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度之鬧這麼一場,固然是衝動所致,但在場有那麼多人目睹,也不是說壓就能壓得下去的。米度之本人又有心鬧大,所以米省之氣得半死,卻又拿他無法。若是直接把人打出門去,又怕他在外面亂嚷嚷。就算事情到最後,能還得他家一個清白,女兒米穎芝的閨譽卻已受到了損害。
米省之只能急速命人將事情報到建南侯府去。事實上,他心裡也有幾分疑惑,難不成米氏生前真個與孃家弟弟許下過婚盟?否則米度之怎麼敢胡說八道?若果真如此,就算再可惜,就算他再愛惜趙瑋人材,也不能將愛女許給對方了。
正月裡,衙門封筆,趙瑋正好在家,陪着祖母張氏與妹妹趙琇說話,商量着要如何辦婚事。派到米家小院的僕人急速趕來稟報,趙瑋起初也沒提防,只當是米省之夫妻那邊有什麼吩咐,就直接將人傳進院中。等那僕人將事情原委一說,他就不由得勃然大怒:“胡說八道!”
張氏有些慌神:“這是怎麼說的?你們舅舅幾時進的京?我們怎麼不知道?”
趙琇心裡也奇怪,但瞧見兄長趙瑋眉間微蹙,似乎對這個消息並不怎麼意外,更多的是惱怒,便猜想他早就知情:“哥哥,你知道舅舅進京的事?”
趙瑋有些氣憤地說:“我還不曾從江南迴來,他就已經到京城了,幾次三番想住到我們侯府裡來。因我們祖孫三人都不在家,門房的人不認得他,不肯放人,他便帶着一家老小在外城賃宅居住。後來我回了京,他也曾上門求見。只是我想着以他的性情爲人,找上門來,定是有所求。”
米度之本是因在任上犯了大過,方纔丟了官的。山東一省的官員看在建南侯的面上,饒了他一命,讓他平安脫身。就憑這一點,趙瑋自問自己這個外甥也算對得起舅舅了。但米家母子二人不象是懂得分寸的人。只怕還要來求官。又或是求財。建南侯府若收容了他,他日後仗着侯府威勢,在外頭胡作非爲。豈不是敗壞了建南侯府的名聲?
趙瑋將自己的顧慮向祖母與妹妹解釋清楚,又道:“舅舅吃了幾回閉門羹,想來已明白我的意思了。他不說打消念頭,老實回鄉安居。反倒跑去明知書館散播謠言,污衊於我。幸好前來書館的學子們都是明事理的。不曾信他。沒想到他一計不成,如今聽聞我與二堂舅聯姻,便又上門使壞。這口氣我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他好不容易纔能定得米穎芝爲妻,米度之居然要壞他的姻緣。就算是舅舅,他也不能原諒。
張氏與趙琇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張氏便有幾分埋怨:“你瞞着我們做什麼?若是早知道他在京城,好好地打發些銀子。送他回鄉,也就罷了。那等窮途末路之人。最是兇恨,只因他沒了前程,也就沒了顧忌,即使胡作非爲,結果也壞不到哪裡去。我知道你們兄妹都怨他當年無情,我心裡也怨。可他如今都落到這個地步了,何必再與他計較?隨便送上千把銀子,幾匹尺頭,客客氣氣送他走人。叫外人知道,我們也落得個寬宏大量的好名聲。若是他不願,叫人押着他走就是。怎能放他在外頭胡說八道?”
趙瑋心中自知疏忽,低頭認錯。不過他現在最重要的事,還是把米度之所謂的“婚約”給解決了,不能讓對方真個在外頭亂說,壞了建南侯府與米省之兩家的名聲。
然而,話又說回來了。米度之怎麼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米氏當年絕對不曾答應過什麼婚事,就算是米老太太與米度之有意,當年後者不過是個七品芝麻官,趙瑋卻是侯府嫡孫,兩家門不當戶不對的,如何能說親呢?他們提,米氏也不可能答應,但那“表記”卻不知是怎麼回事。
趙琇哂道:“這有何難?我們一起去問個究竟就是了。他若真的是在撒謊,大概是想鑽母親早逝的空子。現放着祖母在這裡,祖母說沒有這回事,誰能反駁?”
