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不清楚煜大老爺說這番話有何用意,她只是下意識地不信任這個人。當年張氏與趙焯夫妻被忽悠南下,煜大老爺功不可沒。雖然他一再辯解自己也是被騙了,可誰知道呢?他當初也在趙炯那艘船上,趙炯對張氏與趙焯所坐的船見死不救,又對後來游水過去求助的珍珠嫂趕盡殺絕,他一句不知情就能混過去了?趙炯一家遠在京城,趙琇心裡怨恨再深,也奈何他們不得,煜大老爺就在她眼前晃,張氏不追究是老人家大度,她趙琇可沒那麼好的涵養,看在趙璟的面子上,不把人轟出門去,就算是給面子了。
她直接黑了臉,對趙璟說:“後面的事我就不管了,但願璟大哥派出的人能給我祖母哥哥幫得上忙。”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添亂,然後她轉身走人,理都不理煜大老爺。
煜大老爺氣得吹鬍子瞪眼,有心要說她一句目無尊長,無奈宗房勢弱,當年的仇怨又尚未平息,趙琇背後有張氏撐腰,如今族中又人人都誇她仁善知禮,把事情鬧大了,他也未必能佔得便宜,反而還有可能被人揪着他當年犯下的過錯不放,只得把這口氣強忍了下去。
他走到兒子面前,道:“明兒兩個族中小輩出發北上,就由我帶他們同行吧。你放心,行李我都囑咐人整理好了。”
行李都整理好了,怎麼沒跟兒子提前打個招呼?趙璟忍不住埋怨說:“父親既有此意,爲何不早提?明日就要出行,您到這會子纔出聲,路引怎麼辦?族中的事務怎麼辦?八叔祖要改族規,也需得您出面商議,您這一走,難道家裡的事就不管了?”
煜大老爺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強辯道:“這有什麼?我又不是要去一年半載不回來,路引的事,跟縣丞打個招呼就好。雖然縣太爺已走了,但如今代管政務的縣丞,與咱們家交情也不錯,路引這等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小事,算得了什麼?至於族中事務,這幾年不都是你管着麼?我在家閒着也是閒着,出去給小二房跑跑腿,出出力,也是咱們宗房應盡的責任嘛。”頓了頓,不屑地撇撇嘴巴:“至於改族規的事。不過是你八叔祖胡鬧罷了。尋幾個晚輩陪他解解悶就得了。難道還要我堂堂宗長去陪他玩耍麼?”
趙璟聞言氣急:“父親!這次改族規,又不是衝您來的,全族都贊成,各房家主都要參與。哪裡是八叔祖胡鬧了?您若不出面,等將來各房族人要求定下最終章程時,您卻不在,到時候這份章程還算不算數了?!”
煜大老爺當然想說不算數,但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改口道:“天知道他們要商議多久?等我回來再定也不遲。”又陰森森地說:“你也不必太操心,你八叔祖爲何要拉上這麼多人改族規?多半是要算計我,我不在。他這招術就使不出來了,待我找到了對付他的法子,還怕他怎的?”
趙璟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無比震驚地看着他:“父親,難道您……您真打算進京去尋小長房?!”
煜大老爺全身一震。連忙笑道:“怎麼會呢?那日我是一時氣昏了頭,胡說的。當年是小長房的人騙了我,才害得我們宗房如今擡不起頭,我怎麼可能會再信他們?我是真心想要幫上小二房的忙,纔打算走這一趟的。這些年,雖說你們夫妻和兩個孩子跟小二房交情不錯,但有我夾在中間,小二房祖孫心裡總是有根刺在,若我能爲他們出點力,就象你那日說的,幫趙瑋將爵位拿到手了,兩房之間的仇怨自然也就消了。咱們趙家又有了一位侯爺,全族人都能沾光,何樂而不爲呢?小長房又算得了什麼?他家早已翻不了身了。”
趙璟聽着,似乎還真有些道理,只是拿不準父親是不是真這麼想的,不是他多心,若說父親對小長房一直心懷怨憤,那爲何那日又會說出找小長房求助的話?
