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家三兄妹與卜算子大師一起匆匆用了晚膳,便進入書房議事。
同一時間,趕上沐修日,去桁山找樂子的安三少,讓人點着燈籠,叫周大富、魏仲等人跪在地上,從一堆混雜着綠豆、扁豆、豌豆、黑豆的豆類中,將這四種豆子一樣一樣地挑出來,分別放到四個碗裡。
還說什麼時候挑完,什麼時候他們就能睡覺。
或者待挑出來的豆子裝滿瓷碗,也算完成任務,准許那人入房休息。
周魏兩家人對於安三少這種做法,簡直無語,又鬱憤!可他們的小命兒都教安家人攥着,安三少說什麼,他們就得做什麼。所有人只一邊挑撿豆子,一邊詛咒安三少和那些非人的暗衛。
他們這會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除了撿豆子,還能做什麼呢?
若不安分,安家那些比強盜土匪還兇殘十倍的暗衛,就會動刀子叫他們生不如死。
那些暗衛可不是講理的人。他們殺人,就像一日吃三餐那般自然順手。
白天安三少拴着他們的手,用馬拉着他們滿山跑時,就有人提出抗議,說安三少太過分,罵他是蠻不講理的瘋子,還說自己要離開桁山回家。
結果安三少只消一個手勢,那些守在他身邊,一邊保護他一邊監視他們的暗衛,一下就跳出三人,一人廢了那喊話人的手筋,一人挑斷了那人的腳筋,還有最後一人割了那人的舌頭。
瞬間就殘忍血.腥地廢了一人。此舉完全震懾住了那些想跟着鬧騰起來開溜的其他人。
周大富、魏仲、周遠達等禍首,被安三少特別關照,單獨提出來,放在眼皮子底下。緊密盯梢。
一旦他們撿着撿着眼皮合攏了,或者把豆子放錯了碗,安三少就會一鞭子抽到他們身上,以示警醒。
周遠達年紀最輕,從前也沒吃過這種苦,白天,他已被安三少換着花樣折騰了一整日。早已疲憊之極。眼皮重似千斤,睜都睜不開,這會兒還要挑燈挑揀豆子。
正常人誰都扛不住。
周遠達自然堅持不下去。他才挑了一刻鐘的豆子。就腦袋一點一點地跪坐着睡着了。
安三少一直都在關注他,見他睡着,就一鞭子抽在他那張俊臉上,瞬間留下一條血痕:“接着給我撿!當初你提出讓我家師妹大秋天地去種那註定會被雪凍死的破玉米苗。還逼着她和先生他們一起去擔糞灌溉時,可是別提多神采奕奕呢!”
“這才哪兒跟哪兒。你就撐不住了。周大少果然空有一副好皮囊,這人呢,實在太不堪!怪不得你一輩子就沒幹成過什麼正事兒!”
“瞪什麼瞪!”安三少又一鞭子抽在憤恨不語、死死仇視他的周遠達的背上,將他抽趴在地。撲倒了那幾個分別裝着綠豆、扁豆、豌豆和黑豆的碗。將周遠達好不容易分類放好的豆子,全都弄撒了,害得他又要重新開始。
“哈哈!”安三少見狀。一個人笑得肆意又張揚:“活該!瞧,老天爺都看不慣你!”
“安之君!”周遠達出離憤怒。忘了恐懼,跳起來掄起拳頭,衝到安三少面前就要揍他。
結果安三少很輕鬆就躲開了他的拳頭,反將他踩在地上。另一隻腳重重踢踩了他幾下,打得他口吐血沫。
周遠達卻不求饒,周大富和他的妻子魏氏看不下去,怕他們唯一的兒子被打死,衝過來一個抱住周遠達,跪着給安三少磕頭求饒;一個抱住安三少的腿,哭求他放周遠達一條生路。
安三少本就沒想要周遠達的命。他覺得今日周遠達也受足教訓了,便見好就收,對用怨毒的目光凝視他的周遠達道:“若不是我家師……弟說,要留着你們給她試藥,今日大人我就要宰了你們,丟到山裡喂狼。”
語罷,安三少仰首打了個呵欠,感覺睡意上來,他對戴罪立功的暗五和許先生道:“你們留下,替我帶人監視他們。誰要是偷懶,就抽他,抽到他不敢爲止。大人我先去休息。”
哎,他家師妹都離開五十八天了。也不知她何時返回?安三少對着皓月當空的夜空,憂愁地嘆了口氣:希望師妹一切平安,然後早些完事回來。
唉!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距離他們上次見面,已過去五十八個春秋,都快滄海桑田了。
師妹呀!你究竟何時歸來?
