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果真熙熙攘攘, 各色花燈點亮海州城的夜,與天上圓月交相呼應。天上月圓,人間團圓, 各家團圓之人攜家帶口, 紛紛到大街上來賞花燈, 有幾個攤位上還有燈謎遊戲。方顏玉抓着季威榮的手, 在熙攘人羣中穿梭。最近這段時間, 方顏玉經常這樣,季威榮也曾暗示過,兩個男人如此手牽手不好, 方顏玉卻是一臉正經,“阿榮, 這人多的地方, 又有誰會朝我們看了?人這麼多, 你我若是走散,怕不得要一番好找。你也知道我現在離家出走中, 方家耳目衆多,若是走散了,我要找到你,便要到處亂走,被家裡人看到了, 就要帶我回家。”聽他這麼一說, 他又是無言以對, 只能任着他來。
兩人一路走到一處熱鬧之處, 方顏玉難得興致如此好, 拉着季威榮尋了個空處,看進那熱鬧的場地之中, 原來是幾個胡人在表演馴馬。那幾個胡人長得高鼻樑高顴骨,紫鬢綠眼,與中原人士長相大不相同。場中有駿馬兩匹,皮毛梳洗的油亮光滑,身上披了錦繡,脖子上繫了金鈴,鬢間還墜了兩顆明珠,那馬似是能聽懂人言,正乖巧的在那幾個胡人的吆喝下做各種動作,一會用後面兩腿站立,一會墊着小步跑着,脖子上的金鈴也叮咚作響,煞是好聽。不多會,那幾個胡人將馬趕入一個搭的有三層高的木臺上,那兩匹駿馬在那木臺上撒蹄奔跑,身子俊美,猶如跳舞一般。衆圍觀百姓也紛紛喝彩。
方顏玉與季威榮站在高處觀看,看的甚是真切。
季威榮一聲感嘆,“這馬兒當真神駿。”
方顏玉瞥了瞥他,見他看的甚是專注,心裡也高興起來。忽然,似乎感覺到什麼一般,他轉頭看向別處,一看之下,卻是震驚的瞪大雙眼。季威榮立刻察覺他情緒上的異常,順着他的眼神望過去,原來卻是方府的一衆公子幾乎全數而出,也來這街上賞燈來了。
這幾個公子在街上一出現,立刻奪走衆人眼光。方家美男之名,聞名整個海州府,今日幾乎全數到齊,怎能不引人注目?此刻,方顏良懷裡抱了方顏梓,身邊跟着方顏棋與尺素,方顏舒抱着方顏柏跟在其後,方顏睿帶着方顏碩並肩而行,一行七人,樣貌或溫潤爾雅,或粗獷俊朗,或精緻清秀,或玲瓏剔透,叫人看的賞心悅目。
方顏玉一愣,黑玉般的眼睛裡情緒萬千。季威榮察覺到,卻是心中一嘆,他又怎會看不出其中的豔羨之情,公子那幾位兄弟看起來相處的其樂融融,公子最是怕寂寞之人,若是可以,又怎會不想融入其中,只是公子這一番心思,那些人,卻是無法懂的。
這晚,方家倒是正兒八經的在院子裡行了拜月祭典,在香案上奉上瓜果熟食,方世橋難得露面,帶衆人向月亮磕了頭,算是拜了月神。之後便是同尋常一樣,自己回了院子裡去了。方顏良對他父親如此卻也有不滿,嘴上卻是不說,在父親走後,笑呵呵的同衆兄弟一起吃了飯,在宴席上送出禮物給各個弟弟。
送給方顏舒的是一柄寒光寶劍,堅韌鋒利,吹毛可斷。方顏良笑道,“本來中秋之夜不該送此兇器,只是大哥知道你好武,對其他不甚有興趣,便尋了這個給你,此劍名喚‘流光’,乃是當世名匠成三萬所鑄,三弟可別嫌寒磣了。”
