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趙琇在城門口處,同時爲方仁珠與蔣雯兩位閨中密友送信。
今年七月裡適合出行的吉日本就不多,蔣家走得倉促,方家則是急着南下,兩家都碰巧選擇了這一天,倒是給趙琇省了不少事。她一次過送別了兩人,還順便介紹了兩位朋友認識,也算是彌補了當初建南侯府小宴上,二女錯過的遺憾。
方仁珠與蔣雯也算是一見如故。兩人家世相當,教養相近,一人斯文,一個活潑,都是善良正派的好姑娘,又與趙琇相交莫逆。在她這位中間人的介紹下,她們很快就成爲了好朋友。此番兩家南下,都選擇了水路,在到達天津前,她們可以相處一陣子,正好緩解了旅途無聊。不但方仁珠與蔣雯兩人心情愉快,就連方太太與蔣四太太,也挺高興有個性情相投的聊天對象,很快就搭起話來。
趙琇將做好的信匣和附帶的鑰匙分別送給了兩位朋友,衝她們眨了眨眼睛:“我特地叫人打的最堅固的小鎖頭,你們將信鎖在裡面,除我之外,再不會有人看到的,有什麼不好跟人說的心事,只管寫在信裡。”
方仁珠立刻就漲紅了臉,她想起了趙琇曾經提起這個主意的原因……
蔣雯卻非常高興,拉着趙琇的手道:“太好了,我正煩心呢,去了天津就沒法給你寫信了,那可怎麼辦?如今就不用愁啦。”
趙琇還給她們準備了些路上解悶用的小玩意兒,諸如跳棋、九連環、華容道、雙陸棋盤之類的,也有幾樣自家廚娘做的點心,都是蔣雯與方仁珠喜歡的口味。三個女孩子手拉手聊得熱切,依依不捨得很,都磨蹭了將近半個時辰了,還沒有說完的跡象。
不過蔣方兩家其他人倒是沒有埋怨的意思。兩家都有親眷前來送行,方家是兩家親密些的族人,蔣家則是蔣二老爺和蔣二太太——在蔣家幾房人裡,二房與四房算是關係比較好的了。他們不過是充當親友代表,送人出城的,但既然遇上了另一家人,又都是世宦名門,也不介意結交結交。方家這邊,本來應該由方三爺同面跟蔣家人打招呼,可他頭上還頂着個謀逆份子的名頭,見了太后的孃家人也是尷尬,便躲在車隊後頭不露面,一應交際事務都交給大侄子方錦騏來辦。方錦騏身爲方家嫡支的繼承人,今日好好刷了一把存在感,展現了一下世家子弟的翩翩風度。
等把人送走了,送行的人調頭各自回家時,蔣二太太還私下跟蔣二老爺說:“方家嫡長子不錯,容貌俊秀,知書達禮,瞧着也是個溫和性子。你覺得他配我們六丫頭如何?”
蔣二老爺意外極了:“你看中了方家嫡長子做女婿?可你先前不是說……”
蔣二太太哂道:“太后娘娘不答應,我們能如何?況且我們六丫頭年紀小,又自小嬌慣,只怕未必過得了宮裡的日子。既如此,還不如給她挑個好女婿,將來就嫁在京城,我們要照應也方便。”
蔣二老爺沉吟片刻:“倒也罷了,方錦騏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只是他跟我們六丫頭有沒有緣份,如今還不好說。他父親眼下在外任上,不過區區四品知府,若是三年任滿後,有望迴轉京城,再往上走一走,方錦騏也知道上進,那倒還算是門不錯的婚事。倘若他父親一直待在外地,那還是另挑一個好的吧。”
趙琇不知道今日這一場送行,會給蔣方兩家的關係帶來什麼樣的變數,她只知道,蔣雯與方仁珠離開後,她在京城就沒幾個合得來的好朋友了。雖還有個曹蘿,但只能算是性情挺好相處,脾氣也比較討人喜歡,可一說到志趣相投,那還是不如方仁珠的。曹蘿又不象蔣雯那樣爽利,趙琇跟她相處起來,說話都要仔細先想一想才能出口,還得提防說了什麼不合規矩的,會讓曹蘿無意中泄露給了曹太夫人知道,然後再由曹太夫人的嘴,傳回張氏的耳朵裡。有時候她與曹蘿通信,只會說些筆墨丹青,又或是賞花拂柳的閒話。本來趙琇還想着,閒來無事,請曹蘿到家裡玩玩算了。可曹蘿如今還在守她舅舅的孝,不便出門玩樂,趙琇只好做罷了。
方奕山一家被出族,是指他夫妻二人以及一兒兩女,不包括他的父母祖宗,自然也沒把曹太太曹方氏給算在裡頭。可是曹方氏很難接受這個結果,哪怕方奕山與她素來感情平平,但總歸是她的親弟弟。方奕山死了,還有她的親侄兒方錦駒在呢。他們被逐出宗族了,他們這一房就沒了人,她父母、祖父母的香火誰來供奉?方慧珠斷了他們這一支的香火,這仇大了去了。曹方氏對她恨之入骨,不過對嫡支其他人倒是沒多大恨意。方太太與方三爺爲方奕山的妻兒奔走打點,把人從牢裡撈了出來,又派心腹送回老家安置,還給他們添置了房屋地產,讓他們今日衣食無憂。再加上出族之事,方太太與方三爺原本都是反對的。曹方氏記下了這份情誼,跟嫡支是更親近了,只是將宗族的決議視若罔聞,她和她的兒女,該爲方奕山守的孝,依然守着,對族人們也沒了好臉色。
