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二太太很快就來到了廣平王府,見到高楨時,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彷彿已經把長房一家給坑慘了。高楨懶得與她多說,只請她說話時留意,自家母妃近來病情反覆,心情也不好,鍾二太太可別太讓人難過了,最好也別聊太久,免得累着了自家母妃。鍾二太太忙不迭答應下來,便屁顛屁顛地跟在曹媽媽身後去了後院。
高楨皺着眉頭返回了上房,他還是更樂意跟趙琇說話,因此特地把人留了下來,跟她討論賜還的建南侯府要怎麼整修才省時省錢:“工部當年營造宅子時,就有完整的圖紙,如今只管讓他們把圖紙拿出來,照着查看一遍,哪裡需要修補,自然一目瞭然。當年造宅子時,老郡公仍在侯爵上,不過是一等侯。如今雖說瑋哥兒只是二等侯,但照着從前的圖紙修,是不會有問題的。等太子登基,定會加恩,到時候瑋哥兒就會升到一等了。也省得如今照着二等的品級修好了宅子,將來往上升時,又要再改。”
趙琇恍然大悟,深以爲然。這種事說起來好象有些不合規矩,但有句話不好明說,大家卻都是明白的。那就是皇帝大概撐不了多久了,估計今年之內就要換皇帝。修宅子好歹也要幾個月功夫呢,等修好了,新君也上位了,加恩的旨意下來,誰還追究你的宅子當初修整的時候合不合規矩?
正說着話,門上又忽然來了急報:“鍾家表姑娘來了。”
趙琇聽得有些懵。鍾家表姑娘?那就是……有很大可能要嫁給昔日六皇子、今日山陰侯的那一位?鍾家二太太剛去了廣平王妃鍾氏面前坑這個侄女呢,當事人莫非是追過來打人了?
遇上了這麼激動人心的八卦,趙琇非常努力地掩飾着自己的好奇心,偷偷打量高楨的神情。高楨眉間擰成了一個結,臉都黑了:“她來做什麼?也要見母妃麼?不許!叫她回家去!”
下人回頭傳話,不過前門處很快就傳來了一陣喧鬧聲,接着便看到一團人往上房方向衝了過來。說是一“團”人,那是因爲那羣人看起來似乎圍成了團。當中一位身着月白衣裙的美貌少女哭哭啼啼地往這邊走,她身後還有個丫頭一路扶着她一路哭着叫“姑娘,你別想不開啊”、“姑娘,你若真的去了。叫老太太、老爺、太太和大爺怎麼辦?”周圍則是圍了一圈廣平王府的婆子們,都攔着她往裡走,可又不敢用上強硬手段,因此就被她這麼一路哭着、撞着,要死要活地跑到了上房前的臺階下。
好歹這些婆子還沒糊塗,死活扯住了這少女的袖子,纔沒讓她再往屋裡衝。那美貌少女掙扎着,卻始終掙不脫婆子們的魔爪,頓時哭得更傷心了,雙腳一軟。便軟倒在臺階上嚶嚶地哭了起來。她的丫頭索性大哭着撲到她身上:“姑娘,你怎的這麼苦命啊?!”邊哭還邊罵那些婆子:“你們這些不長眼的東西,我們姑娘冰清玉潔的一個人,是你們能隨便拉扯的麼?還不快放手?!”婆子們面面相覷,猶猶豫豫地鬆了手。
趙琇在屋裡看得目瞪口呆。高楨臉色更黑了,只覺得自家下人不給力,害他在趙琇面前丟了臉。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門前,也不去瞧臺階上哭得梨花帶雨的鐘雅緻,只朝幾個婆子瞪眼:“到底怎麼回事?我這裡有客人呢,你們怎能隨意讓人進來,衝撞了貴客?!”
