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言一踏入戲院,梨花班裡訓練有素的小廝就迎了上來,笑問道:“這位爺,您裡面請。”
林昭言環顧了一下四周,並未看見鳳清公子的身影,便擺擺手示意不用,開門見山道:“我要見鳳清公子。”
那小廝聞言,立刻收斂了笑意,反倒很好奇地上下打量了林昭言一眼,見她雖衣着樸素,但長相斯文乾淨,舉手投足間也很有教養,便猜測他是哪家偷跑出來的貴族公子哥兒。
抱着絕不得罪顯貴的心態,那小廝很禮貌地欠了一個身,“不知公子貴姓,小的好去通報一聲。”
林昭言也知道這戲園子不是青樓,裡頭的人並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於是點了點頭,道:“你就去同鳳清公子說,馨孃的哥哥來找他了。”
“好,還請公子移步去那邊坐着等待,小的很快給您答覆。”那小廝說着,將林昭言牽引到了一旁聽戲的看臺上。
林昭言依言坐下,耐心等待。
此刻唱臺上正在上演一出霸王別姬,虞姬的扮演者從身段上看應該也是個男子,不同於鳳清公子的出塵高雅,他要嫵媚上許多,腰肢柔軟,舉手投足間盡顯媚態。
他的演技倒是跟鳳清公子不相上下,都很有感染力。
“這是個男身花旦,名喚青衣,在鳳清公子沒來之前是這梨花班的活招牌,長得美豔,身段苗條,性格又好,很多人都喜歡他!”大約是看林昭言看得專注,坐在她旁邊的一個男子便主動靠過來解釋。
林昭言轉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的神色又瞬間落寞了下來。“不過自從鳳清公子來了之後,他的身價降了許多,從前這種在衆人面前表演的大戲他是根本不屑參演的。可現在因爲那些喜新厭舊的達官顯貴都不單獨請他去演出了,他還要養活一家老小。沒辦法纔會如此,真是令人唏噓。”
林昭言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繼續道:“要我說那鳳清公子有什麼好?不過長得好看了些,可那性子極差,自命清高,不可一世,還從來都不見客,那鼻孔都要朝到天上去了!切。有什麼了不起!”
林昭言皺了皺眉,鳳清公子不見客,那方纔那個小廝是什麼意思?
爲了不得罪他,才故意放的煙幕彈?
“所以兩廂對比。我還是覺得青衣好一些,這位兄弟瞧着品貌不凡,相信品味也不會差,今後還請多多來這梨花班支持青衣,我請你吃酒。”他又湊近了幾分道。
“是嗎?謝謝你。”林昭言禮貌地笑了笑。不着痕跡地往旁邊挪了幾分。
那男子很爽快道:“謝什麼,我見你眼生,便跟你解釋一下,免得你被外面那些傳聞給矇騙了。”
林昭言忍不住“撲哧”一笑。
看來這位兄臺對青衣是真愛啊!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今後我們就是朋友了。”那男子又繼續說道。甚至又往林昭言這邊坐了一點,伸出手道:“我叫秦祿,你呢?”
對於這麼自來熟的人,林昭言有些無所適從,真怕他下一步是不是就會跟她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正努力想着藉口婉拒,那廂唱臺上的《霸王別姬》結束了。
原本還伸着手要跟她握手的秦祿立刻撤退,興奮道:“我去後臺看望青衣,兄弟你自己在這兒慢慢看,下一出是《貴妃醉酒》,也很好看!”
林昭言:“……”這大概就是古時候的腦殘粉了吧?
過了一會兒,前去彙報鳳清公子的小廝來了,很客氣地表示“鳳清公子有請”,可林昭言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探究之意。
林昭言覺得很奇怪。
按理說鳳清公子是一個伶人,怎麼着都得待客,可從方纔那什麼秦祿的話和這小廝的表現來看,鳳清公子像是從來都沒有接待過來客。
真是他自命清高?可他的牌已經大到可以想不見誰就不見誰了嗎?
名動盛京的墨霜都沒有如此吧?
等等,不對!
腦中靈光一閃,林昭言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
墨霜其實是能夠做到想不見誰就不見誰的,因爲她身後有二皇子撐腰,可也正是因爲二皇子的寬容大度,纔會讓她遵循自己的意願接客。
由此可見鳳清公子背後也是有貴人撐腰,而且這位貴人,不願意鳳清公子接待其他人。
“公子,到了,您裡面請。”小廝的聲音打斷了林昭言的思緒。
林昭言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了一道黃花梨木雕花的門前。
她正待推門進入,那小廝卻突然攔住他,“公子,您確定要進去嗎?”
