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楨是廣平王世子,身邊自然不缺侍候的人。
他院裡的丫頭經歷了換血,如今已經調教得老實多了,攬總的煙雨又是個機靈的。方纔高楨帶着趙琇回來時,她正在前堂吩咐婆子們做事,聽說世子帶着趙姑娘回來了,想着這事也尋常,她就不必回後堂侍候了,就沒放在心上。誰知趙琇這邊竟與高楨拌起嘴來,高楨還發了脾氣,小丫頭聽見動靜,不敢上去勸,又不敢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能急報給她知道,請她拿個主意。
煙雨連忙回了後堂,一進東屋就看見高楨背對着人,盤腿坐在炕上,雙眼直盯着東牆悶聲不吭,趙琇正彎腰去揀一個掉在地上的銀手爐,正是世子高楨這幾天每日翻來覆去摩挲的那一個。她連忙出聲說:“趙姑娘快別動,讓我們來吧,仔細燙了手。”
趙琇抿嘴朝煙雨笑了笑。她當然不會燙着自己,銀手爐裡的炭都掉出來了,她只要小心點別碰到就行,手爐本身倒是不要緊的。等揀起了它,再用火箸將炭夾回炭盆中,就萬事大吉了。高楨少年人脾氣,東西說扔就扔,也不想想,這屋子是磚木結構,屋裡放的都是木傢俱,炕上都是褥子、棉墊,地上還鋪有毯子呢,若不是他方纔運氣好,沒把手爐打翻在毯子上,這會兒只怕要燒起來了。真是一點消防觀念都沒有,叫人說他什麼好呢?
她正要再把那掉落在三尺外的手爐蓋也揀起來,只覺得手臂被人牢牢抓住了大力扯開。扯得她都忍不住叫疼了,回頭一看,卻是高楨。
高楨看起來好象更生氣了:“你這丫頭是怎麼回事?即使與我生氣。也沒必要傷着自己吧?那是炭!燒得正紅的炭!你竟要拿手去碰麼?!若是燒壞了怎麼辦?!”
趙琇驚得雙眼圓瞪,忙解釋說:“我沒打算揀炭呀,我要揀的只是爐蓋而已。熱炭也是能用手碰的?我又不傻。”
高楨愣了愣,定睛一看,她的手伸出的方向好象真是爐蓋的所在,他方纔卻看錯了,以爲她要去揀一尺外的那塊熱炭。他有些訕訕的。臉也漲紅了,手上不自覺地加了把力,趙琇再次沒忍住叫出了聲。他才發現自己在做什麼蠢事,慌忙鬆開手,慌慌張張地左顧右盼,強要尋個藉口去責怪趙琇:“你這會子又去揀它做什麼?你不是不稀罕麼?”
趙琇有些委屈地揉着手臂:“我不是不稀罕。正因爲瞧着稀罕。覺得太珍貴了,纔不敢收的。去揀它也是因爲太危險了,你沒瞧見這屋裡都是木頭?地上還鋪着毯子,你隨手就把手爐打翻在地,萬一裡頭的炭掉在毯子上,燒起來了怎麼辦?現在有人就算了,要是晚上大家都睡了,你也象白天似的。想到什麼事生氣,隨手就把手爐扔了。真燒起來就麻煩了。”
聽起來似乎是在爲了他的安危着想,高楨心裡的怨氣不知不覺消了大半,只是還有些下不來臺:“那你叫丫頭們來揀就好了。你是客人,何必紆尊降貴做這種事?回頭叫父王知道了,定要說我怠慢了你,叫我白挨一場罵。”
趙琇覺得這不過是小事,方纔又沒別人在,她做了就做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不過高楨看起來好象還很生氣,她還是別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頂撞他的好。
煙雨拿着火箸把掉落在地上的炭都丟回炭盆裡了,然後左望望,右望望,笑着說:“世子跟趙姑娘這是怎麼了?是爲了什麼事,鬧得又摔東西,又發脾氣的?”接着對趙琇說:“趙姑娘別生我們世子的氣,你們自幼相識,也當知道我們世子是個什麼性情,從來不是隨便亂髮脾氣的人,只是有時候做事毛躁些,一心急,就容易說出些不中聽的話。姑娘大人有大量,別與我們世子計較。你瞧他方纔擔心你燙着手的樣子,就知道他心裡其實並沒有真的惱了你。”
趙琇當然知道這個,她心裡其實也沒有生氣,更多的是難爲情,也有些無措,不知該怎麼把高楨給哄高興了。
但高楨卻不樂意煙雨出賣自己:“你胡說些什麼呢?我哪裡擔心她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與你不相干。你快出去,出去!”
煙雨心中無奈,但嘴角還是忍不住偷笑,跟趙琇對了個眼色,就乖乖往外走了。
誰知她纔出了屋門,就見到煙霞從芙蓉樓那邊過來了,連忙問:“煙霞姐姐怎麼來了?”
煙霞笑道:“王爺聽說世子跟趙姑娘拌了嘴,叫我來瞧瞧。”
趙琇在屋裡聽聞吃了一驚,跟高楨對視一眼,心裡更不好意思了。這麼點小事,怎麼就驚動了廣平王?高楨更添了幾分忿忿:他們不過是拌個嘴罷了,些許小事,是誰多嘴驚動了父王?萬一父王誤會了趙妹妹怎麼辦?
