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充當小學數學臨時教師,教一位土着小女孩簡單的算術技能,其實也是個技術活。
清姐兒今年十一歲,在現代已經是小學五年級學生,可以做一元二次方程式了,可清姐兒連最基本的加減法都不能熟練掌握,又不會打算盤,真是叫人頭疼得緊。
清姐兒的教育基本是由沈氏負責的,趙琇非常肯定,趙氏家族,尤其是宗房,在兒女的教育方面根本就是渣。
趙氏家族原本只是奉賢地區一個還算富裕的小地主家族,幾十年前二房出了個低品級武官,三房出了兩處監生,一個新出爐的秀才,算是三個讀書種子,看着有希望發展壯大了,就遇上了戰亂。戰爭讓二房的小武官成爲開國勳貴,卻也讓崇文的三房元氣大傷,等於是大大打擊了趙氏一族借科舉成爲地方世家的雄心。後來雖然有外九房依附而來,當中也有立志讀書科舉的子弟,但有了二房老郡公的扶持和庇護,族人們的生活安逸而富足,鄉中沒有一個人敢招惹他們,他們自然就沒有了迫切的努力讀書提高身份的原動力。大部分的族人都耽於安樂,滿足於做個土財主,想要做官的請老郡公推薦到軍中去從最低品級的小武官做起,有愛財的甚至跑去經商,心底對讀書科舉並不是太過熱衷。
趙氏家族裡的讀書種子很少,能成氣候的更少,包括三房的八老太爺在內,只出了兩名秀才——其實就是八老太爺父子倆,外加三個童生而已,而且有的人讀過幾年書,肚子裡有了些墨水後,就不想再繼續走科舉路,慢慢熬上去了,寧可走了門路,進了縣衙做吏員,抓着那點小小的權柄。做着橫行鄉里的美夢。
還好當初有老郡公禁止族人爲惡,如今又有張氏在看着,所以趙氏族人沒出過大問題,頂多就是貪點小財而已,反而在縣內還有着不錯的名聲。
當然,家族疏於子弟的教育,也有宗房有意壓制三房氣焰的原因。趙氏族中內三房,宗房是地主,二房走武將路線,三房是耕讀人家。這就是他們各自的定位。宗房煜大老爺不是個聰明人。他看到三房與自家有仇。八老太爺又極力資助鼓勵族中年青子弟讀書,便擔心族中科舉一系的勢力大漲,會影響他的族長地位,所以暗地裡想方設法打壓。甚至不許自己的嫡子去聽八老太爺講學,不許他參加縣試,以致趙璟身上連個功名都沒有。若不是他早死的母親陸氏偶然救了松江沈家一個旁系子弟妻子的命,給兒子娶回對方的女兒爲妻,只怕煜大老爺絕不會想到要給兒子娶個書香人家出身的媳婦。
趙璟如今很能幹,已經接手了幾乎所有的宗族事務,沈氏作爲宗婦也是十分稱職的。他們夫妻對族中子弟前途堪憂的事實早有清醒的認識,曾經親自向張氏請教過,又請了三房八老太爺來商議。決定一定要再供出幾個秀才來,若能得一位舉人,對族人的激勵作用也是巨大的,到時候就可以準備開族學的事了。老郡公已經去世好幾年,趙家在本地還有一定威望。在外頭卻大不如前,在朝廷的影響力更近乎零,若不能培養出幾個優秀的子弟,支撐家族,用不了多久趙家就會式微下去了。因此如今不但趙璟在擠時間溫習功課,打算再下場試一試縣試,八老太爺也多帶了幾個小學生,張氏還連年資助族中小輩讀書——但他們努力的方向,全都是文舉的路子,除了趙瑋就沒第二個習武的了,女孩子更是被直接忽略掉。
趙氏族裡的女孩子,受教育的水平完全取決於她們各自母親的水平。一般都只是教點禮儀規矩,針線女紅,能帶出去見人不丟臉,就已經能厚着臉皮稱是大家閨秀了,靠譜點的會再教些人情練達,管家技能,便可自稱是出類拔萃的淑女,象沈氏這樣,教女兒讀書識字的真是少之又少,而象張氏那樣,教孫女琴棋書畫的,更是獨此一家了。
沈氏教女,教的都是書香人家裡的那一套,三百千都學過,族譜族規也背過,女訓女誡是必學的,最難得的是四書五經裡的名篇,沈氏也囫圇吞棗地給女兒講解過大概,還要求女兒要練出一筆好字來。作爲母親,她已經相當稱職了。趙清姐如今的學術水平,絕對可以傲視奉賢縣城內全部的同齡小姑娘——注意,不包括趙琇,因爲趙琇比她小了四歲,並不在同齡人這一範疇。
可惜,在沈氏的認知中,算術是偏門的知識,是不受重視的,女孩子只要會看賬就行了,打算盤都不用學,因爲那是商人之女才學的,書香人家的女兒學了掉價——她就只教了女兒看賬,記住常用的支出項目應該會有的數目以及合理變動範圍就行了,收入項目也是如此,具體的計算交給賬房就好。
