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的臉立刻拉得老長。顯然趙澤這是找到家人了,但他上門來說一聲就算了,還帶着趙湘趙演是怎麼回事?她對這兩個前任侄子侄女可半點好感都欠奉。
張氏倒是爲趙澤高興:“看來是找到家裡人了,這樣也好,雖然都還是孩子,但年紀也不小了,一起出力,總能過日子。”她要親自去見他們。
趙琇想要勸她:“您這纔出門回來,夠累的了,明日還要去王府,不如早些歇息吧。我去見趙澤他們就好了。”
張氏微笑着搖搖頭,看向孫女的目光中帶着明瞭:“不好,你獨個兒去見他們,說不定就拌起嘴來了。他們雖是晚輩,年紀卻都比你大,當心吃虧。”
趙琇勸不住,只得跟在她身後出來了。
趙澤一臉不情不願的模樣,面色也不太好看,見了她們,倒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口稱“趙老夫人”、“趙姑娘”,顯然是把趙琇的話給聽進去了。
趙演與趙湘都跟在他後面行禮,聽到他的稱呼,趙湘還不覺得如何,趙演就露出了不滿的神色。他雖是跟着兄長行禮的,但稱呼卻不同,直接叫的“曾祖母”和“姑姑”。
趙琇瞥了他一眼:“我哥哥年紀尚輕,還未成親,更沒有兒女,我祖母哪裡來這麼大的曾孫子?我更不認得你這個侄兒,奉勸你還是不要胡亂認親的好。”
若是換了從前,趙演聽到這話,必然已經惱羞成怒了,但近日他沒少去人家家裡打秋風,什麼刻薄難聽的話沒聽過?麪皮早就鍛鍊得象牛皮一樣厚,半點異色沒有,反而還笑嘻嘻地說:“雖不是親的,但照規矩就該這麼叫。即使姑姑不認,侄兒也不敢亂了輩份。”
趙琇懶得跟他打嘴皮子官司。白了一眼就不理他了。
趙湘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在悄悄打量趙琇身上的穿戴,這一打量,心裡就平衡了。就算趙琇的哥哥襲了侯爵。她是正兒八經的侯門千金,但自小在鄉下地方長大,能見過什麼世面?瞧這一身青白細布衣裳,半點紋飾皆無,頭髮上也不見根簪釵,耳朵上倒是戴了一對銀丁香,卻是最樸素無華的那種,只怕鄉下農夫家的女兒都打扮得比她華麗些。趙湘再想想自己,雖然落魄了,但身上穿的還是羅衫絹裙。因要守孝,不敢穿金戴花,但發間插的那一支銀簪子,做工也是很精緻的,手腕上還有兩個絞絲銀鐲子呢。怎麼看。她都比侯門千金趙琇強,知書識禮、才藝出衆就不必說了,蓋因她是在京城富貴鄉里長大,見多識廣,也會打扮,自然能把個鄉下丫頭給比下去。
趙湘的腰桿挺直了幾分。
趙琇能察覺到趙湘在偷看自己,但她沒理會。只聽趙澤說什麼。
趙澤向張氏報告如何找到家人的經過,順便提了一下家人現在住在哪裡,還有生母蔣氏已經亡故的事實。趙玦的埋葬地點,他倒是從老僕那裡打聽到了,因在城外比較偏遠的地方,祖母牛氏決定。等過兩日天氣沒那麼熱了,再僱車過去掃墓祭拜。趙澤就想在那之前,想辦法打聽到母親被拋屍的地點。
其實他提這件事,多少有些想要借二房之力的意思。二房如今襲了爵,又有救駕之功。若他們幫他去打聽,興許大理寺的人會積極地回憶起當日把人丟到了哪裡。
但是張氏只是淡淡笑着聽他說的話,彷彿並沒有領會他的暗示。趙琇倒是挑了挑眉,似乎懂了他的話中含義,卻沒有接話的意思。
