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幾個見她赤腳站在那,不由慌了神,哪裡還顧得上理會綠濃,自是一股腦上前要送她回去躺着。月白更是擔憂地道:“今兒雖暖和了許多,但到底連着大雨了數日,這纔剛見太陽,地上還涼着,睡鞋也不着,過會凍着了可怎麼好。”
“無事。”謝姝寧擺擺手,並不回去,“玉紫去將我的鞋子取來。”
她方纔半寐半醒間,忽然聽到外頭鬧起來的聲音,間或又聽到月白勸架的話音,心裡一燥,便赤着腳下了地。她年紀小,素日裡又不喜着了睡鞋入眠,這下子站了會,倒也的確覺得有股子寒意自腳底板下涌了上來。
玉紫就急步往裡頭走。
綠濃猶自在後頭衝着她的背影嚷:“呸,說不過便跑,什麼賤蹄子!”
“綠濃!”謝姝寧一張小臉驀地沉了下來,眼神冰冷地盯住她,“乳孃平日難道便是這般教你說話的?”
“小姐!是玉紫先衝我嚷的!”綠濃不服氣,也不怕她看,嘟着嘴不悅地道。
左右卓媽媽有事出了門,一時半會也回不來,瀟湘館裡就謝姝寧一個能管事的,她可不怕。
可誰知,這樣的念頭纔剛在綠濃心裡打了個轉,她就聽到謝姝寧道,“玉紫說錯你了?”
這話便像是一根針,狠狠一下扎進了綠濃心裡,她不由跳腳,尖聲叫了起來:“小姐,您這說得是什麼話?”
就算這幾年,謝姝寧一直對她愛答不理的,可是在她心裡,謝姝寧始終都還是過去那個在延陵時,對她笑眯眯,言聽計從的小丫頭。這會聽到謝姝寧冷冰冰地拋出這樣一句話,她頓時不滿起來。
“你這是在質問我?”謝姝寧緊皺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了些,“玉紫哪句話說錯了?你也配!”
話音落,玉紫便捧着雙四季花嵌八寶緞子白綾平底繡花的睡鞋出來。也不去看綠濃一眼,徑直走到謝姝寧跟前,蹲下身服侍她穿鞋。
綠濃一把擠上前去,要搶另一隻鞋子,才靠近便被謝姝寧重重踹了一腳。
她“哎喲”一聲叫着,往後倒了下去。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謝姝寧的脾氣說不上頂好,可面對府裡的下人,大多時候都還是和顏悅色的。唯獨面對綠濃時,她似乎動不動便會發脾氣。可便是發脾氣。也多是嘴上訓斥幾句。罰個月錢之類的。鮮少會動手。
然而這一回,她直接就動上腳了,可見心裡已是極不耐。
謝姝寧坐在寬大的椅子上,飛快地將腳收了回來。由玉紫套上了鞋子。
從綠濃的位置望過去,只能瞧見鞋尖尖一閃而過,倏忽隱在了裙下。
睡鞋原是睡覺時穿的,底子又軟又薄,故而謝姝寧方纔那一腳雖然踹得用力,卻並不十分疼。
綠濃哎喲了幾聲,見無人理會,又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抹着眼淚道:“小姐。奴婢記得您小時候,非要奴婢幫着您穿鞋。奴婢那會也小,笨手笨腳的穿不好,您也不惱……”
她絮絮叨叨地說起了兩人幼年時的事。
謝姝寧卻是越聽越不悅。
不提也就罷了,一提起來就叫人頭疼。她從小到大都像個傻子似的。被綠濃哄着騙着,直到年歲老大才算是看了個明白。今時不同往日,她非稚齡,難道還要任由綠濃胡說八道?
“我如今也不惱你。”謝姝寧面上冷凝之色消失,嘴角一彎,甜甜笑了起來,“你是我乳姐,我歡喜你還來不及呢,我怎麼會惱你。”
這話一出,衆人更是懵了。
綠濃則高興起來,雀躍地道:“小姐,那往後讓我管箱籠可好?”一激動,她又忘了自稱奴婢。
謝姝寧身子一歪,伸手鬆鬆握拳拄着下巴,搖搖頭:“我這般歡喜你,怎好只讓你做管理箱籠這樣的瑣事?”
“難道讓我管鑰匙嗎?”綠濃聽了愈發興奮,幾乎要一蹦三尺高了。
只是這興奮勁還沒到頂,就被謝姝寧一盆冰水“嘩啦”一聲給澆了個透心涼。
“你這麼能幹,留在瀟湘館裡豈不是大材小用?我瞧着海棠院那邊就很好,敏敏年紀小,又不懂事,乳孃也管不住她,正巧你這麼厲害,索性去照看敏敏罷了。”
如今誰不知道,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是以宋氏爲尊的,海棠院算什麼東西。
她呆在瀟湘館裡,留在謝姝寧身邊,等到將來謝姝寧成親,她就能作爲陪嫁丫頭跟去謝姝寧的夫家。這些事,不用人教,綠濃心裡也都清楚得很。可這會若是去跟了謝姝敏,那就大大不對了!
謝姝敏今年才四歲呢!
