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媽媽微訝:“何事?”
“是阿蠻。”宋氏眉頭緊緊蹙起,聲音壓得愈發低了,“近些日子,你可曾覺得這孩子有些古怪?”
桂媽媽不曾想她竟是問這個,不由愣住,良久才試探着道:“您爲何這般說?小姐的性子一貫如此,平日裡說話做事都顯得比旁的孩子早慧些,並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呀。”
宋氏聞言擡起眼來朝着內室門口看了看,搖搖頭:“許是我聽錯了。”話畢,不等桂媽媽開口,她兀自吩咐起來,“杭太醫開的藥,往後你親自煎。阿蠻的身子骨原先倒還好,可自打上京開始,便總動不動便感染風寒。長此以往,調理不當成了難愈的寒症,可就不妙了。薔薇雖是在你我跟前長大,自來也是個聽話懂事的,可昨兒夜裡阿蠻燒成那樣,顯然早早便開始不對了,她卻直至半夜才發覺。若她夜裡睡熟了,阿蠻豈不是燒糊塗了她也不知?”
“都是奴婢的錯,不曾教好下頭的人。”桂媽媽難得聽到宋氏如此氣惱的話,心中一慌急忙告罪。
宋氏擺擺手:“這不是你的錯,你別認。薔薇年歲大了,心性自然也就同少時不一般,你便是想管也是管不得的。”
因了謝姝寧的病,屋子裡的所有門窗都緊緊地關上了,連一絲縫隙也不留。外頭的豔陽也早就已經落下西山,天色漸漸昏暗下來。室內的光線也隨之黯淡,叫人的身影隱在陰影中,看不真切。又因爲燒着地龍,點着火盆子,加上薄荷腦逐漸醺然的香氣,直叫人連呼吸間都似是滾燙的。
桂媽媽只覺得自己脖頸處跟額上都沁出了層細密的汗珠子,莫名地便多了幾分不安。
她自己有兩個女兒,大閨女綠珠,小閨女綠濃。
可是在她心中,薔薇也是同她的兩個女兒一樣的。
都是看着長大的,一開始便花了心思帶了幾分同情,這麼些年過去,便愈發捨不得了。她聽明白了宋氏的話,便更訕訕起來,求饒般地道:“太太,薔薇還小,您且再給她一次機會。這會咱們缺着人手呢。”
宋氏卻垂着頭幽幽地輕笑起來,“青桂,我怕。”
“啊?”桂媽媽不解。
宋氏長嘆一口氣:“非我不願給她機會,實在是阿蠻是我心尖尖上的那塊肉,我疼得厲害,也怕得厲害。所以讓丁香過來頂了薔薇吧,日後你就將薔薇帶在身側好好教一教。”
這般已是仁至義盡的做法,桂媽媽一時沒了話。
等到檐下的防風燈點亮,便有當值的丫鬟來報,說是桂媽媽讓打聽的事有了結果。
然而這結果卻不是宋氏想要的。
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
他們所能打探到的消息同陳氏說的幾乎一般無二。可宋氏不蠢,她自然明白陳氏突然將這事讓給她做,斷不會是好心。
略想了想,她便對桂媽媽道:“索性打聽不出什麼,倒不如直接去尋了長房的人親自問一問。”
桂媽媽吃了一驚,“這合適嗎?”
明眼人都瞧得出宋氏在謝家是個不受歡迎的,這般去問不被刁難羞辱已是難得,難道還真能問出點什麼來不成?
可迷迷糊糊醒來的謝姝寧在偷聽到這話時,卻是難得露出了個舒心的笑。謝家的確不論哪一房的人都對他們不喜,可母親若是就這般去問大太太,明面上她是絕不會對宋氏不尊重的。人活一張臉,你得給人臉,自己纔能有臉。所以像二夫人梁氏那樣見誰都要刺幾句的性子,着實少見。
果然,宋氏也是這般想的,她衝着桂媽媽點點頭,道:“沒什麼不合適的,我初來乍到,遇到了不懂的事同自家妯娌聊幾句,有何不可?”
次日,宋氏便領着百合去了長房見大太太。
年節上,大太太也忙得很。見了宋氏,面上笑着,心裡卻狠狠一刺痛。經過先前那回,如今宋氏在她眼裡便跟座會走動的金山一般,見了哪裡還能痛快的起來。再加上如今處處都是要使銀子的時候,她恨不能一分掰成兩分花,看到宋氏就愈發想起自己緊巴巴的手頭來。
“六弟妹這會怎麼來了?”大太太咬了咬後槽牙,嘴角旋即上揚,滿面堆笑地讓人給宋氏端茶,“你來了也好,叫我也能忙裡偷個閒,坐下好好吃盞茶。”
宋氏並不擅這樣拿腔作調的對話,輕啜了一口茶水便開門見山地問了起來:“我今日來是有事求大嫂相幫。”
大太太笑着:“你我是妯娌,有事只管說便是,怎算是求。”
前些日子,她見了陳氏,似也是這般說的。大太太隱約間覺得這場面熟悉,心中不由暗暗嗤笑了下。
“我初來,什麼也不懂,只能來叨擾大嫂了。”宋氏亦跟着笑了笑,“不知伯父跟伯母,平日裡都喜歡什麼?”
大太太訝然:“弟妹這莫非是要送禮?”
宋氏點點頭。
大太太作冥思狀,過了會才正色回答:“父親好風雅,母親則信佛,除此之外,似也沒有旁的了。老人家年紀大了,最愛的不過是兒孫繞膝,你平日裡多帶着孩子過去陪着說話,想必便已是極好的。”
這話看似說了不少,可其實卻一個字也不當用。
宋氏當即明白過來,大太太這是在敷衍自己。可偏生大太太生得慈和,年紀又長宋氏許多,瞧着便同母親一般,這會說話時的神態亦是全然爲宋氏打算,一分也不曾隱瞞的模樣。
正想着,外頭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眨眼的工夫,便有人進來走近了大太太,附耳說了幾句話。
大太太聽完面色大變:“大少奶奶人呢?”
一邊說着一邊急急起身便要往外走,走了幾步方纔想起還有個宋氏在,強強轉過身來衝着宋氏故作鎮定地道:“家中出了些事,我便不留弟妹了。”
照大太太的性子,這會便是要送客也絕不會只丟下這麼一句話便完事。可如今她說出這句話時,都已似極艱難,定然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