趙澤有些沮喪,卻也不敢多說什麼。蔣氏對他來說,是有養育之罪的慈母,可對二房祖孫,卻是生死大仇。她們不肯答應也是應當的,他不敢強求。
他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屋裡一時冷了場。趙演就迅速接上,說了許多討好張氏的話,先是感謝她老人家一路照看兄長趙澤,帶着他上京,還爲他治好了傷,接着又感謝趙琇和趙瑋兄妹出銀子把他弟妹給贖出了大牢,讓他們免受流放之苦,然後感嘆一番,從前還以爲兩家人關係不好,上門來只會挨白眼,沒想到曾祖母這般慈愛和藹,姑姑也是厚道好人,以後當多來給長輩請安纔是,接又又哭泣了一番,言道生母小錢姨娘已經被押送上路,前往西北了,他努力想要籌夠爲生母收贖的銀子,但卻困難重重……他一個人就接連說了小半個時辰不帶停的,聽得趙琇都有些佩服了。
佩服歸佩服,她可完全沒有接話的意思,趙演年紀還輕,雖然臉皮厚,但城府尚淺,有些話說得太白了,明顯是想向二房要銀子去收贖其生母,最好是二房再出面跟官府打招呼,讓小錢姨娘少受點罪,還打算以後常上門來打秋風。這種事趙琇怎麼可能答應?這一家子都是二房的仇人,他們祖孫願意對趙澤客氣些,完全是看在他曾經阻止其父傷害張氏的份上。誰跟他家有親呀?
不過張氏看着趙演一心想要救回生母,對他的印象倒是好了幾分。她說:“你的話我已明白了,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律法如此,是一絲都錯不得的。小錢姨娘是罪屬,既判了流放,自然不可赦免,但既然可以收贖,你只管籌了銀子去。若是銀子不夠,我就再添上些,你拿去刑部辦好收贖,取了文書憑證,就找個可靠的商隊同行,一路追往西北去,把你姨娘接回來吧。”
趙演等的就是這句話,激動地立刻撲倒在地,向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謝曾祖母!謝曾祖母!”
趙琇暗暗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張氏又對趙演說:“等把你姨娘接回來了,一家團聚,也別老想着自家從前有多風光,抱着所謂公子哥兒的身份不放,日常吃穿用度樣樣講究,又不肯出去做事了。我瞧你口才不錯,不拘什麼差事,尋上一份,一邊做來。一邊讀書。雖然考不得功名,但讀書可以明理,也能增長見識,對你大有益處。等過得幾年。也積下一份身家,到時候娶妻生子,延綿後嗣,豈不大善?”她望向趙澤:“澤哥兒也是一樣。”
趙澤滿心感動,趙演細細斟酌之下,也有所感觸,兄弟倆齊齊下拜,謝了張氏教導。
趙湘看不過眼了。趙演就罷了,大哥趙澤怎麼也對張氏如此恭敬起來?還有,大哥方纔示意張氏幫忙找他們母親的屍骨時。她裝作沒聽懂,趙演想要請她幫忙把小錢姨娘贖回來,她倒願意給銀子了,這厚此薄彼也未免做得太明顯了吧?
她冷笑道:“趙老夫人做事還真奇怪,彷彿把嫡庶都視作同等了。不,甚至將庶孽看得比嫡出還要重幾分。否則你怎麼會不肯幫我們兄妹尋找我母親的屍骨,反而幫我庶兄去贖他姨娘呢?難不成因爲趙老夫人不是元配,就處處踩着原嫡之妻了不成?”