婆子們連忙跪下請罪:“世子恕罪。表姑娘求見,小的們都是依主人吩咐,請她回去的,可她硬要往裡衝,小的們怕傷着了嬌客,不敢硬攔。纔會衝撞了貴客,都是小的們不是。”話裡話外,小小地黑了鍾雅緻一把。
鍾雅緻哭得更大聲了,一邊哭,還一邊偷偷往屋裡瞧。想知道這“貴客”是誰。不過高楨就站在門的正前方,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又不敢做得太明顯,因此什麼也沒瞧見,只能繼續嚶嚶地哭着,哭得越發楚楚可憐。
高楨繼續裝沒看見,只教訓婆子們:“既然知道是自己的不是,就趕緊把人帶走!吵吵鬧鬧的象什麼樣子?仔細傳到後頭,驚擾了母妃休養。”婆子們連忙應了,便要伸手來拉鍾雅緻,先拉了她的丫頭。
那丫頭頓時大聲叫不平:“世子爺,您怎能這樣呢?我們姑娘是你表姐,哭得這樣委屈,你連問都不問一聲,就要把她趕走。從前的情份,你就一點都不顧了麼?!”
“憐珠,你別說了。”鍾雅緻含淚道,“表弟只是惱了我們家,誰叫小姑父參與謀逆,幾乎害了表弟呢?”
那叫憐珠的丫頭哭着抱住鍾雅緻:“我可憐的姑娘啊,小姑老爺要做什麼事,你如何能知道呢?如今被連累了,真真是有冤無處訴啊!”鍾雅緻聽得更委屈了,越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趙琇在裡屋聽到這裡,真是有滿肚子嘈要吐,但顧及高楨的臉面,只能死死忍住了。她真想知道,這個鍾雅緻特地跑到高楨面前哭得這麼可憐,到底想幹什麼?難道是想搏點同情,讓高楨幫她去反抗那位想要坑她的二嬸嗎?可這種事明顯只能算是鍾家內部鬥爭,高楨對鍾家人基本沒什麼好感,又怎會摻和到她和她二嬸的鬥爭中去呢?
果然,高楨面對鍾雅緻主僕的哭泣,繼續無動於衷,他只是吩咐婆子們:“把表姑娘請出去。”婆子們便紛紛上前來打人。
鍾雅緻也不再哭得梨花帶雨了,她掙開婆子的手,含淚哽咽着對高楨道:“表弟,我知道你心裡怨恨我家,我也無言以對。雖然我們不知道小姑父的謀算,但他是借了我們家的面子,才騙取到太子和表弟你的信任的。我們全家都有失察之責,這一點,我無可辯駁。我……我願意代表我全家,向你賠罪致歉……”說着就拜倒在地,真的向高楨行了一個大禮。
高楨眉目微動,沒有讓人制止她的舉動,而是坦坦蕩蕩地受了她這一禮。
鍾雅緻一禮行畢。重新擡起頭來,眼中又再次閃爍起淚花:“表弟,我與山陰侯昔日的婚約,並非我的本意。我不敢撒謊,家中長輩,確實……有他們的私心。只是那時在我而言,只要鍾家有一女入選,便已足夠了。雅清妹妹論年紀,其實比我更適合做六皇子妃,我不過就是給她作個伴,畢竟我從前也常進宮去,總比雅清妹妹熟悉些,彼此在宮中也可相互照應。可誰能想到。雅清妹妹在入宮前會摔了一跤,把腳給拐了呢?朱麗嬪寵霸後宮,她特地下令召鍾家女入見,若是雅清妹妹不去,我也不去。豈不是得罪了她?鍾家冒不起這個險!我更擔心,會因我鍾家之故,連累得廣平王府也不受她待見,這叫我如何擔得起?因此我纔會獨自進宮,哪裡想到,朱麗嬪會選中了我?”
她說着說着就掉起了眼淚,彷彿說到了傷心處:“旨意下來時。我真覺得晴天霹靂。我也是世宦之家、掌上明珠,有姑姑疼惜,將來何愁沒有好姻緣?”說到這裡,她偷偷瞥了高楨一眼,雙眸中竟大有情意,“……怎的就落得個與人爲妾的下場?”說完這一句。整個人都散發出傷心絕望的氣息,看向高楨的目光更加幽怨纏綿了:“只是聖上有命,家裡長輩們也高興,我不敢把心裡話說出口。待到後來,山陰侯出繼。又被圈禁,我只當婚事就會從此作罷,哪裡想到,二嬸竟會因爲雅清妹妹未能被選爲六皇子妃之故,便對我生出怨恨之意,竟在姑姑面前進讒言?”
