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樓裡,寧問山對方顏良恭敬一禮,還未拜下去,便被方顏良托起了身體。
“問山乃是下任府尹,怎可再如此,莫要折煞我了。”方顏良笑道。
寧問山使勁全力也未能拜下去,只好嘆了口氣,站直了身體,無奈的道,“莫說問山還不是府尹,即便以後真的成了府尹,公子於我來說,也永遠是主子。”
方顏良按着他坐下,“問山,若我當年是爲了讓你爲我在官府謀方便才送你讀書,今日便不會在這裡了。而且,我說了你是下任府尹,你便可以放寬了心,諭旨不日便到,問山靜候佳音便可。”
寧問山目中露出感激之色,“問山能有今日,都承了公子的恩情,不管我以後去了哪裡,只要公子一句話,在下寧死不辭。”
方顏良笑着擺擺手坐下,“問山,今日請你來,可是爲了多謝你。若不是你及時通知我邱煜和趙子意密謀害我方家,說不準今日我便要落了下乘,其實是方家託了你的福啊。”
寧問山搖頭,“公子莫要擡舉我了,公子其實早料定那邱煜久煉成精,必不會簡單就被嚇到,公子肯定還有後招,其實我那是多此一舉了。”
方顏良含笑,他早料定邱煜會不老實,他早挖好坑等他們跳了,只是寧問山出手幫他一把,他也樂得收下這個人情。當年寧問山一文不名賣身與他爲僕之時,他便相中他的才能,他幫他除了奴籍,送他去參加科舉。寧問山果然沒叫他看錯,兩年後就中了進士,後來又回海州官拜司法參軍事,他處事嚴明,司法公正,頗得人心,可惜竟讓邱煜這等貪財無能之徒當了府尹,他的才幹幾乎全數被壓制下去。
方顏良替寧問山斟上酒,寧問山慌忙站起身,連道“不敢勞駕公子”。方顏良舉杯敬他,“問山此回予我方家有大恩,顏良在此敬問山一杯,遙祝問山日後官運亨通。”
寧問山至此也不再推辭,端起酒杯飲下。
方顏良放下酒杯,一杯水酒下肚,臉頰浮上紅暈。寧問山心中一動,別開眼睛不敢細看。方家出美男,寧問山想起第一次見方顏良時,便是驚如天人。那時方顏良年不及弱冠,一身杏色衣衫站在滿院粉色桃花之中,袍袖飄飛,眉目溫潤,嘴角含笑,他夫人桃花粉面含春,與他相攜而立,好一對完美璧人。誰知近六七年過去,方顏良成了今日的笑面狐狸,桃花也不知所蹤。
方顏良輕撫酒杯,“問山,我幫你一回,你也救我一次,你我之間便是兩清了,以後莫再公子公子的叫我了,若是你當了府尹之後還看得起我方顏良,不妨叫我一聲容川便可。”
寧問山一愣,“怎敢有慢待公子之意。”
方顏良瞅着他一笑,寧問山心中頓時釋然,終於展顏笑道,“叫一聲容川也不妨,只是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公子。”
方顏良笑着搖搖頭。“問山,此次請你,卻還是有事要找你幫忙。”
寧問山端正臉上顏色,“容川有何事?”
從快意樓中出來,方顏良直接回府,想到中秋就要到了,呆立少許,去了方顏琪那裡。
尺素正爲方顏棋讀書烹茶,方顏良看這一對青春小兒女,小日子倒是恣意快活,臉上也不由帶上微笑。
方顏棋早早聽見他的腳步聲,待見到他身形,已經對他展顏一笑。尺素也擡頭見他,小鳥一樣的偎了過來。還未近前,就咦了一聲,“公子,你喝酒啦?”
方顏良一愣,自己呵了呵酒氣,“有那麼明顯嗎?”
尺素掩嘴一笑,“公子一喝酒,臉就發紅。”可不是?方顏良現在臉頰兩抹飛紅,看起來有些酣然之色了。
方顏良大悟,好笑的點着她的額頭,“就你鬼靈精怪。”尺素吐了吐舌頭,桃花眼中水波流轉,已經扯了他的袖子拉了他過去,“公子,來,來,我剛煮的茶,剛好替你解酒。”
方顏良任她拖過去在方顏棋身前坐下,端起小茶碗喝了一口,“恩恩,好手藝,我都後悔將你送給七弟,要不一會你收拾下包裹,還是回我那裡吧。我就說最近有什麼不對,原來是你沒有你煮的茶了。”
尺素小拳頭一錘,嘴裡嘟噥一聲“討厭”。方顏良一口茶水差點沒噴出來,尺素身形嬌小,卻是一身的蠻力,練了幾年武也未能控制好拳頭的力氣,剛被捶到的地方火辣辣的。
方顏棋雖然看不見,聽到動靜也不由微笑,“大哥看起來今日心情甚好。”
方顏良轉首對他道,“今日見了個朋友,聊了會天。”隨即又問了問方顏棋的身體。之後輕笑道,“這中秋也要到了,大哥近日繁忙,差點忘了替弟弟們準備禮物。這纔想起來,特意來這問一下,小七今年可要什麼禮物了?”