她從小到大,沒少聽牛氏埋怨咒罵張氏母子祖孫。牛氏將趙炯視作老郡公的原配嫡子,填房張氏和她生的兒子自然地位就要低一級了。趙湘耳渲目染,那些嫡嫡庶庶的話張口就是一大串。聽得趙澤趙演都皺了眉頭。趙演更是心中大恨,生怕她說話造次,把自己已經討到手的銀子給折騰沒了。
張氏一聽趙湘這話,就知道定是牛氏平日裡胡亂教孫子孫女,心中不悅,又覺得趙湘這孩子都這麼大了。合該明白事理纔是,牛氏亂說,難道她自己沒有辨別能力嗎?說出這種蠢話來,真是自討苦吃,自家孫女可不是任由人家欺上門的人。
果然趙琇張口就駁了:“這話好笑。就算我祖母不是元配而是填房,那也是正室正房!比某些明知道別人有老婆還要自動送上門給人做小妾的女人強多了。庶孽的孫女既然瞧不起庶孽,那就少在這裡吱吱歪歪,難不成你覺得自個兒是原嫡之後不成?要抱怨那也是大姑媽纔有資格!我們不肯幫你們兄妹找你們的娘,當然是因爲你們娘是我們的仇人啊,她埋在亂葬崗,不是罪有應得嗎?憑什麼她爲一己之私害死了幾十個人,還能仗着孃家有權有勢逃脫該有的刑罰,苟活了這麼多年?都判了秋後問斬,卻因爲提前病死了,避過了斬首,這樣還要在死後被風光大葬,叫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如何瞑目?!”
她猛地轉頭看向趙澤:“你就別指望能找回你那個娘了,明日我哥哥回來,我會讓他去跟刑部的人打招呼,無論是誰來找他們打聽病死的犯人被葬在亂葬崗什麼地方,都不許告訴人!你有本事,就把整個亂葬崗的人都一一安葬,否則你這輩子都休想給你娘風光辦後事!”
她大聲叫人:“給我送客!”卻是半句都不肯再聽趙澤兄妹們說話了。
趙澤滿頭大汗地爲同胞妹妹向張氏與趙琇賠罪,張氏皺着眉頭不說話,她雖然憐惜趙澤,但孫女的話卻提醒了她,趙澤與趙湘,是她殺子仇人蔣氏的親骨肉。
趙演心中對趙湘恨之入骨,急急忙忙地掙開前來“請”他們走人的婆子的手,賠笑向趙琇說好話。趙琇不聽,看着他們被“請”出了大門,才從身後盧媽手裡接過一包張氏說了要給趙演贖生母的銀子,當着外頭來來往往的路人的面,扔進趙演懷裡。
她大聲對他們三人說:“拿了銀子就走吧,腳踏實地過你們的日子去。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家人,趙家也沒有犯謀逆罪的子孫。你們要是還要點臉,就別再成天上門來打秋風了!”
大門在他們面前緊緊地關上了,看着來往行人的指指點點和小聲議論,兄妹三人都覺得難堪不已。
趙演抱着那包銀子慶幸,正盤算着一會兒先不回家,轉到刑部去把收贖的銀子交了,省得回家後被牛氏貪墨了去,等拿到了憑證,他隨時都可以出發去接生母。只是盤算之餘,他也無比惋惜日後再難上門來要錢了,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趙湘一眼:“都怪你粗俗無禮,冒犯了曾祖母與姑姑。祖母交待我們辦的事,一件都沒辦成,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向祖母稟明,這都是你害的!看到時候祖母要如何處置你!”
趙湘打了個冷戰,忽然間害怕起來。出門前,祖母牛氏囑咐了他們許多話,要他們想辦法從二房手裡弄到宅子、銀錢,最好還有能生錢的產業。可如今,除了趙演得了一小包銀子,可以拿去贖小錢姨娘外,什麼都沒弄到手,若是牛氏真的聽信了趙演的話,還不知會如何處罰她呢。
她連忙向同胞兄長求助:“大哥,你一定要幫我向祖母做證,分明就是二房的人小氣,懷恨在心,故意不肯幫我們的,不是我的錯,對不對?”
趙澤木然看着她,想着趙琇方纔說的那番氣話,只覺得心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