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出宮時便得了紀桐櫻千叮萬囑,要早早將謝姝寧帶回宮去,因而謝姝寧也沒多在府裡耽擱,一等瀟湘館裡的幾個丫頭將東西收拾妥當,便帶着玉紫出了門。
宋氏那得了信,卻不知是因爲皇貴妃病了,只當是紀桐櫻在使小性子,所以才急巴巴要接謝姝寧入宮。
她雖覺得這裡頭有些古怪,畢竟自她們上回入宮到現在並沒有相隔多久,但謝姝寧既是願意去的,她這個做母親的更不會拒絕。
迎着紅豔豔的大太陽,謝姝寧領着玉紫、圖蘭,同宋氏匆匆話別,上了去皇城的馬車。
一離了謝宅,馬車駛出石井衚衕,車軲轆就滾得飛快,一路疾馳。
因身下馬車趕得太快,再好的馬車,再好的車伕,再平穩的大路,這馬車也還是不禁有些顛簸起來。謝姝寧束手坐在那,撩起窗格上的小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道路兩旁的房舍在視線裡飛快退去,不一會便沒了蹤影。
從謝家所在的北城趕往南城,原要許久,可這回他們走得急,竟是隻花費了平日裡一半的時間。
玉紫被顛得面色泛白,等到馬車好不容易駛入了南城時,才終於鬆了一口氣,試探着小聲問面色凝重的謝姝寧:“小姐,公主殿下爲何這般匆忙地要見您?”
謝姝寧眉頭緊蹙,嘴角緊抿,沉吟道:“眼下還不能妄下斷言,要見到了人才知道。”
皇貴妃病了,是因何而病,又病得如何,這都是需要細細探究的。
只要一刻沒有見到人。她就一刻不能隨意猜測宮裡頭髮生了什麼事。若不然,只會在自己還未深入皇宮時,便已開始被恐懼籠罩。而人一旦害怕惶恐,處事之時,便不能再平靜對待,行事間也就更容易犯錯。
“這一回入宮,怕是要比先前多留幾日了。”不過就算還沒有見到皇貴妃跟紀桐櫻。謝姝寧也隱隱約約能琢磨出來,這事多半是同肅方帝有關。
宮裡的女人,只爲權跟坐在龍椅上的同一個男人而活。
皇貴妃的權,僅次於皇后,而即便皇后死了,她也不會被扶上後位。她跟肅方帝之間又是經年的情分,她膝下也有一子一女,只要她守住了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她現下所擁有的權。就不會被人搶走。
所以,謝姝寧思來想去,覺得這裡頭最關鍵的線索,應當還是在肅方帝身上。
她緊了緊互相交握的雙手,望向玉紫:“你也不是頭一回隨我入宮了,只這回要小心再小心。千萬不要叫人抓到了錯處。”話畢,她又看了看一直沒有出聲的圖蘭,道:“圖蘭也是。都謹慎些。”
不知爲何,她心裡有極不妙的預感。
玉紫跟圖蘭也都從她凝重的面色裡看出了異樣,一齊正色點了點頭。
隨即,馬車在“噠噠”的馬蹄聲中,朝着皇城行駛而去。
玉紫抱着包袱,低聲道:“小姐,這麼一來,雲詹先生那邊,豈不是就要再拖延許久?”
早幾日,謝姝寧就說要去見雲詹。可一拖再拖,這一次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啓程也再沒個準。謝姝寧搖了搖頭,道:“上回讓冬至從師父那帶回來的書也只看了泰半。眼下既已如此,索性就等事情結束再去見他,也正好能叫我將手邊的這些書都盡數翻閱一遍。”
這次入宮,玉紫將那幾本書也一併給收拾了。
謝姝寧特地吩咐過,玉紫當然不會忘記,聞言便道:“說到冬至,奴婢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哦?”謝姝寧再次撩開簾子往馬車外看去,“他上回來二門外的亭子回您的話,被長房的人瞧見了,回頭便有人私下裡在說冬至像夏至。”
謝二爺死的不光彩,故而他的真實死因都是對外瞞嚴實了的,後頭夏至不見了,衆人便都開始傳說是夏至叛主,害死了謝二爺逃匿了。
不過這事過去了兩年,便是有什麼證據也不會叫這羣碎嘴的八婆握在手裡。
再者謝姝寧也在回京後,便幫原先的夏至,如今的冬至,重新捏造了身份,在官府裡記了名的。
所以三房的人,可也都當冬至是跟圖蘭一樣,是謝姝寧在關外買回來的人。
關外,也有漢人。
冬至這樣的,卻也不少見。
謝姝寧微微一笑:“她們既要說,便由得她們去說便是,二伯母都沒有發過話,誰又能做什麼?”
