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空難得放了晴,冬日暖陽柔柔地灑在身上,如睫羽劃過,暖意微薰。
沁芳閣栽種的紅梅傲寒盛放,妝點素淡冰雪。
林昭言穿了一身林老太太差人送來的衣物,踩着被清掃乾淨的青磚地面,來到了麓玉堂。
林行言早就來了,穿着與林昭言一樣的衣服,正站在西廂房廊下和林若言說話。
難得的,林若言臉上掛着抹淺笑,沒有不耐煩的態度。
林昭言蹙了下眉,隨後斂下思緒,進了正屋給劉氏請安。
用罷早膳後,三房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榮壽堂而去。
有幾房的夫人姑娘已經侯在了那裡。
互相請安行禮後,又寒暄了一番,等到人來齊了,林老太太才吩咐大家可以出發了。
出了內外院相通的垂花門,早有幾輛華蓋青幃馬車侯在外面。
三房的幾個姐妹被分在一輛馬車內,一坐下來,最會活躍氣氛的林行言便開口道:“祖母這次給咱們姐妹幾個都做了一樣的衣裳,走在外面倒跟雙胞胎似的。”
“衣服雖一樣,可不同的人穿出的效果卻各不相同,哪裡像雙胞胎了?”林若言淡淡回話,雖然面帶笑意,但話裡卻顯出不屑。
她自命清高,是最不願意和其他姐妹相提並論的。
林行言一噎。
林昭言卻彎脣笑了起來。
只要性子不是真變了,就總有辦法能打消她的念頭。
沒了林行言活躍氣氛,車廂內瞬時安靜了下來,而後一路無話。
馬車約莫行了半個時辰,便到了位於盛京西北面的靈運寺。
靈運寺西面環山,坐擁蒼林,巍峨高大的殿宇隱匿在衆山浮雲之間,似有仙氣環繞。相傳是**皇帝爲煉造長生不老丹而斥巨資修建的,綿延幾百年,因有**神靈庇佑而成爲世家大族進香供奉的必進寺廟。
因是太子三七,今日來進香的人絡繹不絕,通往寺廟正殿的臺階上擠擠攘攘地滿是人羣。
林昭言她們下了馬車,劉氏身邊的幾個丫鬟便團團圍在林若言身邊,關切道:“五姑娘,今日人多,您緊緊跟着奴婢們,莫要走散了。”
林行言身邊也有宛姨娘派來的丫鬟護在左右。
“姑娘,您牽着奴婢的手。”曼雙將素白小手伸到林昭言面前,抿脣說道。
林昭言笑着點點頭,拉過曼雙的手,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大部隊後面朝正殿而上。
幽徑深處,青藤纏繞,雲霧間傳來了一陣又一陣厚重的鐘響,震撼着人的靈魂。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一行人便到達山頂,莊嚴肅穆的金黃色殿宇畢現在了人們眼前。
進了正殿,一股子檀香味撲面而來,早有青衣僧人等在那裡,邊迎上來邊唱道:“阿彌陀佛,林老太太身體還是如此康健安泰,六公主的事兒貧僧也聽說了,還望林老太太節哀順變。”
林老太太也回了一禮道:“多謝明儀師太關心,這些年莫不是有你們靈運寺庇佑着,建安侯府哪能如此平順。”
“林老太太客氣了,住持知道你們要來,早已準備好了一切,前殿人雜,且隨貧僧到後殿作福。”
這位女僧人是前朝有名的神算子玉伯通的徒弟,常往來於盛京各高門大戶之間。
據說她精通八卦、玄學、妙理,很是得一些煊赫望族的尊重,林老太太也經常會請她來府講經算卦。
但在林昭言的印象中,覺得她就是一個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不過會些周易之術,就故弄玄虛騙騙那些深宅閨婦,賺些香油錢罷了。
不過,聽說她那師父倒是位得道高僧,通古今,曉天文,知地理,算卦看相無所不能。他也因此本領而被先帝相中,專爲皇家算卦排難,預測未來。
短短几年的功夫,就因出色的功績而擢升爲一品大員,先帝更欽賜他豪宅美眷,一時風光無限。
不過盛極必衰,物極必反,十年前,他在儲位之爭上算錯一卦,得罪了現在的仁賢帝,最後被抄家滅族,行腰斬之行。
原本風光一時的神算子,最後竟落了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實在令人唏噓。
林昭言不由想到自己那不爲人知的能力,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看來以後務必要更低調一點,否則被皇家的人知曉了,生死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怔忪間,突然被人扯了下手臂,下意識地擡頭看去,便見林若言一臉不滿地看着她,“想什麼呢,進去了!”