煙霞低聲問煙雨,裡頭這兩位小祖宗是怎麼吵起來的?煙雨也說不清,倒是知道他倆眼下已經和好了一半了。煙霞聽了也暗暗好笑,進屋說:“世子,王爺聽說你方纔發了脾氣,讓奴婢跟你說,不管誰對誰錯,有氣衝着女孩兒發,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況且他素來知道,趙姑娘是個極懂事極知禮的女孩子,方纔爭吵,也是世子先吵的,可見這件事定是世子的錯,讓世子好生反省呢。”
高楨聽了一怔,鬱悶地瞥了趙琇一眼,眼神裡真是各種委屈。
趙琇看着心軟了,對煙霞說:“好姐姐,方纔……其實是我惹世子生氣了,並不是他的錯。”
煙霞只是笑着拉住她的手:“姑娘別忙着替我們世子說好話,王爺有令,要世子反省呢,我且送姑娘回去。”說着竟親自取了斗篷。替她穿上,又給她戴上暖兜,就要送她離開。
高楨瞧着急了:“我們還沒說完話呢!”
煙霞笑眯眯地說:“世子真是的。你如今不是正生氣麼?如何能好好說話?要說也等氣消了再說。這是王爺的法令,奴婢可不敢違抗。”說着就與煙雨暗笑着將趙琇半推半勸地拉走了。
趙琇心裡總覺得不得勁,她跟高楨到底算是和好了還是沒和好呢?可廣平王既然叫人將她拉走,總有他的用意,會不會是嫌她惹高楨生氣了,不想讓她繼續跟高楨在一起?
她滿心鬱悶地回了落梅院,張氏見是煙霞送她回來的。十分吃驚,笑問:“姑娘怎麼來了?”
煙霞給張氏行了禮,道:“我給老夫人賠不是了。方纔我們世子一時心急,說話得罪了趙姑娘,王爺已經勒令世子好生反省了,因此特命我把姑娘送回來。”
張氏訝然。看向孫女:“世子說什麼了?你們相熟多年。一點小事就別斤斤計較了,世子總不會是有心得罪你的。”
趙琇鬱悶地說:“我沒跟他計較,就是拌個嘴,沒想到驚動了王爺。如今累得他被罵,我心裡怪過意不去的。”
煙霞笑說:“趙姑娘別放在心上,這是我們王爺在教導世子呢,不會真的責罵他的。回頭等世子想明白了,定會來向姑娘賠禮。姑娘只管等着就是了。”
話雖如此,但趙琇真的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賠罪的。她反而覺得有些對不住高楨,要是接受了他的禮物,是不是就不會鬧這麼大了?
送走了煙霞,張氏連忙向趙琇追問是怎麼回事,趙琇就說了,道:“真的是小事,世子也是一番好意,就是……就是我覺得他送禮物給我,送得太頻繁了,東西又都是貴重物品,我覺得不好意思。”
張氏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做得對。偶爾爲之倒也罷了,畫集、顏料也只是小事。可是世子接二連三地給你送貴重衣服,總有些不合適。雖說他大你好幾歲,但實際上,你們的年紀相差也不是太遠。過得兩年,都要開始議親了,若走得太近,倒容易惹人閒話。”
趙琇聽出她話裡有話,心跳加快了些許,故意裝作不解的模樣,試探她的口風:“會惹什麼閒話?很要緊嗎?”
張氏暗悔自己不該跟年紀尚小的孫女說這些,笑着含糊回答:“諸如趨炎附勢什麼的,到底於名聲有礙。你哥哥過兩年也要出仕了,萬一連累了他的前程,豈不更糟?好了,閒話少題。王爺既然要教導世子,你就少去打攪吧,下回見到王爺時,記得向他賠個不是。雖說今日是世子發作在先,到底是因你拒收禮物而引起的,客氣些總沒錯。”然後又仿若無意中提到:“你今兒披這件斗篷出去,怎麼好象邊角沾了泥水?好好的東西都叫你糟蹋了,還不快脫下來?我叫人弄乾淨,日後就由我幫你收着吧。你先用我給你的那件灰鼠皮的斗篷,想要新的,就拿你哥哥帶回來的料子和皮子,再叫人做去。”
趙琇皺着眉頭答應了,把斗篷脫下來,交給了夏露,方纔回西暖閣去。
張氏卻靠在窗下的大引枕上沉思,心裡總有些七上八下的,後半日一直有些神思不屬。傍晚時趙瑋過來了,看到她好象沒什麼精神的樣子,就問:“祖母今兒是怎麼了?是不是身上有哪裡不適?”
張氏搖搖頭,猶豫了一下,瞥見孫女還在西暖閣那邊沒過來,就把丫頭們都打發出去了,叫孫子到近前坐下,才壓低了聲音,把今天趙琇跟高楨那一番小口角告訴了他。
趙瑋笑道:“我還道是什麼事呢,祖母不必擔心,他倆都還是孩子呢,拌幾句嘴又有什麼要緊?”
張氏卻搖了搖頭,聲音壓得更低了些:“這哪裡是拌嘴呢?琇姐兒的性情人品,我做祖母的自然是信得過。我只是覺得……世子似乎太過殷勤了些,三天兩頭地送東西,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還天天過來拿書,每次都要跟琇姐兒在那邊屋裡私下說兩句話……我從前不覺得有什麼,只當他們是從小兒親近,就象是兄妹一般要好罷了,今日卻越想越驚心。世人親友間往來,哪有這樣硬要送禮給人家,人家不肯受,就惱得摔了東西的呢?他對咱們琇姐兒,也跟你對琇姐兒不一樣,不象是兄妹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