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坎德拉!謝謝你上次在實驗室裡的提醒,如果不是你,我說不定就會浪費一份材料了。”
“早上好。那不算什麼,頂多會有齒輪的磨損。”
黑髮披散的女孩板起臉來,配着她偏瘦削的面龐和端正的五官,顯得十分嚴肅,不過她褐色的眼睛卻帶着笑意,像是裝進了一點星芒,散發出年輕人特有的朝氣與希望:
“從結果上來說,你還是幫助了我啊。”
被感謝的是一位深色皮膚的姑娘,看上去比另一個少女要年長兩歲。她蓬亂捲曲的頭髮束成一團,燈泡似的掛在後腦勺上,在耳朵上掛有藍紫色羽毛樣式的耳墜,即使在學生們五花八門的貝克蘭德技術大學,這也屬於別具一格的打扮。
這個容貌帶有明顯南大陸特徵的女孩表情僵硬,似乎並不習慣被人這樣熱情地感謝:
“那只是……助教的責任。”
“你願意的話,我想邀請你這個週日來我們家一同用晚餐,可以嗎?”
“抱歉,我週日還有別的事情,我要跟朋友一同出門。”見到黑髮少女流露出一點失望,這位女士趕緊又加上一句,“還是很感激你提出的邀請,梅麗莎。”
“好吧,我該儘快去實驗室了,莫蒙特導師要的零件我馬上就能完成了。祝你有愉快的一天,坎德拉。”
梅麗莎剛剛想轉身,卻又被那位女士喊住了:“對了,只是一個提醒……”
“什麼?”梅麗莎疑惑地停下了腳步。
坎德拉稍微放低了一點聲音:“校長先生非常看好你,加油啊。”
說完後,坎德拉勉強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還算友好的笑容,跟梅麗莎互相揮手道別,然後才快步走向圖書館的方向。
望着那個獨自一人卻腳步利落的背影,梅麗莎心裡免不了有些感慨。
她的朋友們都說坎德拉·岡薩勒斯性情冷淡,絕對不可能答應這種邀請——事實上,這位經常出現在各個實驗室,跟隨着教授們幫忙處理雜事的女士,從來都沒有跟任何人一同出去過,她總是急匆匆地迴避開跟別人的過多接觸。
梅麗莎上次得到了對方的一點指導,所以想着藉此邀請坎德拉,不過被拒絕也算是預料中的事情。
等到梅麗莎走進實驗室,再重新走出來,已經轉眼是兩小時後,她活動了一下發酸的脖頸,一直對着零件臺低下頭,長久坐在桌旁實在有些不舒服。
不過至少莫蒙特導師要求的設計圖做完了,等比例的實體零件也已經搭建出來,按照莫蒙特的要求,現在既然她已經完成了任務,當然打算第一時間就去報道。
在貝克蘭德技術大學,種植最多的綠化植物反而是因蒂斯梧桐樹,在初入九月帶着涼意的微風裡,這些仍然青綠的樹葉“沙沙”作響,彷彿不斷翻動的書頁,細數着年輕學子們的日常生活。
梅麗莎穿過了學區前方的寬闊廣場,在廣場中央,擺放着一座已經離開工作崗位的蒸汽列車車頭。
如同終老後被斬下當成標本的頭顱,單獨這麼一段巨大的鋼鐵造物,被放置在貝克蘭德技術大學,給這裡更添了幾分吸引人的工業氣息。
它被保養得很好,大部分的零件甚至是可以運轉的,包括作爲蒸汽火車“心臟”部分的汽機與汽缸。
所以很多人在有空閒時間的時候,都喜歡聚集在這座蒸汽列車的車頭旁邊,研究相應的機械構造與運轉規則,也有的人,乾脆就藉着講解蒸汽機的原理,向別人吹噓起自己從書本或課堂上看到的知識。
後者在得意忘形之際,免不了常常被別的人指出錯誤,遭到朋友們的嘲笑,然後嚷嚷些什麼,諸如“這是羅塞爾說過的話”、“你不懂蒸汽的浪漫”、“你下次別想再借我的作業”等等,越發顯得惱羞成怒的發言。
校方雖然並不鼓勵學生們在這聚集,但也不會的舉動有什麼約束,好奇心對學生們來說,就是最好的動力源,就像是給裝着水的蒸汽機加熱,他們對於機械的熱情,總有一天會給技術研究更強力的回饋。
今天也是這樣,當梅麗莎經過的時候,有十幾個人正圍在蒸汽列車車頭的旁邊,不過他們沒有像平時研究那樣,沿着蒸汽連桿的走向敲敲打打。
大部分人都保持了安靜,正聽着一位年輕少女,站在車門上深情地朗誦。
梅麗莎認得那位女士,尤朵拉,是跟她同一個系的同學,兩人今天上午都沒有課,沒想到尤朵拉會在這裡。
梅麗莎腳步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湊到人羣外圍,跟其他人一樣安靜地聆聽起來。