安三少不知爲何,心裡有些焦灼,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他想:最近他和祖父已經把安家挑起民亂的尾巴,都處理乾淨。任憑他周大少怎麼刨根問底,也抓不到他們的把柄。
或許他可以適時地“重病”一下,休一個長長的病假,易容去京城,協助他家師妹……和大郎師弟。
如今師妹對他,只是略有好感,還把他當兄長看。不盡快找機會,促進一下他們之間的感情,說不準他家師妹就要芳心另許了。
京城裡的衣冠禽.獸可是遍地走,他家師妹一個不慎,就得被騙被拐走。
就說六皇子這個衣冠代表吧,對他師妹可是一直都不死心。要是叫他得逞,藏起了他的師妹。叫他去哪兒找妻子?
這次他得把握機會,去京中好好表現。最好來個英雄救美,感動師妹的同時,也感動感動他那兩個難纏的小舅子。使自己的追妻路,更順暢一些。
他都二十四五了,尋常人家與他年紀相同的男子,孩子都生幾個了。他連心上.人的手都還沒牽着!想想,也真是苦!
怎麼着,也得早日攻克下師妹,把她娶回家!
安三少下定決心,便安心地沉入夢鄉。他打算明日起牀,就去找許先生和季先生商量商量,怎麼弄個逼真的重病。休一段長假,跑到京城追妻。
次日,天還未亮,安三少就起牀,把許先生和季先生從溫暖的被窩裡提出來,逼着他們給他想法子裝病。
同一時間,遠在京城的岑二孃三兄妹都已穿戴整齊。披上厚厚的斗篷。騎馬頂着凜冽的寒風,朝岑墨山府上奔去。
他們打算先解決岑三郎歸宗之事,再回頭從長計議。想想怎麼將岑大郎平安又名正言順地弄出京城。
岑墨山聽說岑二爺一家只有岑三郎要歸宗,其餘人都不願回弘安府,心裡有些失落又有些唏噓。
站在他個人的立場,他希望岑二孃一家都重回弘安岑家。
可岑二孃他們一家人的態度堅決。只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麼岑三郎歸宗。要麼沒人歸宗。
岑墨山根本都不用想,直接選了第一個。
其實,岑家二房,他最看重的。還是岑三郎。而他最想要的,也是岑三郎。
當然,師從卜算子大師的岑二孃和岑大郎。岑墨山也很看重。
他又勸了岑二孃和岑大郎幾句,得了那兄妹倆斬釘截鐵的拒絕。終於死心。
長吁短嘆許久,岑墨山讓他的幾個嫡出子女,陪岑二孃他們兄妹三個消磨時間,他自己回房,飛快地擬寫了一份告假的摺子,親自揣着進宮去了。
當日午時,岑墨山在宮裡陪聖上用了一頓食不知味的午膳,換來了五日的假期,待他申時回府,便除去厚重繁瑣的官服,換上便裝,又點了些隨從和護衛,與岑家兄妹三個,騎馬朝弘安府而去。
他們當晚子時抵達弘安祖宅。
岑墨山沒有讓岑二孃三個回西府,直接帶着他們住進了東府,免得驚動其他長輩,擾了他們的清夢。
第二日一早,岑二孃趁着岑墨山帶岑三郎去東府的正院,拜見族長和族長夫人時,叫醒岑大郎,與他一道回了西府。
岑二孃習慣穿男裝,哪怕回到岑家祖宅了,也還是男兒裝扮。她和岑大郎離開西府幾年,守門的小廝早就換了人。那小廝根本認不出他們,直接把他們攔在了門外。
岑大郎和岑二孃報了姓名,又賞了那小廝十兩銀子,讓他進去通傳。
兩刻鐘後,岑二孃和岑大郎被人帶着,進了岑三老爺的院子。那院子大門口左前方那塊刻着“松竹雅居”的雨滴狀大岩石,還是從前的模樣。
院裡的佈置,也一如往昔,彷彿什麼都沒有變過。
可他們兄妹的心境,與幾年前相比,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岑三老爺在起居室裡等岑二孃和岑大郎,比起幾乎一成不變的庭院,岑三老爺與當年相比,已然換了個人。
他的臉,皺得像老樹根,呼吸一會兒快一會兒慢,手抖身子顫,眼神渾濁,頭髮白多黑少,髮根處,已然全白,鬍鬚也白透了。
整個人暮氣沉沉,明明才六十,看上去彷彿已到耄耋之年,隨時都可能西去。
岑二孃是醫者,只消細看一下岑三老爺,就知道他已時日無多。
時光沒有厚待這個老人,反而將他推上了黃泉路。
岑二孃心中有些快慰,又有些悲涼。眼前這個老人,一生錯多對少,庸庸碌碌。他曾對他們一家,造成過巨大的傷害,尤其是傷害了她敬愛的父親。
沒看到他前,她很厭恨他,偶爾想起他,都控制不住地皺眉,恨不得永遠都不要再見他。
可這會兒看見他,厭憎的情緒一下就淡了,看着他見到他們兄妹,高興得身子亂顫,甚至笑出了眼淚,她忽然就無悲無喜了。
只是有些發自內心地可憐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她本該厭惡他的,可血緣就是這麼奇妙,再輔以時間的魔法,能抵消一切厭恨。
“祖父,您老了。”岑二孃與岑大郎叩拜過激動萬分的岑三老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溫聲道,“我們回來探望您了。”
“好,好,好!”岑三老爺一個勁地說好,興奮得灰白的臉泛起了紅光。“你們回來……就好!”