曹方氏如今最恨這些被慫恿了幾句,就合力違抗嫡支意願,硬將方奕山一房趕出宗族的族人。如今有族老提議,方奕山出族後,他這一房無人承繼香火,可從族中過繼嗣子。這一房的族產地產可不少呢,即使被抄了家,老家還保住了一份族田的產出,一年下來少說也有幾百兩。方氏雖是大族,也不是每房每戶都過得寬裕的,那些子嗣衆多卻家產不豐的人家,盯着那每年幾百兩的入息眼睛都紅了。而柱國將軍夫人曹方氏又是這房人如今僅剩最體面的出嫁女了,孩子過繼了,也是叫她一聲大姐,她的意願自然是最重要的。不少族人紛紛尋了關心曹冉的功課、關心曹蘿的婚事、關心曹方氏的身體……諸如此類的藉口,上門找曹方氏拉關係,希望她能挑中自家孩子,但曹方氏一律不爲所動,更鄙夷族人所爲,只是還需要端着書香名門出身的貴婦人架子,心裡再生氣,也不能大罵着將人趕出門去。
倒是曹太夫人出面扮了白臉,將一些不知所謂的人打發走了。她身份高,又是老人,方家族人誰還能跟她較真?曹方氏總算得了清閒,對這位一向有些看不起的婆婆,真心有了一份感激。婆媳關係比先前倒是和睦了些。
張氏見狀,還私下對趙琇嘆道:“蘿姐兒她母親如今懂事了許多。”
趙琇只當在看熱鬧了。她其實一直覺得曹方氏那架子端得很沒必要,如今能夠跟曹太夫人和睦相處,也是件好事。不過方氏族人爲了那一份族產,居然能如此放下身段,可見這世間的大族都是差不多的,有些人可以重風骨輕財帛,有些人遠不能免俗,不可一概而論。相比之下,趙氏一族這種人人都覺得是草根的家族,也沒比方氏書香世宦差到哪裡去,不過是少幾個讀書人,少幾個官,少幾代積累罷了。
建南侯府的明知書館開業已有數日,短短的時間內,已經在京城內外積累了不錯的名聲,而且還越來越有名氣了。書館籌備數月,本來就已經有許多讀書人盼着開館了。開館當日,趙家雖然低調,但消息還是早早傳了開去。起初是家中沒多少藏書的清貧學子來得多,等知道館中藏書的人多了,什麼階層的讀書人都跑來看了。等館中有《永樂大典》殘本的消息傳開,連京中幾位學問大家都按捺不住,跑過來開眼界。
時近秋闈,館中所藏的各種經史典籍最受學子們的歡迎,前朝與本朝多位進士的應試文章也吸引了許多人去翻閱。許多人都說,若是這座書館早一年開館就好了,有一年的功夫,他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去翻閱館中藏書,又何愁今科不中?如今離秋闈只有一個月,夠什麼使呢?若是今科不中,只好在書館裡苦讀上一年,等明年正科再試了。
書館的規矩,天黑前就要閉館的。可是每天晚上都有許多學子哭着喊着不肯出去,請求館中人員允許他們挑燈夜讀,還表示不用書館出燈油錢。趙琇給書館訂下這條規矩,就是爲了避免夜間燭火走水,引發火災,燒燬藏書,書館人員怎麼可能會答應那些學子的請求?好說歹說,差點要把人擡出門去。最後還是那位住在東鄰的老翰林過來鎮場,才把人都給弄走了。
明知書館在京城裡迅速掙得了偌大的名聲。每日都有本地學子與來自外地的考生慕名而來。書館佔地本就不大,有些不堪重負了。消息報到建南侯府,趙琇連忙下令疏導人流,免得惹出什麼禍事來。她心裡也清楚,如今正值秋闈,到明年春闈結束爲止,京城學子云集,書館擁擠些是正常的。再說,書館如今新開,衆人還貪新鮮,等新鮮勁兒一過就好了。不過自家書館能有這樣的成績,她心裡也挺高興的。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八月。趙瑋即將要下場參加秋闈了。趙琇一邊幫着祖母張氏預備中秋節事宜,一邊爲趙瑋準備考籃,一應筆墨紙硯都是上品,不求最貴,卻必須是趙瑋用得最習慣的。連他帶進考場內的食水,她都要再三斟酌檢驗,以保萬一。
八月初八,乙亥年的恩科秋闈終於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