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恩一行人回到黑荊棘安保公司之後,卻在舊址的屋外看到了一個眼熟的瘦高青年。
倫納德眯起眼睛,很快想起來在哪見過他了:“你是……惡龍酒吧的‘怪物’?”
“阿、阿阿德米索爾,是我,是的。”阿德米索爾結巴着說話的時候眼睛總是不住往地上飄,他的眼神時而沉靜時而慌張,精神狀態看上去不怎麼穩定,眼眶還紅通通的。
鄧恩沉默地打量了阿德米索爾幾秒,衝他點點頭:“我大概知道你是爲什麼來的,弗萊你們可以散開了,他沒有什麼威脅。”
隱隱呈現包圍陣勢的幾個值夜者,聽到這話後便撤銷了部分防備,相比於對阿德米索爾的不信任,他們更加相信鄧恩的判斷。
“你們去忙吧,我單獨跟他聊聊。”鄧恩這麼說着,戴莉不贊成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就去幫助其他人整理租借房屋裡的東西了。
“我知道艾絲特認識你,我從不同人口中瞭解過這件事情。”
見所有人都離開,鄧恩便用手勢示意阿德米索爾跟在自己身後,他推開舊址通往地下通道的那扇門。因爲艾絲特曾經從這裡衝出來,黑荊棘安保公司的殘骸就屬這條通道留存得最完好,鄧恩一直走到鍊金室門外,艾絲特交給他的盒子一直被他保存在這。
塞西瑪執事處理完艾絲特後事,臨走前甚至給鄧恩留下了那副“怪物”配方還欠缺的主材料:三十克的扭曲星石碎片,讓鄧恩越發看不懂上面的意思。聖堂對“阿德米索爾”的事情沒有提起一個字,但是態度卻很曖昧,簡直將這件事全權交到了鄧恩手上,讓他隨意處理。
阿德米索爾的背景其實沒有任何問題,這點前任代罰者隊長斯維因都跟鄧恩講清楚了,就是一個身世可憐的年輕人。如果不是因爲“怪物”序列一直藏頭不露尾,他們或許早就找到魔藥,將阿德米索爾培養成代罰者的一員了。
鄧恩帶着阿德米索爾走進鍊金室,然後鎖上了門:“艾絲特和克萊恩私底下蒐集了不少材料,就是爲了讓你能正常地進入非凡途徑。但是我不能輕易把這些交給你,我不知道你是否值得託付。”
阿德米索爾呆滯地眨着眼睛,他視線的焦點越過鄧恩的嘴巴落在更遠處,讓人拿不準他究竟聽沒聽明白。
鄧恩嘆了口氣:“他們蒐集到的材料並不齊全,如果想製作完整的魔藥,其中一部分消耗會來自黑夜教會。”
“我加入。”阿德米索爾夢囈般地道,還未等鄧恩有所反應,他又急促地說下去,“這是光的指引,所以也是我的意願。”
鄧恩沉默了片刻。
“廷根的血海不見了,光也不見了。我想留在光消逝的地方,看看光曾經……艾絲特,曾經的道路。”
鄧恩摸了摸裝着材料的盒子,手指輕敲在它的邊緣:“光?”
“我想在這裡等待,或許光會回來的。”
“你看到了嗎?”鄧恩心裡忽然燃起了一絲微小的火苗。
但阿德米索爾只是搖搖頭:“不,是光……是我這樣相信着。”
鄧恩的笑容很勉強,但他卻伸出手,鄭重地跟阿德米索爾握了握。
“既然你有這樣的期望,那麼,我也不會拒絕一位新成員。
歡迎你加入值夜者,希望你不會後悔成爲非凡者的這一天,阿德米索爾。”
年輕的“怪物”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但他的眼睛裡似乎有淡淡的光芒亮起:“不會的,我不會的。”
——
夜晚的拉斐爾墓園,比白日還要冷清,逝者待的地方,始終跟生者形成了兩個世界,除了守墓人和官方值夜者來巡查,基本不會有人偷摸進來,更別提這裡沒什麼寶物值得別人盜墓了。
不過今夜,克萊恩的墓前又迎來了一個訪客。這位中年男子古銅色的皮膚在魯恩也算罕見,黑色的頭髮紮成一縷小辮,五官線條雖然柔和,但眼底卻飽含更幽深的滄桑感。
他棕褐色的條紋馬甲與長風衣都裁剪精細,與他的絲綢高禮帽一樣不便宜,男子風衣下襬在冷風中獵獵搖晃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束白花被他用臂彎護住,沒受到這陣寒風的摧殘。
男子凝望着克萊恩的墓碑,許久都沒有說話,最後他嘆息着道了歉,將花束留在了墓碑前,然後離開了這裡。
夜色更深,唯有緋紅的月光灑在地面上,讓安靜的墓園更添淒冷。
墓坑的石板突然往上翹起,然後由內而外被推翻出去,裡面的人耗費了不少力氣才挪開蓋着土層的棺材板,換作一個體能弱勢的普通人,恐怕還真做不到這點。
克萊恩又是茫然又是驚慌地坐起身,低下頭看了兩眼自己的胸口,缺失的血肉正不斷蠕動着,在恢復完整的心臟外合攏,相比“上一次復活”的經歷,他的復活狀況這次更加緩慢。
但他活過來了。