方顏舒接過,又回送了一卷時下流傳的京城詩集,“弟弟我知道大哥愛讀詩,這是我命人從京城收集來的時下詩人新著,和大哥送的自然不能相比,但能討得大哥一笑。”
方顏良面露歡喜之色,“三弟送的,自是喜歡。”
送給方顏慶的卻是一本封面鑲金的《法言》,乃是漢代揚雄所著,方顏良臉上淡淡的笑道,“聽聞五弟最近好讀古人書,大哥特意尋了這本送給五弟。”
方顏慶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書頁做工考究,卻是世間不可多得的精品。心中複雜思緒而過,臉上端起笑容,回贈了方顏良一株白玉珊瑚。
方顏良雖是對他嫌惡萬分,面上卻仍是笑語晏晏。送給方顏睿的便是一尾長琴,“六弟,此琴名爲‘九霄環佩’,大哥得來之時,聽聞此琴乃是從前朝煬帝宮中流出,乃是煬帝命人花了千金而造,此琴音韻雅然,六弟必會喜歡。”
方顏睿那張極度神似方世橋的臉上露出驚喜表情,“我還以爲大哥要責備我整日醉心這些喪志之物,沒想到大哥竟會送我此琴……”
方顏良寬厚一笑,似真似假的道,“六弟,大哥也不是縱容你。還有兩月,便是你的冠禮,之後,方家的商鋪便要你親手去打理了。還剩這兩個月,大哥便容你再逍遙片刻。”
衆兄弟被他這話逗的一笑,方顏睿臉上也露出羞赧之色,回了方顏良一管紫玉簫。方顏良笑着收下。
輪到方顏棋了,兩日前,方顏良將白玉睚眥拿給華葉一看,華葉將那白玉拿在手上,臉上露出震驚之色。
方顏良見他臉上沒了嬉笑之色,反而嚴肅起來,問,“道長,這玉佩可是有不尋常之處?”
華葉苦笑,“何止是不尋常。若我看的沒錯,這是魂玉。”
方顏良追問,“何爲魂玉?”
華葉整了下臉上顏色,啜了一口祥雲泡上的茶水,自從與方顏良合作之後,他們師徒三人吃穿用度上無一不被照顧的面面俱到,這方顏良端的是個妙人,可惜……華葉看了看他,心理嘆息,不知爲何,這方顏良身上有大不尋常的氣息,明明看着是個如玉美君子,渾身卻滿是凶煞之氣,竟像是從地獄那血池中走出的一般。
方顏良見華葉沉吟,也不着急,耐心等待,半晌,華葉纔開口,“大公子可曾聽說過這睚眥的由來?”
“龍生九子各有所好,睚眥乃是龍的第二子。”方顏良答道。
華葉點頭,“不錯。我聽我師傅說過,世人常以爲這只是上古神話,卻不知這龍之九子都是真實存在。大公子又可知魂玉爲何物?”這次他不等方顏良作答,兀自說了下去,“我師傅講過,這三界之間,原本可以互通有無,後來神族之人與魔界之人經常在人間惹是生非,於是三界之長便匯聚一堂,定下契約,將三界之間的通道全數毀去,從此不管是神還是魔都不可再到人間。人界交由人皇統治,人間便是大亂,其他兩界之人也不可插手。若是神界與魔界之人想在人間存活,就必須將魂魄寄託於魂玉之上,真身卻仍在異界,不能降臨人世。這魂玉及其稀罕,這天下雖大,也是一玉難求。”
方顏良沉吟,然後道,“道長是說,睚眥此刻身在異界,然而魂魄卻寄身於這塊玉上?”
