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六日,週日。
休·迪爾查拆開了奧黛麗·霍爾派人送回來的回信,對於那些羅塞爾筆記被她養的金毛犬蘇茜咬爛的事情感到很遺憾,“哈梅爾”的委託沒有休預想中的那麼順利。
佛爾思·沃爾正懶洋洋地靠在書桌邊望着窗外的陰雨發呆,身前的草稿紙上一片空白,她寧肯看着那些水滴互相競賽下墜的速度,也沒有提起筆寫上那麼幾行字。
聽到有人走進來的動靜,佛爾思下意識地將嘴邊剛叼上,還沒來得及點燃的捲菸塞回捲菸盒裡,然後她注意到自己的好友兼室友臉上有爲難之色,當即隨口問起來:“你遇到什麼麻煩了?”
“我最近剛接到一件委託,對方拜託我搜集羅塞爾大帝的筆記。我本來想問問奧黛麗小姐她那裡的收藏還在不在,但是她說都被蘇茜咬壞了。”
佛爾思內心卻極其驚訝,她當然飛快聯想到了塔羅會,“愚者”先生就一直在蒐羅那些“羅塞爾日記”,難道說委託休的人也是一位塔羅會成員嗎?
如果對方不是塔羅會成員,難道是想借此試探休,甚至想要試探我?好像一直以來都有人在尋找“愚者”信徒,不會是有人盯上我們了吧!?
佛爾思內心念頭急轉,吞吞吐吐地問:“不過,你說的這個委託,對方出價很高嗎?對筆記有什麼要求嗎?”
“她倒是沒說究竟要多少張,出價是十二金鎊一張。”
“嗯?是位女士?”
休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暴露的人稱,用力撓了撓稻草般雜亂的黃頭髮,只好承認道:“是的,她也是一位非凡者,序列應該比我們都高上不少。”
佛爾思在心裡飛快將塔羅會成員過了一遍,拿不準究竟會是“正義”還是“戀人”。不過“正義”小姐看上去並不缺錢的樣子,她的交際圈應該在貴族階級,不至於偷偷摸摸跟賞金獵人收購羅塞爾日記,所以是“戀人”小姐的可能性比較大……
“我之前有拜託朋友收集到了兩張,今天就要給她送過去。”
佛爾思沒有將自己蒐集羅塞爾日記的事情告訴過休,都偷偷瞞着她,這時候更不可能將自己手頭的羅塞爾日記交出去,所以她只是安慰了休兩句,對那位委託人產生了極大的好奇。
“不過交易的時候你也要小心,對方既然比我們序列高,說不定就會有拿了東西不給錢的舉動。”
“我知道,雖然她給我的感覺不像是什麼壞人,但肯定要小心。”休這麼回答道,她放好奧黛麗的回信,又收拾一遍身上攜帶的東西,這次是真的出門離開了兩人居住的房屋。
佛爾思又拿出捲菸來,點燃後享受地吸了一口。
休一個人去會不會不安全啊,要不要我也去看眼?如果見到對方了,八成就能直接確實是不是塔羅會的成員。“戀人”小姐的形象比其他人都清晰很多,肯定一下就能認出來,她跟“正義”小姐的區別挺大的。
即使對方不是塔羅會成員,我好像也沒什麼損失,只是浪費了不少時間……
好懶得去,如果我認錯了,那隻會更尷尬。
佛爾思皺起眉頭,又吸了一口捲菸,繼續盯着空白的草稿紙,漫無目的考慮起晚上要不要湊熱鬧。
不行,真的不知道這期的連載故事要寫什麼,要不就再拖一週,等過完新年再說?對,就當給自己放個假了。大家都有新年假期,我當然也可以享受下,沒關係的。
佛爾思這麼想着,伸個懶腰,離開書桌回到沙發上去了。
——
艾絲特披着斗篷來到東區,“哈梅爾”的口琴聲一在街角響起,被吸引的孩子們就迅速互相傳遞消息,很快趕來。
有一隻雲雀從樓頂飛下來,好奇地停在艾絲特的腦袋上,完全不畏懼她,甚至隨着音樂聲時不時鳴叫兩下。
不過這隻雲雀很快就被不滿的小七趕走了,它飛離這裡的時候顯得非常不情願,但是面對小七的尖嘴、爪子和更大一圈的體型,那隻小云雀沒有與之抗衡的勇氣。
在趕走雲雀後,小七又飛回旁邊的樓頂,望着下方不斷聚攏的“追隨者”。
口琴聲停歇之後,這些街頭流竄的孩童們已經安靜乖巧地聚在這條巷子裡,外號“兔子”的男孩擠開前面的人羣,他似乎跑了很遠,正微微喘着粗氣,額前的劉海散亂地擋在眼前。
在艾絲特按照慣例分發完麪包後,那些孩子講述起他們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這已經是他們很熟悉的流程了。
艾絲特默默聽着,基本沒有脫離報紙邊角的那些新聞,不過極光會的活動似乎越來越頻繁了,好幾個孩子都說他們遇到有人偷偷摸摸在居民區傳教。
或許是因爲新年臨近的緣故,倒沒有特別新奇的事情發生,人們都在忙着生活,期望新的一年能有新的起色。
在用另外兩首輕快的兒歌道別後,孩子們紛紛懂事地散去,只剩下兔子站在一旁。
他今天特別沉默,什麼話也沒跟艾絲特說,只是緊張地將雙手環抱在胸口,侷促不安地用腳尖滾着兩顆石子,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見所有人都走光了,男孩還靠在牆邊沒動彈,艾絲特只好開口喊了他一聲:“兔子,你是遇到了什麼困擾嗎?”
