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往下沉積,海面只透落吝嗇的淺光,隨着波浪的起伏,光線搖曳起裙邊,不分晝夜地與洋流共舞。
從這個深度擡頭,望不到外側的天空,只有鹹澀發冷的水體,鬆塔般層疊堆積,壓在所有海底居民的身上。
繼續墜往深處,藍色會越來越濃,因光照的缺失而變得陰暗。
魚羣從海底往海面穿行的時候,便會披上一層銀色的光鱗,它們將藍色絞碎,然後給沉寂無聲到荒涼的海底,添上更富有生命力的動態。
深海里沒有聲音——至少對大多數,來自陸地上的生靈來說是這樣。
這種感受也是錯覺,水流、氣泡、爭鬥、咀嚼食物等等,甚至魚羣彼此間的呼喚與交流,都會通過海水,一刻不歇地往四周傳遞着。
海底的世界與陸地的世界同樣喧鬧,區別只在於是否能聽見、能理解。
就像是陸地上有飛鳥走獸的差異,大海里的生命長相也各有不同,不少生物的外貌說得上是潦草,彷彿只要能活動身體,長成什麼樣就不太重要了。
但是相比盤踞火山的惡魔,與霸佔天空的巨龍,它們兇惡的外形似乎又沒那麼起眼,至少這些盤踞海底的種族,幾乎很少離開自己的棲息地,甚至不會主動去接近海岸。
諸多遊移的海怪,浩蕩地揮舞着帶吸盤的觸手,或者甩動巨大的尾鰭,漫不經心地穿過魚羣,繞開障礙物,不斷巡視着各自的領地。
一處以珊瑚礁爲基座,以龐大的珊瑚羣爲主體,構造而成的建築羣,就坐落在這些海怪巡邏、拱衛的海域深處。
大廳內的珊瑚礁上,攀附着許多巨大的發光水母,提供了與水面外不同的光源,將這處輝煌的宮殿羣照得輝煌明亮。
而在最內側,被各種建築所簇擁的,自然是那座最爲華美宏偉的宮殿。
龐大到如鯨骨般的穹頂,由一根又一根的珊瑚巨柱撐起,展露出的牆壁,基本都繪製着以風暴與海浪爲主的壁畫:
銀色雷蛇蜿蜒盤繞,它們真的在散發出陣陣電光,沿着既定的軌跡不斷遊走;滔天的浪花捲起長矛,迎向色彩斑斕的魚羣,那些巨大魚類的身上,鑲嵌着細碎的寶石、貝殼與珍珠;隱於水草後的海底生物,有着扭曲醜惡的形狀,然而它們統統神態恭敬,朝拜着壁畫中心最偉岸的身影。
壁畫上的雷光都往宮殿最深處彙集,它們的終點是一處九層臺階。
臺階上鑲嵌着滿滿當當的珍珠、雲母、鑽石、祖母綠、藍碧璽、海藍寶石,任何地方的落腳點都沒有空隙。
這些由紅珊瑚構成的臺階,完全不似供人行走踩踏的建築結構,而像是爲了襯托奢華打造出的藝術品。
過於華麗的裝飾風格,遍佈這座巨大宮殿的每個角落,在那九層臺階上方,擺放着兩張單純由電光所凝聚成的的巨大高背椅。
其中一張佔據正面中間的顯眼位置,被擺在一切閃電與華貴裝點的中心,彷彿插在蛋糕最頂端的那根蠟燭,不僅宣稱自己是這座宮殿的主宰,似乎也立於全世界的中央。
另一張座椅則位於左側,不僅座椅偏小,就連閃電的光芒都有收斂幾分,更加低調,存在肉眼可見的差異,很明顯是塑造座椅的人有意做了區分。
這處宮殿也有它極其獨特的一點,這裡並沒有海水灌進來,甚至可以生火。
此時,數個容貌美麗的精靈侍女,正在火堆邊來回忙碌,用熊熊燃燒的火焰來烤制魚類。
還有一部分侍女在處理凝固成塊的獵物血液,往裡面添加着島嶼上採集的香辛料,辛辣的香氣不斷逸散在華貴的建築裡,讓人胃口大開。
還有數位耳朵尖細的精靈,侍立在九層臺階的兩旁,作爲精靈王與精靈王后的貼身侍者,站在離祂們最近的地方,等待着上位者的吩咐。
在其中那張更高大、位於整個宮殿中間的座椅上,是一個穿着簡單寬鬆長袍的男性,他同樣有着尖細而高聳的扁三角形耳朵,這就是所有精靈最爲明顯的共通特徵。
他的頭髮很是粗壯,幾乎每一絲都有着輕微膨脹,黑色與藍色在他頭頂混雜在一起,並沒有呈現出任何過渡,只是雜亂地交錯。
然而精靈族的外貌也同樣有某些特點,這位男性五官輪廓都相當柔和,他的容貌英俊瀟灑,柳眉帶鉤含鋒,透出極爲精神的骨相。
然而與長相無關的是,這位男性渾身上下都透出讓人畏懼的暴戾感,似乎只是稍有不順心,就會抓起手邊電光長矛,兇猛地發動攻擊。
坐在旁邊那張椅子上的,則是個同樣美麗出衆、五官柔和精緻的女性,她的耳朵末端也一樣帶有銳角,充滿光澤的墨發盤起,挽成了優雅高聳的髮髻,上面插着珊瑚與玉石雕刻出的髮簪。
女性那雙幽靜如深海的棕色眼眸,卻帶着很溫柔的眷戀望向那位男性,表現出更加平和冷靜的神態,她不時轉動手中花紋繁複的黃金酒杯,抿上一小口。精靈王,蘇尼亞索列姆,以及祂的王后,“天災女王”高希納姆。
蘇尼亞索列姆忽然間皺了下眉頭,不過非常不符合祂性情的是,下一句話祂竟然是問出來的,而不是吼出來的:
“幸運之神呢?”