華葉道,“這睚眥乃是神界之物,若我猜的沒錯,它此刻真身應該還在神界,魂魄卻來了人間,有了魂玉寄身,也能在這人間使出一成左右神威。只是這塊魂玉之中如今卻是空空如也,我卻是想不通了。這玉上發出的氣息,確實是睚眥沒錯,只是這玉里的睚眥魂魄不知去了哪裡。”
“那我七弟又爲何拿到這塊玉就復明了?之前我曾請遍名醫替他看症,都不知他眼盲的癥結所在,怎的那日拿到這塊玉,就立刻復明了?”
華葉考慮一下,解疑道,“我估計,你那七弟的眼睛會盲,也許是在孃胎中受了鬼氣侵襲。他這身上鬼氣拔不出來,一直沉鬱在他眼中,因此他眼睛雖是好的,卻是看不見東西,而鬼怪之物,鬼氣與他眼中鬼氣如出本源,因此他可以看見。這睚眥雖然兇惡,卻帶有清正之氣,他拿到這塊玉的時候,這塊玉上還帶有睚眥之力,驅除了他眼中的鬼氣,所以他就能看見了。”
方顏良大悟,“如此說來,我那七弟也許不是天眼?”
華葉遲疑道,“這我也不能肯定。這人間傳世幾千年,活到成年的天眼不過一兩人,當真是鳳毛麟角,我也不肯定你七弟是不是。也許只是受了鬼氣影響,變成了陰陽眼吧。”天眼如此不同尋常,也許是他自己弄錯了吧。
方顏良鬆了一口氣,甚好,七弟還是普通一些的好。若真是天眼,七弟命中少不得要經歷磨難,他心疼幼弟,雖然也希望他日後可以大有出息,卻也矛盾不想讓他木秀於林。
華葉又擺弄那玉睚眥半晌,最後搖了搖頭,將它遞還給方顏良,“讓你七弟拿着吧。這玉佩中雖然沒有睚眥之魂,卻仍有靈力。既然是你七弟找到的,說明和他有緣,還是交由他保管最好。”
之後方顏良將玉睚眥拿給方顏棋,問清楚他今日可還能看到鬼,見到他搖頭之後,鬆了一口氣,這纔在家裡宣佈方顏棋復明之事,當下整個方家都震動了,衆人紛紛上門表示祝賀。方世橋卻只是哼了一聲,沒多做表示。方顏良雖然心冷,卻仍是備了一份大禮,用他父親的名義送到方顏棋房中,以堵衆人之口。
方家的那些僕役也是明白了,方府不尋常的公子又多了一個。
今日,方顏良看到活力盎然的方顏棋,心裡甚是欣慰,手中拿了個做工精美的木盒子送到方顏棋手中,方顏棋打開一看,用手翻了翻,眼中露出驚喜與感動之色。
方顏良眨眨眼睛,笑道,“七弟正是讀書的年紀,大哥爲你選了本論語批註,七弟便從這本書開始認字吧。”他睜着眼睛說瞎話,盒子裡放的正是那本金剛經。
方顏棋一翻,書上墨色還新,字跡正是這兩日裡尺素給他看的他大哥的筆跡,立刻就明白這是他大哥親手抄給他的,心裡怎能不激動,聽大大哥這般胡說一通,當真又好笑,又感動。
方顏棋回送他一塊白玉雙螭帶扣,做工精美,潤澤華美。方顏良甚是喜歡,笑吟吟的收下了。
又送了方顏碩和兩個小東西一些不算貴重卻是甚討小孩歡心之物,三人年紀小,也沒有回贈,都是極開心的收下。
晚宴之後,方顏舒提出街上有花燈會好看,衆人都興致勃勃要去看看,只有方顏慶推脫身體不適,自己回去了。
方顏舒也是不喜歡他,桃花之事方顏良誰也未告知過,是以他並不知道是方顏慶搞的鬼,因此他嘴上仍是客氣的又邀請幾次,方顏慶一臉帶笑的推脫過去。實在叫不動,衆人便不強求,這才一行七人浩浩蕩蕩的上了街來,沒想到被方顏玉遇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