她若跟了謝姝敏,用不了幾年就會被髮配出去,再加上又是庶出小姐身邊的,再好也就是配個府裡的小廝了。
她纔不要!
心思來回一轉,綠濃就跪了下去,哭着道:“小姐您別趕奴婢走,娘讓奴婢好好照顧小姐,奴婢從來不敢忘……”
她哭得倒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謝姝寧看着卻覺得噁心不已,就這點功力,也敢在她面前耍心眼。
綠濃口口聲聲說着她沒有忘記桂媽媽的叮囑,其實話裡的意思不就是擺明了告誡她,別忘了還有桂媽媽。謝姝寧冷冷地撇了撇嘴,吩咐起來:“柳黃,你去玉茗院一趟,同桂媽媽把事情說明白了。”
“是,奴婢這便去。”柳黃應了聲退了下去。
綠濃見狀唬了一跳,連哭也忘了。
她只當謝姝寧聽到桂媽媽就一定會說方纔的只是玩笑話,可沒想到謝姝寧這一回卻是真的鐵了心。
“小姐……”她訥訥地說不出話來,方纔的伶俐口齒一掃不見。
謝姝寧掩住嘴打了個哈欠,而後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敏敏想必會比我還要歡喜你的。”
話畢,頭也不回地進了內室。
玉紫也笑吟吟地衝綠濃道:“喲,恭喜綠濃姑娘了,這回可是交了好運了。”
隨後也不理會綠濃,上前挽了月白的胳膊道:“眼瞧着便要入春了,小姐過去的春鞋都了些,正巧前些日子太太那邊送了匹料子來。月白姐你說是做平底的好,還是做了高底的好?木底子響腳,倒不如用氈底子如何?”
兩人兀自說起了做鞋的事,竟是似乎全然不當屋子裡的綠濃在場。
綠濃眼眶紅紅,朝着兩人翻了個白眼,氣恨地摔了簾子出去。
很快,卓媽媽先了柳黃回來。
她進瀟湘館時正巧同綠濃撞了個正着,進門便問,“綠濃是怎麼回事?”
玉紫拿着鞋扇,道:“沒什麼。小姐讓她去伺候九小姐。今日起便不必留在瀟湘館了。”
卓媽媽大驚。“去伺候九小姐?”
“小姐是這般說的。”玉紫飛快地將方纔的事重複了一遍。
卓媽媽聽完神色又從容了起來,道:“既然小姐決定了,那就這麼着吧。”隨即指點起了玉紫跟月白做鞋的技巧。
過了會,柳黃回來。身後還跟着神色間難掩焦急無措的桂媽媽。
幾人福了福禮,依舊做她們的鞋子。卓媽媽則同她寒暄了幾句,“方纔我雖不在,可這事小姐若定下了,也不好駁了回去。”
桂媽媽臉色訕訕地道:“合該如此,也是綠濃那丫頭不省心。”
謝姝寧年紀日漸大了,當初搬進瀟湘館之時,宋氏也是發了話的,往後瀟湘館裡的事一應由謝姝寧自己做主。她不插手。所以如今,綠濃是瀟湘館的人,怎麼處置,自然是謝姝寧自己說了就算。
“到底年紀還小着,磨礪一番。等大些便好了。”卓媽媽年紀比桂媽媽長些,終是忍不住安慰了句。
桂媽媽聽了卻並不受用。
她有心想要綠濃留在瀟湘館,便是不行最次也不過回玉茗院去,去海棠院跟謝姝敏,那是萬萬不妥的。
可是卓媽媽推說謝姝寧才睡下,一時半會怕是醒不來,她到底也沒能見着謝姝寧一面。
這事,當然也沒能說成。
當天晚上,綠濃就去海棠院。
陳氏可不比宋氏好脾氣,加上綠濃又是桂媽媽的女兒,落在海棠院,就沒得過好臉色。
這麼一來,綠濃倒是也乖巧了許多。
平日裡但凡有點空隙,就跑到玉茗院去,在宋氏面前裝傻賣乖,想要再從海棠院出來。可沒等宋氏鬆口去尋謝姝寧說項,陳氏先發覺了。冷笑了兩聲,陳氏便將她餓了一整天。隨後出一回門,便餓她一頓飯。
幾次下來,綠濃就瘦了一圈,哪也不敢去了,隻日日跟在謝姝敏身後跑。
桂媽媽心疼不已,終於忍不住衝去見了謝姝寧,低聲下氣地道:“小姐,奴婢知道綠濃那丫頭不聽話,可……”
沒等她將話說完,謝姝寧便擱下了給舅舅回信的筆,正色道:“乳孃,你還記得薔薇嗎?”
桂媽媽一怔,旋即明白過來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了。
“乳孃別擔心,等綠濃學乖了,我們再叫她回來便是。”謝姝寧笑着。
桂媽媽點點頭,面上仍遍佈擔憂之色。
謝姝寧低頭不語,復提起了筆。
……
謝家三房的大門外,這時卻來了一行人。
打頭的男人年約五十,立在那,手中打着把寫了首歪詩的紙扇。他身後跟着的小廝,見了謝家守門的就趾高氣揚地道:“這是你們家老太太嫡親的兄弟,還不快去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