沈氏自己相當擅長算賬,她以爲女兒也是如此,無奈清姐兒讓她失望了。在其他方面稱得上是小才女的趙清姐就是少了那麼一根筋,沒有數學基礎,又沒有會計天賦,怎麼學都學不好,簡單的賬目在她看來就跟天書一般,只能死記硬背。沈氏又忙,沒法空出時間慢慢教她,不然也求不到年僅七歲的趙琇身上。當然在沈氏看來,讓趙琇給清姐兒做老師其實只是藉口,不過是爲了讓趙琇答應清姐兒每日過來相伴罷了。
但是趙琇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用心。清姐兒沒有數學基礎,她就從最簡單的加減法開始教,將阿拉伯數字換成文字,抄下加減法口決表,讓清姐兒去背!乘除法難度太高了,她不敢強求,但加減法是基礎,不能不學。等清姐兒背下來了,她就施展出題海戰術,每日都寫出一百道加減法練習題讓清姐兒去做,做上十天八天,又再加到一百五十題。做得清姐兒暈頭轉向,連吃飯睡覺都在念叨着數學式子,終於在一個月後達到了小學二年級生的平均數學水平。
趙琇真是忍不住要爲自己辛苦的成果掬一把淚了。
趙清姐一臉羞恥地趴在了方桌上,完全丟掉了母親沈氏教導的淑女儀態,因爲她昨晚完成的一百道加減法練習題。有十四道算錯了。其實她全都應該做對纔是,可她就是粗心大意地做錯了!那可是她兩個時辰的作業成果!小姑姑趙琇比她小四歲,只用半個時辰就能把這些題做完,而且全對,她做了兩個時辰還錯了十四道,她還有什麼臉面自稱才女?!
趙琇慢條斯理地再檢查了一遍她的作業:“沒事,一百題裡做對了八十六道,成績算是良好了,有的是人比你差呢,你不必覺得丟臉。學海無涯苦作舟。你繼續努力不懈就好了。”
趙清姐滿面通紅地直起身。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謹遵姑姑教導。”
趙琇心裡有一點小爽。她現在頂着七歲豆丁的外表,有個大四歲的小姑娘乖乖叫她姑姑,把她當老師一般崇拜敬重,這種感覺不能再好了——雖然一想到自己靈魂的實際年紀。這種爽快的感覺就立刻象肥皂水吹出來的泡泡一般破滅掉。
她將手裡的數學題擺放到一邊,拿出一疊白紙,開始每日必做的書法練習。祖母不在家,她仍然在堅持着每日的功課,不敢懈怠——頂多就是沒有再增加練習的份量而已。三日不練就會手生,她其實也曾偷過三天懶,但很快就發現再這樣繼續下去,等祖母回來一定會發現的,所以只好繼續這種苦逼的練習了。
老實說。這些功課雖然重,但也讓她過得更加充實,不然她每天管完家,除了看書刺繡就沒事可做了,總不能半天時間都花在看清姐兒做數學題上吧?實在是太無聊了。她就乾脆不再做女紅,只繼續着書畫方面的功課,每天背十頁書,其他時間都放在其他的小愛好上了。
趙清姐看着小姑姑練字,眼裡又露出了羨慕的神色。長輩真不愧是長輩,雖然年紀比她小了好幾歲,但無論是文還是武,無論是四書五經還是書畫算術,小姑姑都比她優秀。她過去居然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才女了,而小姑姑明明比她更有才華,旁人誇小姑姑是神童,小姑姑還要謙虛一句自己不是,相比之下,她實在是太自大了!她應該向小姑姑學習,要謙遜一點,努力提高自己。
趙清姐暗暗下了決心,又拉過了自己的作業,想要把錯誤的題重新做一遍,忽然發現旁邊放着趙琇自己用來計算答案的草稿紙,無意中掃了兩眼,有些好奇:“姑姑,你這上頭寫的是什麼字?我瞧着好生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類似的。”
趙琇寫完一個字,擡起頭來:“什麼字?”她湊過去看,發現清姐兒說的是她草稿上的阿拉伯數字。
她乾笑了幾聲:“這個麼……我是從祖母收集的書裡頭無意中發現的,好象是大食那邊的國家用來指代數字的符號,我見它寫起來比較簡單好認,就借用了一下……”
趙清姐笑道:“看着歪歪扭扭的,象條蚯蚓,真好玩兒。姑姑,你教我怎麼認吧?”
趙琇拿不準這是不是個好主意,就故意扯開話題:“你從哪裡見過類似的東西?”
“是在外六房的沅妹妹家裡,她父親啓軒叔不是在外頭做生意麼?有一回拿了幾本書回來,說也是外洋來的東西,意外得來,本來打算送給三房八老太爺的,八老太爺瞧不上眼,還給啓軒叔了,他家也沒人認得,沅妹妹拿來剪鞋樣子呢。”趙清姐在紙上寫了個符號,“瞧,就是這個樣子的。”
趙琇一看,原來是個“l”字,眼皮子頓時跳了跳。難道那位啓軒叔得到的,是本外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