林昭言立刻回過神來,忙跟着衆人進了後殿。
上完香,添了香油錢,又虛張聲勢地做了一場法事,林昭言昏昏欲睡間,便聽到明儀師太道:“一會兒還有西域來的高僧講經,各位若有興趣,不妨去後院廂房等一等。”
林老太太對佛經一向癡迷,此言聞言,欣然同意,便對着衆人道:“你們不感興趣的便先回去吧,筠兒留在這兒便可。”
陸氏聞言,暗暗推了推林瑾明,示意她把握機會。
誰知道林瑾明卻是一臉的不情願,她什麼都能忍,就是對這佛經沒興趣,天知道前陣子罰抄佛經對她而言是多大的折磨!要她一坐幾個時辰聽那些所謂的高僧說一些聽不懂的話,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正在此時,林若言站出來道:“我留下來陪着祖母吧,前陣子抄了佛經,覺得其間深有奧妙,細細品讀,受益無窮。”
林老太太便滿意地點了點頭,同時也對林瑾明投以失望的目光。
林瑾明不去,其他的姑娘怕得罪侯夫人,紛紛閉嘴不嚴。
劉氏也要留下來作陪,其餘的人便先回去。
這麼商定下來後,林若言突然道:“四姐,要不你也留下來陪我吧?否則就我一個姑娘家,倒顯得不倫不類。”
林昭言不明白她何有此一說,但見她目光堅定,只好應道:“好。”
雖然她對佛法沒甚興趣,但多跟林若言相處相處,總是沒有壞處的。
靈運寺很大,九曲迴轉間,繞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路,纔到了曲徑通直,綠樹成蔭下的後院。
今日來客衆多,就算是供貴客歇息的廂房也幾乎客滿,走到幽徑最深處,一行人才停了下來。
明儀師太一邊開門,一邊對林老太太道:“隔壁廂房歇息的是成南伯府的周老太太和她的家眷們,您若是等得無聊,不妨和她聚一聚。”
成南伯府是新起的貴族,是先帝在時賜的爵位,不過才傳了兩代,在盛京人緣極好,又因現任成南伯掌西北禁軍,人雖不在盛京,但登門拜訪攀附者不在少數。
建安侯府自詡百年大族,雖不曾主動結交,倒也有心交個朋友。
林老太太吩咐翠泠給了打賞,客氣道:“多謝師太提醒。”
她話音剛落,便聽到隔壁廂房傳來一陣銀鈴般清脆悅耳的聲音。
“走吧走吧,這時節雲山後的紅梅全開了,正好採幾枝回去送給母親!”
而後門牖一開,走出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妙齡少女。
她肌膚雪白,透暇如瓷,一雙靈動的大眼睛輕盈扇動,長長睫羽覆蓋眼瞼,瓜子臉,櫻花脣,身着淺粉色的百子刻絲綾襖,像是枝在冬日裡綻放的芙蓉花,綰着的垂絲髻上插着雲鬢花顏金步搖,更襯得她膚若凝脂,嬌豔可人。
“一個女孩子注意些分寸,吵吵鬧鬧的成什麼體統?”
跟着她身後走出來一位年紀稍大些的青衣少女,不過卻冷着臉,一副厭煩的模樣。
那粉衣少女便吐了吐舌頭,拉過青衣少女的手,討饒道:“好啦好啦,是我不對,三姐,咱們快去後山吧!”
青衣少女“哼”了聲,甩開了她的手。
“靜兒,忘了祖母跟你說過的話了?”這時候,一道如晨鐘暮鼓般聲音響了起來,那被喚作靜兒的青衣少女立刻顫了下身子。
隨後,屋子裡便走出來一位六十左右的老婦,一身絳紫色素袍,頭戴百福紋抹額,雖兩鬢斑白,卻精神矍鑠。
“周老太太。”明儀師太率先出聲,吸引了那邊人的注意。
但凡煊貴人家都是有所交集的,建安侯府與成南伯府雖相交不深,彼此倒也在幾個場合碰過面。
周老太太立刻眯了眯眼睛,朝這邊作了個福道:“明儀師太安好。”又明知故問道:“對面的可是建安侯府的林老太太?”
林老太太逮到機會,忙笑着上前道:“正是正是,今日是太子和六公主的三七,特來上香祭拜,恰逢西域的佛學大師來此講經,便帶着幾位媳婦孫女留了下來。”
周老太太也笑着附和,“果然是巧,我本還擔心等得時間太長,會無聊寂寞,特留了兩個潑猴下來陪我,誰曉得她們一刻鐘都坐不住,這不,鬧着要去後山看什麼紅梅了。”
說完,便笑了笑,“如此有林老太太在,我便隨她們去吧!”
林老太太言笑晏晏,視線落到周老太太身後的兩個少女身上,問道:“這便是你家中的姑娘?光瞧着便是人中龍鳳,相形之下,我家的可差遠了。”
“哪裡的話,我瞧着你家的姑娘纔是個頂個的好。”周老太太一邊喚身後的兩個少女上前請安,一邊將目光落到不遠處那兩個穿一水兒白衣的少女身上,都是精緻可人的眉眼,不過氣質上,一個盛氣凌人,一個又過分安靜了。
“是我家老三的兩個嫡女。”林老太太順着周老太太的視線說道,又朝林昭言和林若言招手,“你們兩個丫頭也快過來請安。”
成南伯府的兩個姑娘率先走來,福下身,恭順道:“晚輩靜瑜(宛瑜)請林老太太安。”
林老太太連聲誇讚,因是臨時碰見,並未準備什麼見面禮,只好褪下手上的一對銀葉絲纏繞翠玉鐲子遞給她們,道:“小小薄禮,權當給晚輩討個吉利。”
二人恭順接下,甜聲道謝。
林昭言與林若言緊接着上前,盈盈一拜,“晚輩昭言(若言)拜見周老太太,望周老太太萬安。”
“都是好孩子。”周老太太眉眼俱笑,正待吩咐身後的丫鬟送見面禮,那廂着青衣的周靜瑜卻瞪圓了眼睛,失聲道:“你就是林府三房的林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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