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艾絲特的認知而言,夢境到這裡應該結束了。
但就像是有人打翻了調色盤,在陷入黑暗後,展現給她的畫面再度浮現出顏色。
畫面中心的是一位年輕卻憂鬱的女士,她安靜的氣質配上那柔美的外貌,很容易給他人留下印象。這位女士戴着荷葉帽,金色順滑的長髮披散在臉頰旁,那雙碧綠的眼眸卻缺少焦點,寬鬆的長裙下小腹高高隆起,她正將手放在肚皮上,臉上掛着恍惚的微笑。
這位女士緩步走進了黑荊棘安保公司,來到艾絲特再熟悉不過的接待前廳,克萊恩、倫納德和羅珊都在這裡。
他們似乎說了些什麼,但是這段夢境不再有任何聲音,只有斷斷續續的耳鳴,艾絲特好像聽到了心跳聲。
爲什麼會有心跳聲?
克萊恩狂奔進入後門,跑向地下通道,應該是去跟鄧恩報告了。倫納德給這位女士倒了溫水,渾身僵硬地坐在沙發上。艾絲特努力辨認着他們嘴脣開合的樣子,勉強認出了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個詞,那是一個名字:
蘭爾烏斯。
克萊恩再度折返的時候,小聲勸走了羅珊,艾絲特看到羅珊眼裡發紅的眼眶與其中的敬佩。
心跳聲逐漸劇烈起來,“砰砰”的聲音直接敲在艾絲特的聽覺上,嗡鳴聲彷彿在與它較勁,同樣變得越來越響。
西迦值守在查尼斯門前,在與克萊恩進行簡短的交流後,她進去取出了一件封印物,那是2-105的血管小偷,一根粗大僵化的血管,擁有奇異的偷盜能力。
這一幕讓艾絲特瞬間認清了這件事情發生的時間,這是今天西迦的排班!
所以這都是今天將要發生的事情?
畫面再度轉回接待廳,倫納德的神態還是那麼微妙,他並不是個太擅長僞裝情緒的人,尤其是在那位女士直接從頭上撕下一把頭髮後,倫納德的臉色又變差了。
一把又一把,那位女士似乎完全察覺不到自己的異常,她不斷端起杯子喝水,抿一口又放下,然後抓一把頭髮下來,就像是有強迫症一樣。
她的神情越來越扭曲,直到她抓向的不再是頭髮,而是自己瘦削光潔的臉頰,她輕而易舉地用指甲撕扯下一條皮肉,還衝着倫納德“充滿歉意地笑了笑”。
心跳聲開始充滿起伏,就像是因爲畏懼不安而強烈,與之相對的嗡鳴聲越來越清晰,艾絲特忽然想起在哪聽過類似的聲音了,是她頭髮間那些光點在劇烈運轉的時候!
倫納德忽然起身走向後門,克萊恩和鄧恩都在那,倫納德拿過了克萊恩手上的那件封印物,鄧恩手上抱着一個銀製的方盒子。
他們全都做好了迎接戰鬥的準備,西迦仍在鎮守查尼斯門,其他文職人員已經被疏散,按照值夜者內部的流程,警方應該已經開始疏散這附近的居民了。
鄧恩踏進接待廳的瞬間,那位女士就指向鄧恩,尖叫着站了起來,她的嘶喊忽然出現在靜默的畫面之外,讓艾絲特耳中的嗡鳴聲都短暫停歇了一瞬:
“你想害死我的孩子!”
所有畫面立刻溶解成模糊的色塊,像極了一副抽象派畫作,讓艾絲特什麼都看不清楚。那尖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響起,如同砸破湖面平靜的石子,掀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你必須死!”
“——”
那個聲音似乎被什麼力量阻止了,模糊的色塊在晃動,緊接着,艾絲特“看見”的一切都被太陽般刺眼的光球吞沒——她幾乎能直接感受到畫面裡傳來的淨化力量,純粹、狂盛而猛烈,讓她有種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但是事情沒有結束,艾絲特眼前的畫面仍維持着混亂調色盤的景象,隨着幾道黑色身影再度發生碰撞與交錯,艾絲特知道值夜者們還在堅持着這場戰鬥。
從其中一個人影上蔓延出大片的黑暗長線,幾乎織成了網,即將籠罩在場中最敏捷的那個半黑半白的人影上。
“哇——”
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所有畫面,將艾絲特耳邊苦苦支撐的嗡鳴聲衝散。
這段景象展現以來,就是這個嬰孩的心跳聲就在不斷干擾艾絲特的視線,當它發出啼哭聲的瞬間,所有的畫面和聲音都沉入了完全的黑暗。
艾絲特從牀上突然坐起身,她大口用力地呼吸着,彷彿一個差點窒息的溺水者,屋裡只有艾絲特自己劇烈搏動的心臟在不斷叩問她的胸腔。
在睜眼的瞬間,艾絲特就看到了自己周身的異狀:黑色的石屋裡被幾十道光點照亮,所有的光點都在按照圓形的路徑,有規則地轉圈,在空中畫出一眼數不清的圓環,緩緩盤旋在艾絲特的身邊。
艾絲特怔怔地看着這奇異而美麗的景象又持續了十幾秒,那些光點才緩緩停下來,無序地在空中亂飄,她揉了揉跳動間發痛的右眉心,感覺整個人都要虛脫了。
在艾絲特招了招手後,那些亂晃光點便按照她的心意紛紛靠近,重新攀附在艾絲特的頭髮裡,鑽進她的腦袋。
這算什麼,寄生關係?
艾絲特此時終於能冷靜下來,重新找回自己的思維,雖然她的腦袋仍然一跳一跳地發疼,但至少她耳邊不再有那些恐怖的聲音了。
那個容貌姣好的孕婦和她肚子裡的嬰兒,又是什麼來頭?她跟倫納德聊天時,頻繁提起的“蘭爾烏斯”分明就是個名字,聽上去很熟……
艾絲特坐在牀邊,一邊揉着右眉心,一邊摸到燈罩,讓燭光照亮自己的屋子,熟悉的環境讓她心神安定了不少,她回顧兩遍夢裡的細節後,果斷地起身換衣,準備將這件事報告給隊長。
艾絲特慌張地奔進鄧恩的辦公室,她流於表面的焦慮讓鄧恩心裡一緊:“發生什麼情況了?”
在望向鄧恩的瞬間,艾絲特的視線突然變得朦朧,那種色塊般的景象再次在她眼前展開,雖然只是幾秒鐘,但足夠她看清具體的景象了:
身穿黑色薄風衣的隊長,張開五指插進自己心口,將心臟抽出來放進了一個銀色的盒子中。
那顆心臟還在跳動。
但最後,這顆心臟的力量被盒子裡散發出黑色絲線的物體完全汲取,它化爲了光點徹底潰散。
渾身是血、胸口空洞的身影往後跌去,倒在一片斷壁殘垣上。
那是戰鬥過後,地面建築已經被毀滅的黑荊棘安保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