺舒服的,雖然是倉促縫製,但棉花絮得厚,也很均勻,穿在身上暖和,對襟的款式也非常方便,我家常就愛穿它,因它料子結實,顏色又深,平日裡寫字看書,也不怕弄髒了裡頭的衣裳。我也曾叫丫頭照着做一件新的,家常好替換着穿,可她們總愛這裡繡朵花,那裡繡棵草,好好的家常衣裳,非要弄個綢面,又嫌棉花絮的不夠高貴,非要弄個毛皮裡子,跟我想要的差太遠了,還不如繼續穿這一件。”
簡單來說,就是廣平王世子喜歡接地氣的布面大棉襖,不喜歡高大上的綢面繡花皮襖!
趙琇的心情一時間有些複雜,她努力想從高楨的臉上看出一點他此刻的真實想法,可惜什麼都看不出來,他還是那副平靜如波的模樣。也許他真是在說實話。此前種種猜測,完全是她想太多了!
趙琇的耳根慢慢紅了起來,她有些不敢直視高楨了。連忙將視線移開:“其實這件棉襖……做工不怎麼樣,用料也尋常,穿着不好看,以前是沒有選擇,現在你不缺衣裳穿,它又磨損了,實在是配不上你的身份。反正現在天氣也暖和了許多。用不着再穿棉襖了,就算縫補好了,你也用不上。等到年底,你長高了,就更加穿不着這件襖了,不如還是算了吧?”
高楨看着她通紅的耳根。心裡想:“莫非她猜着我讓她補襖的用意了麼?所以纔會害羞?”嘴上卻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不如你再做一件新的給我得了。”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要做新襖,他廣平王府有的是人手,爲什麼要她來做?少年,你一臉平靜地對小女孩說這些容易引人誤會的話,真的不要緊嗎?
趙琇咬牙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我難道是給人做針線的?爲什麼要我來替你做?”
高楨僵了一僵,心想莫非他真的太過輕慢了?她願意給他做衣裳,那是情份。可他主動開口要她做,就是貶低了對方。他絕對沒有怠慢她的意思。只能想法子彌補了。他有些沮喪地說:“妹妹若不願意,那就算了。”
不過他的沮喪,在趙琇耳中,卻仍舊是那種平淡到不帶一絲感情波動的語氣,彷彿她方纔發的小脾氣是在無理取鬧一般。趙琇忽然有些泄氣,其實高楨也沒做錯什麼,完全是她自己腦補太多了,這脾氣也發得毫無道理。他喜歡她做的棉襖,無涉其他,她應該感到高興纔是。
趙琇悶悶地道:“我也不是不願意,不過現在才做新棉衣,做好了天氣已經暖和起來,你穿不上了,到了年底又不合身,不如到了秋後,我再幫你做。”
高楨心下歡喜,臉上的表情放柔和了許多:“那就謝謝趙妹妹了。”當然他還沒忘記話題的初衷:“這件舊棉襖……”
趙琇擺擺手:“我既然答應了,就會替你縫好的,今晚我就回去幫你補。”
高楨的心情更好了,想起之前的好氣氛,他撥了撥象牙的算盤珠子:“我們繼續對賬吧?”
趙琇懷疑自己從他這話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喜悅,他這時的心情很好嗎?但看錶情又似乎沒那意思,而且心情好的話,爲什麼還要叫人幫忙盤賬?
算了,反正都是她腦補太多。趙琇收拾心情,重新將注意力投入到賬本上來。
傍晚前,趙琇告別了廣平王妃鍾氏與高楨,坐車回家。她前腳剛走,曹媽媽後腳就找到了高楨,向他回報行動結果:“煙雲家人已經救下來了。我找了個面生的家人,裝作人伢子,去鍾家莊子買人,不但煙雲一家,連其他的鐘家舊僕都全部買了下來。除了有兩人因爲年老不堪或捱打後傷得太重,在今日之前已經死了,其他的人一個沒少。底下人把這些人全都裝了車,當着鍾家莊丁的面運往南邊去,說是去四川,其實是去了大興的田莊安置。”
高楨點點頭:“煩請媽媽去跟煙雲說一聲,安排她過兩日去大興探望家人,還要提醒她一句,往後可得一心一意侍候王妃,不許再有異心了。”
曹媽媽連忙答應下來,第二日,煙雲就滿懷激動地坐着馬車趕往廣平王府僩於大興縣的田莊,與家人相見。等到第三日,她從大興回王府,就請求見世子,還要是單獨見。
高楨不知她想要幹什麼,就允許她來了自己的書房,見她進門就開始磕頭,便道:“感恩的話就不必多說了,只要你今後好生侍候我母妃,便是對我的報答。若你膽敢再有異心,別怪我沒提醒你,你家裡人可在我這裡呢!”
煙雲磕完了頭,含淚道:“世子放心,奴婢再不敢有二心的。今日求見,是有一樁秘事要稟報世子。”她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雙手奉上:“這是奴婢的弟弟從鍾家大老爺書房裡盜出來的,他拜的師傅是鍾大老爺親信,侍候了十多年的筆墨,此番也沒能逃過去。臨死之前,他將這封信交給了奴婢的弟弟,說內裡關係到鍾家一件天大的秘密。奴婢的弟弟逃出來後,爲了以妨萬一,將信藏在家裡。他被抓回鍾府後,奴婢的母親讓奴婢的妹妹貼身把信藏好,纔沒讓人在搜索家裡時,將信找回去。原本奴婢家人還以爲,這封信永無見天日的時候了,萬萬沒想到世子仁厚,救了奴婢一家。奴婢家人不敢隱瞞,惟有將此信獻予世子,全憑世子處置!”
高楨盯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她手中接過那封信,第一眼就認出了信封上的字,乃是穎王的字跡。他的手不由得頓了一頓。
很快,他就將信打開來看了,饒是他素來冷靜,也忍不住心下一跳,然後越看越惱怒。
他將信原樣封好,看向煙雲:“你沒看過這封信,你家人也不知道有這封信,更沒有把信交過給我。”
煙雲愣了愣,但隨即明白了,磕了個頭:“世子放心,奴婢不知道什麼信不信的事,奴婢家裡人更沒有見過隻字片語。”
高楨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看向手中的信,將它壓在書案上,眉頭緊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