一直跟在岑三老爺身邊照顧他的柳大管事,看到岑二孃和岑大郎,也激動得紅了眼眶:“大少爺、二姑娘……你們終於回來了!三老爺這些年,一直很想你們。怎麼不見二老爺、二太太和三少爺?”
“就是!”岑三老爺睜大眼四處搜尋岑三郎:“三郎呢?他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三郎正和大堂伯在東府,與族長議事。”岑二孃一聽岑三老爺只關心岑三郎,完全忘了他還有兒子和兒媳,聲音一下就冷了沉了:“他們商量的,就是您心心念唸的歸宗之事。”
“歸宗之事?善!大善!”岑三老爺眼裡又有了光彩,他顧不得招呼岑二孃和岑大郎,催着柳大管事:“老柳!快,快扶我去東府!大兄他們要商量歸宗之事,怎麼能撇開我呢?”
柳大管事見岑二孃和岑大郎面如冰霜,默默地站到一邊,給岑三老爺騰路,他的臉上有些尷尬。
他扶着岑三老爺站起來,低聲在他耳邊提醒他:“老爺,大少爺和二姑娘還在呢?”
“管他們做甚!快扶我去見三郎!”岑三老爺喜滋滋地道:“咱們家的少年解元,我還沒見過呢!都說三郎他有周郎之儀,諸葛之才。這可是咱們西府的驕傲和希望!老柳,動作快些!”
“耽誤我見三郎,仔細你的皮!哈哈!老天有眼,咱們西府有三郎,何愁不興旺!我也算有臉下去見祖宗了!啊哈哈!”
柳大管事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岑大郎和岑二孃,對上他們面無表情的臉,心裡有些忐忑。
可岑三老爺是急性子,一直催着他快走,他也不好再說什麼,扶着岑三老爺,甩下岑大郎和岑二孃走了。
“呵!大兄,祖父,不對,是岑三老爺,真是十年如一日哪。”岑二孃冷嘲道:“虧我方纔見他又老又弱,還心軟了。真是……”
“你又不是今日才知他是什麼德行!何必爲這種人傷懷!”岑大郎虛扶着岑二孃朝外走,“走,大兄帶你去轉轉咱們從前的院子。看看都有什麼變化。”
“好。”岑二孃重新扯起微笑,跟在岑大郎身後,出了屋子。
西府除了“松竹雅居”沒什麼變化,原先岑二爺的墨敞軒,林氏的暖梅堂,岑大郎的梧桐院和岑二孃的梅園,全都變了模樣,名字也換了。
府裡的僕人,也基本上都換新了。
岑大郎和岑二孃跟着柳大管事派來給他們帶路的常隨,一路走來,沒看到幾個熟面孔。
岑二孃和岑大郎轉了會兒,坐在梧桐院那株百年梧桐樹下的石凳上,仰頭望着枝椏。她頗爲感慨:“西府什麼都變了,不再是從前的模樣。看看如今府裡的景緻,真是……不如不歸!”
“這裡本就不是我們的家,管它變不變。”岑大郎無所謂道:“你有閒心感慨這些,不如多想想,怎麼幫他儘快繼承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