這話當然是問離祂最近高希納姆,畢竟是從神的行蹤,其餘的侍女不能知道,也不敢知道。
高希納姆將那漂亮的金盃從她的脣邊移開,露出一個殘餘着甜味的微笑:“祂與我們的那位‘美神’去了南邊羣島。說真的,我也不清楚祂們在做什麼。”
“祂們又以爲自己在做什麼!難道想在我的領地上計劃陰謀!?祂們應該先報告給我!”
果不其然,蘇尼亞索列姆的怒吼聲又響起了,在宮殿內不斷迴盪着,讓兩個新來的侍女幾乎趴到了地上去。但是她們並不算起眼,因爲所有人都在瑟瑟發抖,精靈王的怒火不是她們能承受的。
除了高希納姆,祂太熟悉王的性子了,只要依着祂好言勸慰安撫,蘇尼亞索列姆的怒氣也不會持續太久,來得快的去得也快。
“祂們不會離開多久的,關於這件事我也有些頭緒,最近在羣島附近,出現了不少偷偷摸摸路過的陸地種族。”高希納姆晃動着酒杯,杯底幾滴稍顯黏稠的蜂蜜酒在打轉,印在祂平和冷靜的眼眸間,“那些種族既然敢踏足我們的地盤,讓它們付出代價也是應該的。”
高希納姆的語氣,總是會讓蘇尼亞索列姆平靜少許,不過這位精靈王還是冷哼一聲,才繼續開口:“不!不僅要它們付出代價,還要讓它們沉入海底纔對!那纔是挑釁海洋者的歸宿!”
倒不是說蘇尼亞索列姆覺得高希納姆的話不正確,但是祂總是要說些什麼,即使在贊成對方的基礎上,蘇尼亞索列姆也更喜歡用自己的話來做評判,彰顯出祂本身的權威性。
精靈族的驕傲與崇尚強者的風氣,基本都源於他們驕傲又強大的精靈王,作爲精靈一族的首領與信仰,蘇尼亞索列姆的言行舉止,都是精靈族效仿的對象。
或者說,他們早在不經意間,就受到了王的影響,這是隱藏在血脈與序列途徑後的聯繫。
高希納姆仍然微笑着,祂衝旁邊的侍女招了招手,然後將喝空的酒杯,放到身旁侍女高高端舉的托盤上。
然後高希納姆才站起身,恭敬地向着蘇尼亞索列姆的方向,行了一個傾身屈膝的禮:“是的,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挑釁海洋者就該沉入海底。”
蘇尼亞索列姆滿意地點點頭,但是下一刻,祂的眉頭又緊皺起來,甚至有隱隱的電光在祂的眼底滾動,似乎隨時都要化作閃電的風暴,在這處大廳裡炸起。
高希納姆耐心等待着,但是預想中的爆發卻被蘇尼亞索列姆祂自己壓制下來,新的怒吼聲並沒有出現在耳畔。
這樣反常的情況讓高希納姆生出疑惑,祂不知道是什麼引起了王的怒火,甚至還讓祂一反常態,換作平時,蘇尼亞索列姆肯定將讓祂不滿的事情直接吼出來了。
精靈王從王座上緩緩站起身,昂起脖頸向上看去。
祂擡起頭,目光穿透了繪製狂暴風浪的壁畫,穿過幽深的海底,從光所不及的深海一直上浮,直到觸及晴朗無雲的天空,以及那輪散發出刺眼光芒的太陽。
蘇尼亞索列姆收回了視線,祂望向自己的王后,自己的妻,歲月未曾在高位者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祂仍然如許多年前那麼美麗,現在也是美麗而強大的。
祂們共同度過了很久、很久的時間,直到精靈族擁有了新的棲身地、新的國度,有了讓所有精靈安身的樂園。
蘇尼亞索列姆走向高希納姆,握住祂的手,然後又鬆開:“你去南邊羣島,替我看看祂們在做什麼,看好祂們。”
頓了頓,蘇尼亞索列姆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過溫和,隨即又大聲地道:“這是命令!快去!”
高希納姆滿心不解,祂再度行禮,然後按照王的命令向着南邊出發。
蘇尼亞索列姆站在那電光凝聚的座椅前,祂又一次環顧着華貴的宮殿大廳。
然後蘇尼亞索列姆一步步走下了臺階。
祂要順着那強大的吸引力源頭,去迎接另一位強者的戰鬥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