玉紫頷首,得了她的話,便覺安心不少。不管怎樣,而今冬至是謝姝寧的人,一旦出了事,謝姝寧總是脫不了干係的。她既爲主子憂心,也是在爲自己憂心。
好在就目前看來,謝姝寧一切都胸有成竹,大計在握。
幾人說着話,過了須臾,馬車便已入了內城。
日頭仍火辣辣地懸在高空上,將青碧色的天都映照得發紅。
馬車停下,謝姝寧出得門來,只覺得烈日當空熱風席捲,叫人一時間難以睜開眼。也不知是從哪裡吹來的一陣大風,竟吹得她身上的衣物獵獵作響,衣襬上用銀色絲線繡着的蝴蝶亦被風吹得撲撲亂飛,似活了一般。
她站定,以手遮眼,悄悄仰頭往上空看了眼。
這天氣,古怪得很。
“小姐,車來了。”玉紫在旁輕聲提醒。
謝姝寧收回視線,往停在了身邊的馬車看去。
雖都是馬車,但這輛是青篷的,車身也更小巧精緻些,乃宮裡頭日常所見。
小太監在邊上陪着笑臉將她送上了馬車。
圖蘭跟玉紫陪在車旁。
馬車行的緩慢而平穩,走了良久才終於到了地方。
諸人應當都早早得了紀桐櫻的吩咐,所以馬車一路行到了皇貴妃這,卻沒有直接去紀桐櫻的永安宮。
皇貴妃見了謝姝寧吃了一驚,道:“阿蠻怎來了?”
謝姝寧便知道。紀桐櫻這是先斬後奏了。好在皇貴妃見了她神色是驚訝中夾雜着歡喜的,應也是願意她入宮的。
“母妃,您這整日裡冷冷清清的,阿蠻來了也好同您做做伴。”紀桐櫻坐在牀邊,笑吟吟衝她解釋。
皇貴妃所出的皇子,今年才七歲,少不知事。卻也忙着跟太傅唸書識字,只每日能在晨昏時分來陪着皇貴妃說說話。紀桐櫻倒空閒些,可她還有兩年便要及笄,平日裡雜七雜八的事也不少,不能寸步不離地陪着皇貴妃。
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己嘴上沒門,萬一在這節骨眼上同病中的母親說了什麼不好的話,那可就糟了。
謝姝寧則不同,懂事乖巧討人喜歡。若能時時陪在這,想必對皇貴妃有好處。
皇貴妃也知道太醫都同紀桐櫻說了什麼,她是因爲心中鬱結難消才病了的,平素若能多笑一笑,這病也就不治而愈了。紀桐櫻便也是這般想的。
皇貴妃知道女兒掛念自己的身子,心頭微酸。便笑着打趣:“阿蠻來了也好,等晚些陪着本宮下下棋說說話,也省得本宮再聽她念叨。”
“母妃這話說的我可不依。難不成阿蠻纔是您親生的?”紀桐櫻佯作惱怒。
幾人笑做了一團。
過了會,皇貴妃便吩咐人先送謝姝寧下去歇會,大中午的便是要陪她,也不急在這一時。
紀桐櫻就也跟着一道先行退下。
兩人便在皇貴妃宮裡的偏殿裡,一道歇了會午覺。
窗牖半開,從謝姝寧的角度望出去,正巧能瞧見一片翠綠的樹蔭。也不知是什麼樹,生得頗爲高大,枝葉間夏蟬忽隱忽現,卻不胡亂鳴叫擾人清夢。
謝姝寧溫聲問紀桐櫻:“娘娘怎麼突然便病了?”
紀桐櫻藏不住話。聞言便道:“前一日還好好的,我來尋母妃用晚膳,母妃還親自下廚做了吃食給父皇送去了。一切都好好的。可她次日便成了這幅模樣。太醫說,母妃的身子沒有大礙,成日裡懨懨的,只是心緒不寧之故,乃是心病。”
心病?
謝姝寧默唸着這兩字,忍不住懷疑起皇貴妃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所以纔會變成這樣。
她扭過頭來看向紀桐櫻,問起淑太妃的事。
紀桐櫻一下子冷了臉,但仍耐着性子回道:“她早先日子,也病了,容家還送了個表妹還是堂妹的入宮來陪侍。”
謝姝寧一臉驚詫,“容家送了人來?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我沒瞧見過,只是聽說,生得同淑太妃極像。”紀桐櫻在羅漢牀上坐起,蹙眉道,“有什麼不妥的?”
謝姝寧不便立即下定論,只道:“有些驚訝罷了。”
淑太妃是她四伯母容氏的親妹子,她們一房也只得這麼兩個姑娘,偏生她四伯母容氏生得同淑太妃一點也不像。明明是嫡親的姐妹,但長相上,容氏輸了淑太妃不知幾何。
親姐姐都只這般,容家卻竟然能有同淑太妃生得極像的姑娘……
這事,可不古怪?
謝姝寧疑惑起來,只躺了約莫兩刻鐘,便睡不住了,起身讓人打了清水來淨面。
紀桐櫻怕是許久不曾好好睡上一覺,這會睡得沉沉的,連她出了門也不知。
嗅着空氣裡隱約的花香,謝姝寧去見了皇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