煜大老爺見兒子動搖了,連忙再加一把火:“璟兒,爲父自知前些年做錯了事,身爲宗長也沒盡到責任,心中有愧。只是我們畢竟還是宗房,如今三房咄咄逼人,我又不好對長輩做什麼,再這樣下去,就真的要被他們踩到腳底下了。若我能與小二房化解仇怨,又幫我們趙家添一位侯爺,也算是對宗族有功之人了吧?到時候我這宗長之位也坐得穩當些。”
聽起來,這似乎更象是煜大老爺會說的話。趙璟鬆一口氣之餘,也實在拿不出理由來反對父親出行了,沒辦法,只好答應了,又連夜去尋縣丞給煜大老爺辦路引,還讓妻子多給父親打包些行李。煜大老爺年紀不小了,他要出遠門,可不能跟小年輕那樣隨便,要準備的東西多着呢。
煜大老爺還覺得路上沒人侍候不便,把他新納的通房帶上了,另外還有四名長隨。
趙琇得知消息後,簡直無力吐嘈,不過她不打算攔着,趙璟心裡清楚他老爹是怎樣的人,他都不攔着,她何必扮黑臉?再說,祖母張氏能耐大着呢,這些年跟宗房住得這麼近,還是在宗房的地頭上,煜大老爺在張氏面前都蹦躂不起來,進了京又能如何?他走了,八老太爺那邊正好定下新族規,反正根據新族規的條款,族中要公決什麼事時,每家每戶只要有一個代表參與投票就行了,宗房有趙璟做代表,新族規又沒有明顯針對煜大老爺的地方,趙璟不可能投反對票的,等章程一定,煜大老爺回來後想反悔也不能了。
只要新族規確定了,日後無論是八老太爺,還是他們小二房,想要拿煜大老爺或是小長房出氣,那是分分鐘的事!爲了能獲得八老太爺和三房的支持,趙琇是絕不會攔着他們爲難煜大老爺的,反正事情又不會連累到趙璟夫妻頭上。
煜大老爺就這樣帶着兩個族中子侄,還有通房、長隨人等,啓程坐船北上了,趙氏一族的日子仍舊在進行着。八老太爺帶着一幫房主,日日與趙璟見面相商,打算早日將新族規定下,好趕在七月中元節祭祖時。上告祖宗。
新族規其實就是在舊族規的基礎上,再增加幾條關於全族公決的條款罷了,基本沿用了趙琇的提議,但具體的實施程序都嚴謹了許多。
趙琇對此事保持着一定的關注,但更多的是把注意力放在自家事務上。她跟那位外五房的堂侄趙遊簽訂了土地轉讓協議,給了一百兩銀子,到官府上了檔,然後就派人去那三十畝地上清林子。果樹通通保留,雜樹則砍了做柴火,草也要除盡。然後是翻土。等買到果樹苗後。再挖樹洞,現在天氣不定,早早挖好了,只會積水。
因前些時候連日陰雨。如今市面上柴薪價格大漲,已經賣到八九十文一擔了,奉賢縣城裡許多人家都有些吃不消。趙琇自家還好,本就不差錢,如今又砍了那麼大一片林子,裡頭的雜樹有好幾百棵呢,砍巴砍巴,再趁着這兩天有太陽,將樹枝的水份給曬乾了。然後通通運到柴房裡堆起來。二房老宅本有個大柴房,居然還放不下四分之一的柴火,趙琇就讓人在廚房附近另開了兩間空屋,把柴火塞得滿滿當當的,足夠全宅上下用三個月了。才把剩下的幾十擔分別送到族中條件較差的人家去。
老人和寡婦之家是先送的,其次是孩子在讀書卻家境較差的人家,雖然每家最多隻分得十擔柴火,卻也幫了他們的大忙。看在族人眼裡,趙琇的名聲又更好了幾分。有人聯繫到外八房的嫡長子與外五房的趙遊先後去賣地,得到的結果卻大相徑庭,得出一個結論:小二房的琇姐兒,原是好心人,只要你真有難處,又誠心相求,她定會幫你的忙,但如果你想借着人家的好心來爲己謀利,或是存心哄騙欺瞞,琇姐兒也不是任人拿捏的麪糰兒。
這時候外六房要招攬的族中子弟已經湊得差不多了,大多數都是庶出子弟,只有幾個是嫡出排第三、第四的兒子,既不是受看重的長子,又不是得父母寵愛的幼子,還沒有讀書的天份,留在家裡也不過是遊手好閒,索性出去闖蕩一番,興許有新天地也未可知。
其中有些機靈的,早早打聽到自己可能會被派去的地方,就盤算開了。松江布賣得極好,南匯港那邊也時不時有西洋來的稀罕貨物流通,奉賢離這兩地都如此近,何不進一批貨,藉着六房的船帶到外地去,轉手就賺上一筆呢?六房最會做生意,見他們如此機靈,說不定能縮短學徒期,早早提拔他們做分號掌櫃呢!
爲了多得些本錢,他們就學了趙遊,紛紛把自己所有的值錢物件推銷給族裡有錢的長輩或同輩們,趙琇當然是其中最有吸引力的金主,哪怕是她對他們的東西不感興趣,也有可能會同情他們的淒涼處境,願意借一筆銀子呢?
他們上門推銷的,下到市面上賣的有趣小玩意兒,中到祖上傳下來看不懂的醫書、古籍,上到古董擺設、房屋田地,全都有。趙氏一族的外九房子弟都是當年開國後依附而來,借了趙老郡公的勢,頗風光了一陣子,其中不乏發過財的,後代子孫擁有一兩件好點的古董並不少見。他們也不識貨,隨口開了價來,沒人敢獅子大開口。趙琇覺得哪件能看得上眼,就出錢買下,看不上眼也會給對方一個荷包,荷包裡放倆金錁子,也值一二十兩呢,大家都歡歡喜喜的,族人們對趙琇的評價更高了。
趙琇對族人送來的古書最感興趣,對田地房屋倒是一般般,有那三十畝果林地,就夠她折騰的。經過連日勞作,那片地如今已經整理得差不多,她開始發愁,要上哪裡去弄好的果樹苗。
就在這時,傳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傳聞中久傷在牀的太子殿下,居然自請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