方顏良的體貼之處就在此處了,府裡面每個兄弟,方世橋這個當父親的總是視而不見,他卻總能想到。每年的中秋等大節日,他都會記得替下面的兄弟置辦點東西。
方顏棋抿了抿嘴脣,“大哥,我在府中也從未缺了什麼,大哥也不必特意費心思了,隨便什麼都可以。”
方顏良搖頭嘆息,“七弟,你這可是給我出難題了,你若告訴我要什麼,我反而好辦,你讓我隨便送什麼,這天下又有什麼禮叫‘隨便’的呀,哥哥又要到哪裡找給你纔好。”
方顏棋被他這語氣逗的一樂,凝眉想了一會,“大哥,我聽說這海州城中有禮佛人家,只是父親向來討厭這些,我一直不敢提。我想要一部佛經,只是我又無法誦讀……”
方顏良摸摸他的額頭,“只要七弟開口要了,大哥自有辦法弄給你,你等幾天便是。其他的兄弟那我就不過去問了,不如七弟跟我一起去庫房,大哥說給你,你幫我參詳參詳,挑點東西給他們吧。”
方顏棋欣然答應,和尺素一起跟在方顏良的身後去了庫房。
方家富可敵國,這庫房裡自然不一般,各種珍寶玲琅滿目,這庫房一打開,尺素幾乎都被驚花了眼。
方顏良對着方顏棋數道,“七弟心思玲瓏,最是知道其他兄弟喜好了,我報給你聽,你想一想合不合適,這裡有七彩如意樹一座,白玉鳳凰一件……”他將庫房裡的寶貝一一報來,讓方顏棋幫着拿主意。
方顏棋靜靜聽着,眼睛不時也朝庫房中望着,忽然,他咦了一聲。
方顏良笑問,“七弟是覺得這個合適?不錯,你六哥寄情書畫雅樂,這具七絃古琴確是不錯的。”
方顏棋卻是搖了搖頭,卻是邁步朝庫房裡走去,尺素慌忙伸手拉住,“公子,前面有架子,小心。”
方顏棋這才夢醒一般轉過頭來。方顏良心中一動,“七弟可是看見什麼稀罕東西了?”
尺素心道,大公子糊塗了,七公子眼睛無法視物,又怎麼能看到東西了?
方顏棋卻伸手一指,“大哥,那裡有個東西在發光。我看倒像塊玉。”
尺素吃了一驚,驚訝的看着方顏棋,只見他眼神空洞,哪裡像能看到東西的樣子了。
方顏良卻聽他指點,已經順着那方向翻了過去,“這個?還是這個?”之後,果然在方顏棋的指點下翻出一塊羊脂白玉,那白玉上雕刻了一個龍身豺首的怪物,看起來形貌猙獰,方顏良識得,那是上古神獸---睚眥。
尺素驚訝的捂着小嘴巴,看着方顏棋的眼神多了點崇拜。
方顏良一見這塊玉,偏首想了一下,然後一笑,“原來它竟被我放到這個地方了,之前我還到處找都沒找到,若不是今日帶了小七來,還不知道何日才能重見它。”
方顏棋一愣,“那是何物?”
方顏良笑道,“這是一塊白玉,其實,應該說是你二哥的東西。”提到方顏玉,方顏良語氣也有些不自然。
方顏棋聽了出來,方顏玉現在已經成了他大哥的一塊心病,心中有些懊惱,不該提起這話題。
方顏良思索了一下接着道,“你蘭心姨懷上你二哥那年,有一日,我陪她在院子裡曬太陽。你蘭心姨爲人溫柔和順,那時候待我如同親子一般。”
方顏棋知道他大哥自小也是沒有母親的,大哥的母親生下他就撒手而去,他父親直到他大哥三歲才續了蘭心爲妻。方顏棋心中一嘆,他也自小無母,又怎會不知其中艱辛,只是方顏良向來如此,心中有苦也從不向外人道,也許,這府裡,最明白他大哥心中苦痛的,便只有他了,想到這裡,心裡竟然又有些竊喜,大哥對每個人都好,尤其對二哥更是關切,他雖不是大哥最看重之人,卻是最瞭解大哥之人,如此又有什麼不滿。
方顏良接着回憶,“忽然我聽到叮噹一聲,卻是不知這塊玉從何而來,落在了地上。你蘭心姨也不知道這玉是哪裡來的,只是見這玉圓潤溫和,心裡也喜歡的很。”當時他見了這玉,是怎麼想的呢?方顏良沉默回想,卻終於因爲時間太久,想不起來了。
方顏棋接口,“後來呢?”
“後來啊,回去沒幾天,你蘭心姨就查出了有身孕。我那時候年少,就開口對蘭心姨說道,生出的孩子不如名字就叫‘玉’好了,誰知道父親和蘭心姨就採用了。”
方顏棋笑了,“所以二哥的名字還是你給起的。”
方顏良也笑了,“不錯,不錯。你二哥嫌棄過這名字有些女氣,倒也有過不滿。我小時候也叫過他小玉,見他生氣就沒再叫過了。”
方顏棋不知道他二哥的長相,但是也聽府里人說過他二哥長相有多英俊,只是臉冷了點,想象一張冷臉配上小玉這個名字,不由失笑。
方顏良握着這玉,玉質溫潤,沁涼透心,把他遞給方顏棋,“你看看這玉可是有哪裡不同?”
方顏棋接了過去,卻在拿到手上之時一聲慘叫,倒了下去。方顏良和尺素都一愣,慌忙上前聯手接住他,卻見方顏棋臉色慘白,已經昏了過去,手中猶自捏了那塊白玉不放,緊閉的眼角竟然流出血來,方顏良也慌了神,叫尺素速速去找大夫,自己已經抱起方顏棋連忙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