只是耽誤幾分鐘,看看這是什麼情況,希望莫蒙特導師不會介意。
“我不像風暴、不像海浪,
也不曾像它那般奔過山野、去往四方,我的心卻與它一同鼓動,
不停息地呼出暖流。
隨着機油滴落,
它消失在冰冷的齒輪間,
一隻蝴蝶卻穿過我的胸口,
點亮燈光……”
一首詩結束的末尾,附近的人們開始起鬨着喊出讚美,紛紛鼓起掌來。
梅麗莎也同樣鼓起掌,看到尤朵拉臉上通紅,人羣中間有人低聲說了點什麼,於是這位“詩人小姐”與旁邊的人一同爆發出大笑。
在下一位學生開始唸誦自己的作品之前,梅麗莎笑着從人羣邊緣退開了。
只是遠遠地傾聽,她就能猜到那又是尤朵拉自己做的詩,不少人都勸過這位姑娘給貝克蘭德文學雜誌投稿,但是尤朵拉更熱衷於直接向大家吟誦。
用尤朵拉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面對面的分享更有誠意,也讓她感到更加快樂。
相比剛剛進入貝克蘭德技術大學的時候,這個女孩的笑容越來越多了,並且很希望能跟人分享自己內心的快樂。
梅麗莎聽人說過,尤朵拉的家境並不算太好,但是因爲貝克蘭德技術學校重組成大學,給了尤朵拉一個真正成爲大學生的機會,她當着雜貨店老闆的粗暴父親,才勉強點頭允許尤朵拉繼續讀書。
能看到這樣的變化,梅麗莎也從心底裡替這位朋友感到高興。
梅麗莎繼續才走向波特蘭·莫蒙特所在的大樓,她像平時那樣,直接敲響了校長辦公室大門。
聽到門內高聲傳出來“請進”的回覆後,梅麗莎這才走進了屋子,然而讓她意外的是,這裡竟然已經有了兩位訪客,一位沉穩體面、鬢角花白的中年紳士,和一位優雅美麗、姿態優雅的金髮女士。
梅麗莎完全沒想到莫蒙特導師正在這裡接待客人,不禁在內心有些自責自己的唐突,早知道應該先向導師的助理詢問一下,現在這樣直接闖入別人談話的間隙,真是太不禮貌了。
梅麗莎不知道,她已經是將自己內心的忐忑不安展現在了臉上,只是慌張地低頭道歉:“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的談話了。”
波特蘭·莫蒙特倒不是很在意,見自己看重的學生露出膽怯,當即出聲寬慰起來:“沒關係,他們已經在準備離開了。是上週我交給你的物品已經弄好了?”
梅麗莎知道自己該從門邊讓出來,不能繼續擋着過道,於是直接走進辦公室,站到旁邊點頭回應:“是的,弄好了。”
波特蘭這才又轉向兩位來自“魯恩慈善助學基金會”的客人:
“這兩位都是‘慈善助學基金’的理事,而這位女士,是梅麗莎·莫雷蒂,一位在機械方面很有天賦的學生。我偶然發現她的實踐能力很不錯,就讓她在課餘到我的實驗室幫忙,雖然目前還是在做些瑣碎的零活,但是她都完成得很出色。”
那位男士嘴角上翹,讚賞地道:“不錯。”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衝着門邊的梅麗莎點點頭,讓這位不是很自信的學生臉上泛起紅暈。
那位年紀看上去跟自己相差不多的金髮女士,倒是掃了一眼同伴的表情,贊同地說:“總有些自大的傢伙說女性沒有機械領域的天分,而這位小姐證明了他們的錯誤。”
波特蘭笑着搖搖頭,倒沒有讓這段對話深入的打算:
“沒必要在意那些言論,每個人的天賦都不一樣,就像是每個零件都屬於不同的地方。好了,我會讓秘書帶你們去了解那些受助者的情況。
“唐泰斯先生是第一次來吧?那有必要在我們的校園裡多走走,雖然我們跟貝克蘭德大學沒有辦法比較,但是作爲重組的新大學,也有不少自身的優勢……”
在經過梅麗莎身邊的時候,那位中年紳士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好像正專注地與校長攀談,倒是金髮的少女露出很甜美的笑容,梅麗莎報以微笑迴應,目送他們走出了校長辦公室。
呼,還好客人們沒有責怪我的打斷,那位女士的眼睛真是漂亮,簡直像是會將人吸引進去的透鏡,可以放大任何雜質與瑕疵一樣。
梅麗莎在心裡鬆了口氣,不忘帶上校長辦公室的房門。
希望他們會喜歡我們的大學,不會因爲我的出現,給他們留下這裡的學生很失禮的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