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蹲在艾絲特的肩上,看着她用那把短劍費力地挖掘地面,然後將散發着微光的孢子埋下去。
說實話,這樣的行爲簡直就是糟蹋她手中那把造型古樸的短劍,不過烏鴉不打算阻止艾絲特,只是對此有些疑問:「你爲什麼要做這種事?你完全可以直接竊取泥土石頭,然後就能露出一個坑了。」
「那樣多沒有參與感,」艾絲特先是給出一個隨口的敷衍,隨即才挖着土將孢子給蓋上,「更重要的是,我想做點什麼,這樣就不用去思考太多事情,只要行動就好……」
「動動腦子又不是壞事,」烏鴉叨了叨翅膀,隨即驚奇地向着西面的方向瞥了一眼,「就算你不去找麻煩,麻煩也會來找你,這不也是"命運"的特質嗎?」
艾絲特恨恨地用劍身,往土堆上面拍打着:「當然不是!只是因爲跟你扯上關係我才倒黴的!」
因爲某些從分身間傳遞而來的消息,烏鴉的黑眼睛好奇地眨動兩下:「我覺得你是時候出發了,本體不會耽誤太久的,祂很快就會抵達這裡。」
「出發?什麼叫抵達這裡,所以你知道祂出去幹什麼?」
艾絲特隨口迴應了烏鴉的話,目不轉睛地盯着鬆散的土包。直到下面散發出亮光開始生長,然後她才心不在焉地竊取一段距離,沉入另一片黑暗,繼續重複先前埋下孢子的枯燥勞作。
烏鴉高興地在她肩上蹦躂了兩下:「是的,立刻出發!原本我只有一個驚喜要給你,但是現在不一樣,是兩個了!」
艾絲特嫌棄地拍在自己的肩頭——但是她的手落下的時候,烏鴉已經出現在另一側,滿眼無辜地跟艾絲特對視着。
艾絲特沉默了幾秒,才搖搖頭:「有種形容叫"烏鴉嘴",從你嘴裡說出來的可不一定是好事兒。」
「我也可以變成別的鳥類,比如貓頭鷹什麼的,這又不是必然的。」
艾絲特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她從身上的口袋裡一掏,又利落地在土坑裡埋下另一團孢子:「我知道,只是聽你說什麼"驚喜",我就覺得只剩下驚嚇了。」
「你沒有想見的誰嗎?」
艾絲特的動作忽然僵了一瞬間,然後又繼續下去:「達日博格嗎?」
「不,諾恩斯。」
「不認識。」
烏鴉卻在心裡竊笑,它捕捉到了艾絲特臉上的緊繃,她並不像語氣裡表現得那麼漠然——她從來都不是個擅於撒謊的「偷盜者」。
艾絲特的眼睛轉向肩頭,裡面毫無波瀾:「你又在想什麼?我必須再次鄭重地提醒你,所有的命運都彼此銜接,結果早已註定。」
停頓兩秒,艾絲特的神態隨即又軟化:「這一次不是出於立場說的,而是出於同類的角度……不要急着嘲笑我的說法,我知道你多少有抱着這樣的念頭跟卓婭相處。」
烏鴉安靜得反常,它的黑眼睛不自在地轉了兩圈,索性將這些話扔到了阿蒙們的分身間,反正本體又沒說不能將思考回話的事情交給別的阿蒙。
艾絲特並不知道烏鴉的小動作,繼續着這一刻難得真誠的談心:「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我知道你對晉升充滿迫切,但是這其中必然有聚合本能的影響。以前我只是以爲,是我沒有辦法跟前任靈界之主的意識抗衡……」
說到這裡,艾絲特垂下腦袋,她看向土壤下散發出微光,開始逐漸冒頭的蘑菇,然而那份溫柔的光芒不再讓她感到溫暖:「現在我明白了,達日博格的謹慎一直都是正確的,因爲我纔是最多餘的"變數"。」
「變化的機遇?」烏鴉偏了偏腦袋,迅速拆碎了艾絲特吐出的那個
拗口詞語,「這又不是壞事,出乎預料的事情往往最有趣。」
艾絲特不禁露出一個帶着諷刺的微笑:「即使那是你的死亡?」
烏鴉的白眼圈扭曲了一下,它原本想要張開的尖喙停頓片刻,最終什麼也沒說。
艾絲特卻重複一遍那句話,只是更改了其中所指:「即使那是所有人的死亡……」
她沒有再竊取距離,往黑暗深處漫無目的地前進,停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烏鴉清了清嗓子,聲音卻還是那麼沙啞:「總之,我們該出發了。」
這一次,艾絲特沒有再拒絕:「給我座標。」
——
「這是我父親最後的夢境,那時候,就在這裡……」阿蒙停頓兩秒,在克萊恩爲祂臉上的漠然而忐忑的時候,這位「時天使」又重新笑起來,「不過我現在有個猜測,是卓婭的存在,讓事情再次變成了這樣。」
克萊恩對此並不是感到那麼震撼,但是卻有很多疑問:「爲什麼你會說,再次?」
阿蒙沒有阻止克萊恩發問,但是也沒有理會這個問題,只是帶着身不由己的「占卜家」,繼續漫步夢境,直到兩人穿過一道佈滿奇異花紋的黑色木門。
克萊恩能看到,那道門框在阿蒙接近的時候,甚至一度出現融化的跡象,就像是在烈焰炙烤下扭曲的蠟像。
這裡的夢境……在排斥祂?
阿蒙似乎聽到了克萊恩心底的話,畢竟現在某人還處於被深度寄生的狀態:「夢境的權柄看似相近,但是卻並不相同,甚至彼此排斥,尤其是在力量來源有差異的時候。具體來講,你可以看看水、冰塊和水蒸氣之間的差別。」
「幻夢境也是特殊的嗎?」克萊恩也乾脆將自己在想的事情說了出來——不過他也很快意識到,這裡面存在着某種來自外力的干擾,他面對阿蒙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放下警戒心。
「是啊,你對幻夢境有些瞭解,是它們告訴你的嗎?」
阿蒙反問的時候,瞥了眼停留在克萊恩肩頭的雲雀,諾恩斯下意識地縮了縮腦袋,只有在靠近克萊恩的時候,它纔能有那麼一絲安心,能稍微擺脫阿蒙對自己的控制感。
「不是諾恩斯說的,也不是她,是我從別的地方瞭解的。」
阿蒙的黑眼睛裡藏着更深的笑意:「生命學派的水銀之蛇?不用驚訝,我知道你跟祂很熟。」
事實上,克萊恩確實不怎麼驚訝,他曾經借用過威爾·昂賽汀來施展「重啓」,被阿蒙懷疑這層關係也很正常。
在黃昏不散的巨人王庭前,阿蒙信手撥開山峰低溝裡的雲海,一道黃昏凝聚成的拱橋立在兩人前方,被內心愈發平靜的克萊恩踩在腳下。
既然避無可避,前面就是神棄之地,克萊恩已經能拋掉憂慮。當一切來臨的時候,除了坦然面對,好像也無法做什麼。
他倒是理解一點艾絲特與威爾·昂賽汀所說的「命運」了,命運看待世事能如此漠然,因爲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旁觀者。
「你好像並不害怕。」阿蒙的笑容總是藏着別的深意,讓人感覺別有用心。
克萊恩只是搖搖頭。
阿蒙感到有些無趣,祂扶了一下單片眼鏡,接收着分身回饋過來的信息:「她正在另一側等着。」
克萊恩的勇氣忽然間被戳破了一絲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