她哭得似乎隨時都要暈過去了:“當日之事,實在非我所願,二嬸自己尚且改了主意,不願雅清妹妹嫁給山陰侯,爲何就一定要將我推上去?她難道不知,我一旦嫁入了山陰侯府,這輩子也許就再也出不來了麼?!都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
嘶聲問出這一句,她整個人都彷彿虛脫了,身體往後一倒,正好倒入那叫憐珠的丫頭懷裡,就閉上了雙眼。憐珠哭得慘兮兮地喊她:“姑娘,姑娘,你快醒醒啊!姑娘你怎麼了?!”然後求高楨:“世子爺,我們姑娘暈過去了,求您趕緊請位太醫來瞧瞧啊。我們姑娘太過傷心,已經幾日不曾進一粒米了!”
高楨瞥了她一眼,吩咐婆子們:“將她擡到客院廂房裡去。”婆子們連忙上前扶人,可不知怎的,鍾雅緻全身軟弱無骨的模樣,卻死沉死沉的,衆人竟然沒法扶她起來。憐珠又哭了:“這可怎麼辦呀?我們姑娘不會有事吧?世子爺,我們姑娘只怕不便挪動,不如?直接將她扶進這屋裡去吧?”
高楨冷冷地甩了袖子:“既然不便挪動,那就讓她繼續躺在這裡吧!”轉身就往屋裡走。
憐珠不敢再多言,只能任由婆子們擡起她家姑娘往客院方向走。這一回,婆子們合力,倒是順利將鍾雅緻給擡起來了。
高楨回到屋中,趙琇問他:“我聽着怎麼覺得怪怪的呢?你這位表姐好象把責任都往長輩身上推了,她自己倒是完全無辜的,一切都是別人的安排,其實她心裡並不願意?”
高楨平靜地道:“願不願意,只有她自己知道,但與我又有何干系呢?”
說得也是,無論鍾雅緻願不願意,事情已經這樣了,退一萬步說,如果當初在政變中勝出的是六皇子,只怕她未必會說出不願意的話來吧?如果真的不想被選中做六皇子側妃,真的只是給堂妹做個陪客的話,她大可以表現得平庸一點。朱麗嬪是要給親生兒子選妻妾的,會看得上平庸的女孩子嗎?只要她不中選,今日又怎會落入如此尷尬的田地?
話又說回來了,鍾家爲了權勢,對着親外孫都能狠下心腸,爲了逃避不利的婚姻,又能做什麼呢?趙琇對鍾家的女兒,還是有些防備的。況且鍾雅緻方纔那一番哭訴和昏厥,實在是太過刻意了。也許旁人不覺得有問題,可她看慣小說電視裡的戲碼,對於演技這種東西,自帶天然雷達。她就覺得鍾雅緻是裝的。
於是她提醒高楨:“你這位表姐可能不久之後就要嫁給山陰侯了,雖然聽着很可憐,但這是宮裡的事,你反正做不了主,還是別離她太近比較好。在她被選中成爲六皇子側妃之前,好象一直有傳聞,說她是要嫁給你的。要是傳到宮裡去,未免橫生枝節,太子也難做。”給山陰侯選妻,鍾雅緻真是最好的人選了,本就是要嫁給他的,要是另擇世家女,豈不是害了人家好好的女孩兒?
高楨的臉色冷了幾分:“那完全是子虛烏有之事,表姐與我從無婚約,你不要聽信謠言。”
趙琇笑了:“我自然是不信的,要是你們真有婚約,宮裡肯定知道,朱麗嬪還能選她做兒子的側妃?我就是提醒你,離她遠一點。”
高楨的神色緩和了許多:“放心,我絕對不會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