張氏一想也對,只是她的意思與趙琇有些不同:“叫他們來府裡對質便是。”
趙琇便勸她:“堂舅那裡還有幾位客人呢,也算是個見證。就在他們面前將此事撕擄開,也免得他們不清不楚地走了,卻將這事兒傳出去,壞了米家表姐的名聲。況且我們主動上門將事情說清楚,也是表達我們家對這門親事的誠意。免得堂舅書呆子脾氣上來,爲了不損及米表姐清名,就退了親事。”
張氏連忙道:“那可不行。我們去便是。”
趙瑋有些過意不去:“大冷天的,爲了孫兒的事,卻累得祖母奔波……”
張氏笑着打斷他的話:“休要作小兒女狀。你的親事是祖母心中最要緊的一件大事,不過是多走兩步路,能累到哪裡去?趕緊過去將你那荒唐舅舅的謊言揭破了要緊。”
祖孫三人便分別騎馬乘車,齊往崇文門外的小院來。
到得米家人暫居的小院時,這裡已經頗爲熱鬧了。米度之在院子當中撒潑,吵着鬧着要去告官。其他來道賀的客人尷尬地坐在廳中,想要告辭,米省之卻請求他們暫時留一留。他清楚這件事的影響,又得知趙家祖孫已經聞訊趕來,當然不願意讓客人們不知結果便先離開了,將閒言碎語散佈開去。
米省之還特地打發人去請了大媒李光地來。李光地住得離崇文門更近,比趙家祖孫早到一步。他是這門婚事的冰人,本是一樁好事,傳開來也是美談,不想忽然生出這等變故,也是又驚又怒。他不知趙家與米家的糾葛,心裡想着,倘若趙瑋真個早與舅家親表妹定了親事,如今卻因舅家落敗而變卦,另娶其族姐,那可就是醜聞了。連他這個做媒的,也要受連累呢。
不過再看一眼那在院中撒潑的米度之,李光地又露出了鄙夷的目光。就衝着這人的性情爲人,趙家怎麼也是公侯門第,怎會爲自家嫡長子娶了他的女兒爲妻?多半是他編造的!
趙瑋與趙琇分別扶了張氏進門,米度之正在院中,一看到他們,立刻就住了嘴,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他眼珠子轉了兩轉,心裡也不是不害怕的,但一想到這門婚事若真能做成,日後他女兒就是侯夫人了,富貴榮華享之不盡,他還有什麼可怕的呢?趙瑋怎麼也是他親外甥,難不成還能打殺了舅舅不成?
心中一定,他越發有恃無恐,直接跳起來就衝着才進門的張氏嚷道:“親家太太,當日我大姐已經爲長子求娶了我閨女爲妻,不過十幾年過去,你們怎的就變了卦呢?難不成是欺我不再是官身,便要背信棄義不成?!”
張氏一愣,當即氣得反駁:“你胡說什麼?我媳婦何曾爲孫子求娶你的女兒爲妻?這是絕對沒有的事!”
米度之又拿着那個玉佩搖晃:“這就是表記,是鐵證!你們休想否認!”
趙琇揚聲問:“舅舅說那是表記?拿了來給我們瞧瞧吧。若真是表記,總該有些記號或來歷吧?”
米度之一愣,仔細打量了她兩眼,見是個妙齡少女,身材高挑,雖帶着帷帽,看不清長相,但瞧着似乎就是他那外甥女,眼珠子又轉了一轉,便將那玉佩收回懷中:“那可不行,萬一你們藉機將表記搶了去,反口說東西不作數了,侯府勢大,我豈不是有苦也無處訴去?”
趙琇微微一笑:“聽聞哥哥的恩師也在廳中,他是本朝名士,最是公正,無人不歎服的。你可將那玉佩交給他一觀,再請他向我們描述,便知真假了。若真是表記,那總是有點來歷的。否則隨便什麼阿貓阿狗拿着個玉佩呀鐲子呀找上門,就說是跟我哥哥訂了親的女子,我哥哥哪裡娶得過來?”
米度之臉色頓時一變:“你這丫頭好生無禮,我是你親舅舅,你竟敢說我是阿貓阿狗?!”
趙瑋冷笑:“我妹妹又不曾指名道姓,舅舅怎的就自己認了那名頭呢?若不是心虛,倒也不必如此。”
米度之氣絕,瞥見廳中衆人大都伸長了脖子來關注院中的爭端,索性把心一橫,大聲道:“我不跟你們小孩子家一般見識,總之,這門婚事是你們死了的娘生前應下的,出於孝道,你們不認也得認!”
張氏啐了他一口:“做你的春秋大夢!我的孫子是什麼身份?你閨女有什麼資格肖想他?當年他們娘還活着的時候,你不過是七品,還是靠着我們侯府的勢才補的官。他們娘再糊塗,也不會看中你家女兒!”
趙琇掩口笑道:“就算看中了也是無用的。我聽說舅舅家的表妹比我還要小一歲,離京的時候還沒出生呢。先母連舅母肚子裡懷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又怎會爲哥哥求親?若是舅母生了位表弟出來,那可不是鬧笑話了麼?”
米度之臉色一青,卻是忘了這個破綻。
趙瑋冷着臉道:“先母在世時,最是賢良知禮不過。我是祖父嫡孫,先父嫡長子,我的婚事,先父尚且做不得主,更何況是先母?上頭還有祖父在世,祖母當家,我竟不知這世上竟會有人覺得,先母會瞞過公婆丈夫,替我定下一位不知男女的表親爲妻。世間荒唐之事,莫過於此!”
說話間,門外傳來了喧譁聲。不久烏來興便走進了門,向趙瑋稟報:“侯爺,米家老太太、太太與少爺、姑娘到了。他們眼下租住的宅子房東也到了。”
米度之的臉色忽然變得慘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