兔子擡起頭,嘴脣開合,卻沒有吐出聲音。
“要是很爲難,你就不需要告訴我,要以自己的安危爲重。”艾絲特點了點他的額頭,“我該走了,那下次再見?”
“等等,哈梅爾!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沒等艾絲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兔子鼓起勇氣衝了上去,又拽着她的斗篷將她拉回到巷子深處。
“你想說什麼?”艾絲特笑眯眯的,兔子這樣的決心倒是也在她的預料之內。
兔子用力地抓緊了艾絲特的斗篷,讓兜帽從她頭頂滑落,露出她的頭髮和遮蓋着銀面具的臉。
“我、我去見了潘妮,哈梅爾,”兔子似乎意識到自己太用力了,趕緊鬆開手,“她現在過得很好!有飯吃,有地方睡覺,甚至能跟着教堂裡的神父學習聖典……她已經會寫好多字了!”
艾絲特仍然保持着那溫和的笑容,沒有變化。
她似乎知道兔子想說什麼了。
“我跟她講了很多事情,她說她們看到了‘俠盜黑皇帝’,教會幫助那些有家的女孩兒回了家,還有很多……然後我告訴她,說不定那個‘光面女賊’就是哈梅爾你!”
兔子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細細疊起的報紙,它是某篇報道被撕裂的一角,寫着受害人們對“光面女賊”和“俠盜黑皇帝”的奇妙描述。
兔子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仔細打量着“哈梅爾”的神態,但是什麼都看不出來。
“她應該是不記得我了。”
“……爲什麼,難道她被人消除了記憶嗎?是教會那些人做的嗎!?”兔子很難過地喊起來,“這不公平!”
“不,兔子,不是他們,是我。”艾絲特輕聲說道,戳破了男孩心中不肯面對的真相。
“可、可是你根本沒有這樣做的理由!你怎麼會做這種事情?”
艾絲特按住了兔子的肩膀,蹲下身來讓自己能平視男孩:“即使我不想,她也會把我忘掉,包括你們,還有你。”
兔子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艾絲特將壓在他肩膀上的右手收回來,一張一握,說出了男孩想要質問的話:“‘爲什麼你讓我們忘掉你’?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這世界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你明明在東區見過那麼多不公平。”
兔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想法被偷走了,他畏懼地連連往後退去:“你、你怎麼……”
艾絲特重新站直身體:“你是個很精明的孩子,應該早就注意到我的特殊了,不是嗎?那些黑幫沒找我麻煩,沒找你們的麻煩,只是因爲他們會忘掉。”
兔子沒有說話,他在因爲這不可理喻的事情發展而發抖。“哈梅爾”展現出的能力明顯不屬於普通人類的範疇,包括她演奏間奇妙吸引他們的魔力,首領曾經警告過他,不要跟“哈梅爾”走得太近,兔子總是不放在心上。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
艾絲特豎起一根手指,瞄着自己的太陽穴:“總有那麼一天,你也會把我忘掉的。”
這一條情報線是不能要了,有些可惜。艾絲特嚥下一點難過的苦澀,轉身往巷口走去。
那張從報紙上撕下一角的碎片飄落在地。
兔子又一次追上來,他猛地拽住艾絲特的手腕:
“我不想忘記你!如果潘妮有選擇,她肯定也不想忘記你!她一直一直都希望你能教她吹口琴!”
艾絲特的眼眶忽然就紅了。
她居然還沒習慣這種事情麼?這早就是她習以爲常的“別離”,除了同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老鄉,沒有任何人能記住“艾絲特”的存在。
“哈梅爾!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扔下所有人不管!我知道,你或許不屬於這裡,不屬於東區,像是跟我們在兩個世界,但你不能就這樣消失啊……”
艾絲特因爲這幼稚而任性的話想笑,卻又因爲兔子蹩腳的藉口想哭,她平復了一下情緒纔開口:“我本來就是個過客。是我一直在利用你們,兔子,你應該正視這一點。”
“我知道!我們全他媽的知道!那又怎麼樣!?”
兔子憤怒的咆哮聲砸在地上,幾乎擊碎艾絲特所有的僞裝,露出她那顆軟弱不捨的心。
艾絲特回過頭,她眼中過於複雜的神情,讓兔子無法再繼續追問“哈梅爾”更多問題,也無法再開口乞求她留下來。
男孩鬆開了艾絲特的手腕,後退兩步,然而“哈梅爾”卻朝他走過來,撿起男孩鞋邊那塊碎報紙。
艾絲特拔下了幾根頭髮,手指輕盈地將它們迅速編成一團,打了個結,然後用那塊舊報紙折起來包裹住。
她抓起兔子的手,將紙包放到男孩的掌心上:
“如果你有非常非常迫切的渴望,就向它祈禱吧,任何事情都可以。或許它就會帶給你好運。”
“哈梅爾……”
“不用喊我‘哈梅爾’,我真實的名字是‘艾絲特’。”
兔子握緊手上的紙包,用力點點頭。
艾絲特最後一次拍拍這孩子的腦袋,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再見。”
願命運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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