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緒手握着酒杯,看着夜空明月,繁星點點,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空茫。
近二十年來,他恪守本分,從未越矩一步,可是卻沒有人對他說一句,你做得很好。
得來的不是罵聲,便是冷眼。
舉杯對着清風明月。
第一杯敬上天,讓他降生卻不曾指明他要走的路。
一飲而盡。
第二杯敬皇室,給予了他尊貴的身份,卻忘了加上家的溫情。
一飲而盡。
第三杯敬自己,多年茫然多年恪守,仍舊不撞南牆不回頭。
一飲再盡。
銀月灑下,彷彿給那不停重複飲酒動作的人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紗衣,朦朧又帶着黯然孤寂。
每飲下一杯酒,他的眼眸就更加清明一分,越喝越亮,彷彿夜間蟄伏的獵豹,雙目森森,可是若是有人走近一看,便會看到他清潭水色中是滿目痛楚。
沉寂了多年的心,卻被二弟一點一點地喚醒。
那些經久塵封的往事,一而再被掀開。
被背叛過,被遺棄過,被傷害過……
可是從出生,到現在,他卻從未停止過對親情的渴望。
酒壺已空,夜色已深,他的心一沉再沉。
杯盤狼藉,月色寥落。
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此時也只有清風明月伴他了吧!
正收拾着行裝的楚傾顏,久久不見蕭緒回來,有些憂色,不是說二皇子來了,兩人正在把酒言歡道別嗎?怎麼二皇子都走了,大冰塊怎麼還沒有回來?
想了想,她有些不放心,將手頭的事情一飯,交代了紅依和希寧幾句,然後拿着下人備好的燈籠朝湖心亭走去。
一路上只有來往巡視的侍衛,楚傾顏詢問了幾個下人,得知大冰塊還在湖心亭沒有離開,立即加快了腳步。
聽說二皇子帶來了酒,也不知道大冰塊酒量好不好,千萬不要就這麼睡着了,秋夜風涼,萬一着涼了就不妙了!
這樣想着,她更放不下心,腳步不由更快樂。
只是還未到湖心亭,她便看到那立在亭邊的人,她鬆了一口氣,然後慢慢走了過去。
“大冰塊,夜深了,明日也要啓程了,該——”
她話還沒有說完,便看到那聞聲轉過身來的人,眼睛明亮得比天上的月亮還要皎潔,不由有些看怔了,話也忘了說下去。
以湖心爲景,面前的人,秋風涌進了他的袖子,鼓起了氣,衣袂飄然,那銀白色的面具在月光下閃動着光澤,一身玄色的錦袍彷彿要融入這暗沉的夜色中去,可是身後波光粼粼,彷彿爲他鍍上了一層亮閃閃的晶片,恍若神祗。
楚傾顏就這麼傻傻地看着他,心裡晃過一個念頭,明明是可以靠顏吃飯的人,卻總是用能力證明自己,她家大冰塊真棒!
失神的片刻,以至於沒有發現她面前站着的人,神色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初生的孩童,帶着些許純真的稚嫩。
面前的小傢伙似乎在看他,爲什麼在看他?
以前沒有人敢這麼坦然地直視他,可是當這小傢伙看他的時候,他感覺不到一點不悅,反倒是帶着淡淡的欣然。
爲什麼呢?
他忽然不知道答案了。
接二連三的疑問,驅使他擡腳朝她緩步走去。
明明是酒醉的人,可是走路卻比任何一個人還要穩當。
當看到大冰塊朝她走來,楚傾顏回神,不由自已地咧脣一笑,正要對他彙報她整理行裝的進展時,忽然一陣微風迎面而來,夾雜着淺淺的酒香,楚傾顏不由皺眉。
而這時候,人已經在她面前站定,她仰頭,一隻手卻落了下來,輕輕撫在她的臉頰上。
楚傾顏呆立在當場,澄亮的雙眸裡映着的是一雙同樣澄亮卻帶着不確定的美目。
“你從哪裡來?”輕輕的呢喃聲,彷彿是在夢囈。
楚傾顏聞言忽然驚醒,大冰塊是喝醉了嗎?
她的周身都縈繞着醉人的酒香,彷彿被圈在了酒窖之中。
她沒有回答,撫着她的人又耐心地問了一遍。
“我來自二十一世紀,我姓楚,叫楚顏。”
面前的人,輕喃了幾遍她的名字後,才重新將目光落在她臉上,指腹摩挲着她的臉頰,緩緩地道,“那你會不會走?”
大冰塊怎麼了?一喝酒就變得患得患失了,難不成是二皇子和他說了什麼話嗎?
可是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認真而又鄭重地回道,“不會,我不會走。”
“那會留多久?很多人都走了。”他清亮的眸色中瀰漫上一層薄薄的霧氣,讓人看不清他此時在想着什麼。
可是她分明可以感受到來自他內心涌出來的悲涼,鼻子兀然一酸,毫不猶豫地道。“除非你不要我,否則同生共死,不相負。”
她對自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的話語感到不可思議,但是她卻也不後悔。
“好。”那帶着長期練武而生出的薄繭劃過她細膩的肌膚,然後搭在她細弱的肩上,輕輕一用力,將她攬入了懷中。
楚傾顏被大冰塊突如其來的動作嚇蒙了,大冰塊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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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見他在她耳邊,有些無奈地道,“一個人太累了,借下肩膀靠會。”
楚傾顏聞言眼睛發酸,垂在兩側的手慢慢擡起環住他的腰。
我知道,你這麼多年一個人,辛苦了!
以前我不在,如今我來了,那麼我不會在讓你一人,孤零零地活在煎熬中。
甜,你我共嘗,苦,你我分擔。
相擁的人,就着這清風明月,溫暖着彼此的心。
“小傢伙,本王困了。”說完,呼吸也變得均勻了。
但是這就苦了楚傾顏。
偌大的人就這麼將全身的重量靠在她身上,饒是在現代自稱爲女漢子的楚傾顏,也差點支撐不住。
可是她還是感覺到有些動容,有些好笑,有些難過,有些慶幸。
動容經歷過這麼多事情,大冰塊依然能夠保持着初心,只有在醉酒之後,纔將心裡的脆弱毫無保留地流露。
好笑的是命名很累了,還記得跟她說一聲困了。
難過的是,這樣爲人設身處地着想的大冰塊,過得真的好孤單。
慶幸的是,幸好這一面脆弱的大冰塊只有她看到,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好像又進了一步。
不過楚傾顏忽然拍了拍臉,明明沒喝酒,怎麼也感覺臉頰熱熱的。
難不成是酒不醉而人自醉,美色不迷而人自迷嗎?
楚傾顏打趣自己後搖了搖頭,隨即半拖半抱着大冰塊,認命地往主院走去。
可是那輕噴在她耳際的呼吸有些癢,她感覺到耳朵隱隱發燙,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她聽到一句呢喃聲,渾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