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後。
三月份的最後一次塔羅會告一段落,光芒從眼前消散,蹲伏在一處酒館招牌上的海鷗睜開了眼睛。
它的眼睛與同類迥異,顏色淺淡泛着波光,翅膀末端有一段裸露在外的骨骼,看上去似乎因爲生病或者打架而脫過毛。
艾絲特一邊用細長的尖喙打理被海風吹亂的翅羽,一邊回想着剛纔塔羅會上的事情。
剛剛“世界”告訴她,關於“命運隱士會”的調查有了足夠的情報,已經將那個組織所用的通行證交給了“愚者”。
艾絲特不知道的是,這是克萊恩通過電報機聯絡了魔鏡阿羅德斯,最後確認的結果,讓她加入這個組織會非常有利。
而阿羅德斯趁這個機會,又相當狗腿地打了她一部分小報告,譬如她跟阿蒙早在廷根時期就“認識”。
而克萊恩這幾天更是無法求證,信使小姐告訴他已經沒辦法再通過靈界確認“光”所在的方位,克萊恩不得不借由“世界”來聯絡艾絲特,在塔羅會上轉達了這件事。
如果不是灰霧上的光球沒有異常,反而這幾天光亮更甚,克萊恩都擔心是艾絲特又一次陷入了什麼險境。
艾絲特舒展了兩下翅膀,從酒館的招牌上方飛起,視線掃過羽翼下人聲鼎沸的市場。不遠處的碼頭區,一艘蒸汽客輪離開岸邊,在午後的陽光下緩緩往海面上行駛。
她並沒有在第利斯停留太久,而是來到了間海沿岸的一處港口城市,離第利斯不算遠,但是要更加清淨,不用近距離接觸第利斯的官方非凡者。
“世界”說他已經將命運隱士會的信物獻祭給“愚者”先生,“戀人”隨時都可以祈求賜予。所以艾絲特決心先找點吃的,然後就回去佈置儀式場所,看一眼那信物到底是什麼。
海鷗飛向一處小咖啡館的窗口,用喙敲敲玻璃,吸引了裡面年輕女店員的注意。
這位棕發的鵝蛋臉少女走進廚房,沒多久就拿着一小盤薯條走出來。
“你怎麼又來了?吃完快點走,不然萊溫特看到又要生氣了。”棕發少女將盤子放到露天的咖啡桌上,伸手想摸摸海鷗的腦袋,結果被這隻特別通人性的海鳥輕鬆躲開了。
海鷗鬆開爪子裡的一枚銀幣,無辜地眨眨眼睛,用嘴將“餐費”推往少女的方向。
少女的嘴角立刻咧起來,飛快將那枚銀幣擦拭兩下,塞進了貼身衣物的內側,藏得十分嚴實:
“好吧,看在這個的份上,我不計較。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麼聰明的海鷗,居然還知道付錢,難道是有人教過你?”
艾絲特也覺得自己太客氣了,她應該多效仿真實的海鷗風範,搶完別人的餐食就飛走。
但她不想吃別人的剩飯,又不想頻繁地以人身形態四處活動,自從遇到過寄生加爾溫的阿蒙後,艾絲特就一直有種強烈的不安感。
雖然她的“靈性直覺”沒有明確預警,但是出於謹慎,艾絲特大多數時間都寄生在鳥類身上四處活動。而靠近海岸線又在港口旁最不起眼的,當然就是到處飛翔的海鷗。
艾絲特沒忍住自己的玩心。
因爲艾絲特早晚都會蹲在這家咖啡館門外,頻繁地搶顧客薯條,那位心細的服務員很快就注意到這隻海鷗,也發現它身上有着相當怪異的體態特徵——淺淡的眸色、尖端骨骼外露的翅膀,還有腦後一圈淡金色的漂亮羽毛。
在第一次試着投喂這隻海鷗薯條,並意外收穫銀幣後,這個少女就不再驅趕艾絲特,反而將海鷗當作一位鳥類顧客來接待,並把這份“小費”偷偷藏起來,不讓老闆或者廚師發現。
在露天的咖啡桌上叨完薯條後,艾絲特鳴叫兩聲,提醒了那位服務員一下,然後才展翅飛走。
海鷗的身影逐漸擡升,很快就混入盤旋在海岸線邊的鳥羣間,藏匿起自己的存在。
——
艾絲特將自己的挎包藏在了一處城郊廢棄的空屋裡。
她在鎮上活動的這兩天,以鳥的“身份”聽到或看到了非常多的東西,從酒館老闆娘爬上某個客人的牀,表面和睦的夫妻背地裡一邊幽會情人一邊詛咒對方死去,到碼頭的流氓威脅地下行業上繳保護費,水手們因爲喝得爛醉而睡在街頭,被人摸走了錢包……
海鷗只是海鷗,不需要理解人類的行爲,艾絲特只是安靜地當着一隻旁觀的海鷗。
她所瞭解到的事情,自然也包括原先住在這裡的一家人,他們因爲遭遇到惡靈而悽慘死去等等閒話。