數分鐘過去,克萊恩在自己的墓碑前感傷後,又動手處理好自己的棺材,並撿起了銅哨與那個斷裂的流蘇平安結,鄭重地放在自己懷裡的內側口袋。
黃水晶吊墜還綁在他的左手上,克萊恩試着用了兩次靈擺占卜,但是完全占卜不到艾絲特的相關事項,他試了“艾絲特還在廷根”和“艾絲特還活着”,但是靈擺一動不動,靈感沒有給出任何回饋。
克萊恩略微思考了一下,將那個斷裂的平安結捏在手心裡,握緊它再一次垂下靈擺,修改了自己的占卜語句:“墓園裡的另一處新墓碑。”
重複七遍之後,克萊恩睜開眼睛,發現靈擺直直地指向西南方的小路,跟指南針一樣穩定地指示着那個方位。
克萊恩走出了十幾米後,停在一塊嶄新卻沒有相片的碑石前,他盯着上面的甜點配方,只感覺又想哭又想笑,心裡充滿苦澀。
“讓別人給你留這種墓誌銘,還真是有你的風格……”
但我真的一點都不想看見這麼奇思妙想的墓誌銘,老鄉,我寧願你是和其他人一樣,來參加我葬禮的另一員啊。
克萊恩伸手掃去碑石上的一根鴉羽,他蹲在墓碑前,聲音輕到一落地便飄散:[我走了,黎星。我一定會替我們報仇的。]
然後克萊恩努力地在淚水間提起一個笑容,就像是那個墓誌銘,希望所有人能在看見它後所展現的表情。
他的小丑魔藥甚至因此消化了少許。
這一夜,克萊恩下定了前往貝克蘭德的決心。
——
拉斐爾墓園的寧靜持續了不到二十四小時,又有新的拜訪者繞開所有視線,不爲人知地來到這裡。
這個面容瘦削的青年黑眼睛裡滿是疑慮,嘴角卻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他純黑的捲髮壓在瑪瑙灰的報童帽底下,雙排扣的墨色大衣並沒有扣緊,露出裡面充滿違和感的水手條紋襯衫與深藍領巾。
更違和的是他右眼眶上架着的單片眼鏡,這樣用水晶打磨成的昂貴鏡片,當然不是普通水手間常見的配飾。
即使是爲了調整視力,一副眼鏡都比一片來得好。
一隻烏鴉正停在青年的肩膀上,時不時轉轉腦袋,用尖喙示意一下該前進的方向。
“我仍然覺得你是在騙我,但你身上發生的事情實在奇怪。”
“怎麼會?阿蒙不騙阿蒙,大家都是阿蒙。”
青年正了正他右眼的單片眼鏡:“我會把這件事反饋給本體,但是你的唯一性又是怎麼回事?”
“被別的東西壓制了,”烏鴉將喙上下敲得“咔啦”響,不耐煩地回答着這個問題,“我當時寄生的那個酒保只是個序列七,源自本體的非凡力量被封進唯一性,剩下的就是序列七特性,我又能怎麼辦?間海郡那邊的分身態度很微妙,他們似乎達成一致不願接受我的求助,我只能再轉道去恩馬特港找你們。”
“哈,你現在這樣的狀態當然沒有話語權。你身上奇怪的地方太多了,讓我這樣不上不下的出來探查纔是我們最正常的決定,反正別的阿蒙又沒有損失。”
烏鴉發現自己確實也有讓自己討厭的地方,雖然說的都是“大部分實話”:“阿蒙騙不着阿蒙,這並不是你們的決定吧?你也是被迫來的。”
“跟本體被切斷聯繫的分身本來就是危險分子,但你確實是阿蒙。”
“我不是阿蒙還能是誰?怕列斯?那本體當時就直接到間海郡抓我去,哪裡還會留我在這跟你玩推理遊戲。”
青年輕笑起來,再度推了推他的單片眼鏡,腳下很快穿行過大半個墓園:“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也對,只有阿蒙會這麼瞭解阿蒙。”
“你走過了,剛纔那條小路往左邊拐,就在這附近……”
“是這裡?”
青年停在了這處相當新的墓碑前,俯身仔細查看着上面的名字、年月,然後念出了下面的一大串食譜墓誌銘:“……撒上白糖霜、碎堅果或美味的冰淇淋。”
好一段沉默。
烏鴉尷尬地扭過頭去,漫不經心地打理起自己的羽毛,當然只是裝裝樣子。
青年先是皺起眉頭,卻又很快彎起了嘴角:“你的經歷比我們想象中的還有意思,本體大概不會介意我們的擅自行動。這個‘人’看上去相當有趣,可以寄生嗎?”
“她可不是人,我也不確定艾絲特究竟是什麼,她更像是寄宿在人類軀殼中的神話生物。”烏鴉道明瞭它注意到的異常,卻巧妙地迴避了青年提出的“寄生”問題。
“同途徑的寄生者?”
“不可能。我可不知道時之蟲什麼時候能變成螢火蟲了。”
青年轉身離開了這座墓碑,烏鴉從他肩頭騰起時,不滿地叼走了他的帽子,青年只是好笑地瞄了他一眼。
烏鴉飛落下來站在墓碑上,將那帽子往艾絲特的墳墓上一丟:“你不確認一下?”
“我總得去找點工具吧?難不成拿你來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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