林昭言看見了他心底的懼怕,蹙了蹙眉道:“有什麼問題嗎?鳳清公子不是同意見我了嗎?”
“這……”那小廝支支吾吾的,憋了半響才道:“鳳清公子背後的那個人不簡單,得罪了他還不知道有沒有活路了,還請公子三思。”
林昭言眉心蹙得更緊。
那人這麼厲害?難道也是皇家的?
她微斂了眸光,淡然道:“沒事的,我找鳳清公子只是有要事相談,不會耽擱多少功夫。”
那小廝見她眸光堅定,只好嘆了口氣,“既如此,那還請公子儘快,我們也不想惹上麻煩。”
林昭言頷首,推門進了屋子。
屋子很寬敞,大而明亮,整齊乾淨,屋內的擺設物件很少,只有一張牀和一張桌子幾張板凳,看上去冷清的很,要不是屋子被打掃的一絲不苟,絲毫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林昭言一眼就望到了凝立在窗邊,穿着一襲白衣的鳳清公子。
依舊是如畫的眉目,膚白如玉,姿態蹁躚,窗外的微風輕輕吹來,好似要羽化登仙。
“林四姑娘來找鳳某所謂何事?”鳳清公子突然輕聲開口,只是視線依舊落在窗外。
林昭言有些微的驚訝,“鳳清公子怎麼知道是我?”
只見他勾脣輕輕一笑,“在這盛京城內,能認識馨孃的人屈指可數,而知道馨娘和我關係的,就只有林四姑娘一人。”
林昭言一怔,旋即失笑,“那鳳清公子還肯見我?我聽說……公子是不見客的。”
“那是因爲林四姑娘值得見。”鳳清公子突然轉過身來,一雙如高山流水般的眸子就這麼靜靜地掃了過來。
林昭言的心也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有些人的魅力還真是不分時間不分場合不分對象。
鳳清公子真的美好得像天上皎潔的明月。
她可真不希望這樣的人活在捏造的仇恨中。
林昭言幾乎就有一個衝動想將真相說出來,可話到嘴邊,想到自己的處境,想到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還是生生地忍住了。
於是就只能道:“我來,是想要替馨娘問公子一件事,你還記得當初的約定嗎?”
馨娘與鳳清公子的約定,她是知道的。
鳳清公子說,讓馨娘不必等他,可他若是平安歸來,一定會娶馨娘爲妻。
鳳清公子有片刻的失神,然後揚脣點點頭,“自然記得。”
“那爲什麼鳳清公子要這樣糟蹋自己?”林昭言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開口。
從方纔小廝的反應她可以看出來,鳳清公子十有八九是被人豢養了。
這年頭豢養男寵雖不稀奇,但也絕不崇尚,大家心知肚明,卻是不會捅破這層窗戶紙的。
鳳清公子的臉色卻沒有絲毫變化,依舊雲淡風輕地道:“糟蹋?那不過是林四姑娘一廂情願的想法,我覺得這樣很好。”
林昭言皺緊了眉,也不打算跟他繞彎子了,直接道:“要想打入上流社會,並不是只有男寵這一條路可以走,你這樣是將自己置於死地,便就算是你做成了你想要做的事,又還回得去麼?你讓馨娘怎麼想?”
鳳清公子驚訝地看着她。
林昭言頷首,“是,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李夫人都已經跟我說了。”
鳳清公子的臉色乍然色變,什麼淡然、鎮定、雲淡風輕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震驚、錯愕和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是爲了什麼,我也在爲同樣的事情而努力,我原本並不打算這麼早跟你相認的,可是現在你好像爲了成功誤入了一個歧途,我纔不得不這麼做。”林昭言儘量平靜地說道,期望可以安撫他震驚的情緒。
“你……”鳳清公子對上林昭言平靜的眼神,好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林昭言也不說話,耐心等着他自己緩過神來。
過了好一會兒,鳳清公子才重新恢復了鎮定,他對着林昭言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很骯髒?”
林昭言搖搖頭,“一點也不,我理解你,可是卻無法贊同你的做法,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不必再考慮了。”鳳清公子卻迅速打斷了她的話,脣邊泛起一抹苦澀道:“有些事情我比你更清楚,如果不是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這樣‘糟蹋’自己。三皇子看上了我,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省下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可以少走不少彎路。況且,就算我想走,三皇子也不會同意的。”
林昭言的心重重一跳。
三皇子,果真是他!
方纔她就隱隱猜測是他,只是始終不敢確定,現如今親口得到鳳清公子的證實,還是震驚得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