所以艾絲特果斷來到這裡,將挎包藏在這處空屋後方的花圃旁,藉助雜亂的草叢與搬來的石塊,她將東西都收在這裡,就不用到處拖着走了。
艾絲特也留下少許光點在這邊,讓圓環圈住挎包,使用“幸運”的能力保護自己僅剩的財物不被人發現。
艾絲特飛落在石頭上,然後脫離了這隻被寄生的海鷗。
海鷗身上的異常特徵迅速變回原狀,它仍然茫然地站在原地,衝着艾絲特眨了眨眼,一片月桂色的光芒從它眼底浮現。
現在佔據這具海鷗並控制住它身體的,是艾絲特髮絲間的那些光點。
光點的“寄生”能力更像是對艾絲特的拙劣模仿,只有在被艾絲特長時間寄生過的生物身上,她才能讓光點們短時間停留,但因爲本身沒有特別條理化的智慧,這些光點只能執行一些簡單的指令。
它們即使寄生了生物後,也無法傳達複雜的情緒,沒有任何可以溝通的語言能力。只有近似動物的部分本能與知覺,對艾絲特表現出無條件的服從與親暱。
“在這等我,感覺到危險就飛遠些。”
艾絲特摸了摸海鷗的腦袋,在海鷗輕啄她的手指,表示明白後,艾絲特這才拎起搬起石頭,翻出藏在下方淺坑裡的挎包,重新背起來。
她直接往那棟空了很久的破屋子走去,在前天剛到這裡的時候,艾絲特就勘察過了這棟“鬼屋”的情況。
地面與損壞的傢俱上都蓋着一層灰,至少有好幾個月沒人踏足過這裡,因爲擔心再度引起靈界的異動,吸引到其他的阿蒙,艾絲特沒有再嘗試任何占卜。
她不太相信這裡鬧鬼的事情,更可能的是這家人遭遇了非凡事件,而官方非凡者又姍姍來遲,一家人都犧牲在不明不白的情況裡。
現場很明顯被處理過,房屋後有堆積物體並焚燒的痕跡,那處地面附近有大量的灰燼,使得土壤幾乎被加厚了一整層。
屋內同樣也有被某種力量灼燒過的痕跡,到處都有焦黑的斑塊,雖然殘留的影響已經差不多消散了,但艾絲特憑感覺推斷,這裡曾經被“永恆烈陽教會”打掃了一番。
這也是她推斷有過非凡事件的理由之一。
她的鞋子踩在灰塵上,卻沒有留下多深的腳印,艾絲特在進入這裡之前,都會偷走部分“重力”,讓自己不至於留下太多痕跡。
她不想破壞這裡荒涼的氛圍,讓別人發現太多異常,所以沒有直接將這些灰塵偷走。
這間屋子有一處地下室,也是整間屋子最空蕩、燒焦痕跡最顯眼的地方,什麼都沒有留下。
倒是很適合艾絲特佈置儀式。
如果真的有什麼“惡靈”跑出來,艾絲特倒是更想抓住對方研究一下——她非常想試試能不能寄生靈體。
艾絲特偷走地下室地板上的灰塵,很快就佈置好祈求儀式,在狂風肆虐的神明殿堂前,她又一次深深地俯下頭去,她現在已經清楚自己對靈界爲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畏懼。
除了受到“卓婭”的影響,艾絲特的身體也容易在靠近靈界時出現潰散的跡象,如果不是因爲有那根“蒼白骨釘”,她上一次就會惹上大麻煩。
待靈界大門合攏,艾絲特才重新擡起頭,從地上撿起了那枚眼球大小的徽章,上面隱約散發出靈性光輝。
徽章正面刻着“命運”與“隱匿”相對應的象徵符號,兩者結合在一起。背後則設計得更加平滑,上面刻着細小的古赫密斯語:“持有此物,即可加入。”
按照“世界”之前說的手段,艾絲特灌注靈性進入這枚徽章,下一刻,她手中的徽章上就爆發出強烈的靈性光芒。
艾絲特心中一緊,反手就將它拋出去,並攤開雙手,做好隨時偷竊走爆炸衝擊力的準備。
這只是她出於本能的反應,“靈性直覺”並沒有預兆任何危險。
所以艾絲特最後不得不將那枚徽章重新撿起來。
背後的古赫密斯語已經變化成“1350年6月6日傍晚9點,塔索克河入海口”,現在甚至還沒到四月份,距離這個組織下一次召開還有不少的時間。
艾絲特摸了摸下巴,思考着要怎麼幫“世界”搜尋線索,或許她可以詢問“瀆神者”的相關資料,看看裡面的人有什麼反應……能得到情報就更好了。
艾絲特完全沒去考慮這問題可能引起集體恐慌的可能性,或者說,是忽略了這條途徑受到的惡劣迫害。
將這枚命運隱士會的信物收起來,艾絲特又開始給克萊恩寫信,儘可能“簡短”地告知他一聲自己的近況。
她沒有提遇到那個阿蒙分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