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京城竟發生了這樣的變故,唉,可憐幾位大學士和翰林院的老大人們了,居、居然就這麼被那些亂臣賊子給害了。”
孟布政使放下手裡的邸報,雙目望着京城的方向,幽幽的喟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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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誰能想到一向病弱的燕親王會弒君奪位?還有前西南將軍齊令源,竟也跟韃子攪合到了一起,”
一個白面無鬚的四十歲男子跟着說道,“遙想當年武襄公跟隨高祖爺南征北戰,不知斬殺了多少韃子。隨後的平西侯(即齊令源的父親齊鏗),更是將滇、黔等地的韃子趕出了西南。唉,可嘆世事無常,約莫兩位老將軍也想不到他們的後人竟是這般‘不肖’啊。”
“先生似有所指啊。”
孟布政使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幕友的言下之意。
他沉吟片刻,緩聲問道:“先生莫非是在擔心——”
白麪男子靜靜的看着東北方向,狀似自言自語的說:“齊縣令眼下還在烏蒙吧?雖說齊令源這一支已經分宗出去,然而,一筆寫不出兩個齊字,齊謹之身爲逆賊的侄子,如今再越級暫代烏蒙知府一職,似乎有些不太妥當呢。”
孟布政使也陷入了沉思。
前些日子,他肯‘推薦’齊謹之去烏蒙,一來是還齊謹之一個人情,畢竟人家救了他們一家的性命。
二來則是看重了齊謹之的能力,不管怎麼說,齊謹之有幹才,且於領軍打仗上頗有些手段,讓他去烏蒙。好歹能控制住烏蒙的局勢。
三來嘛,齊家雖然敗落了,可京中傳來消息,說齊謹之的娘子顧氏深得妙真大師喜歡。
妙真是什麼人?
孟布政使作爲當今器重的朝臣,自是心知肚明,他便想着賣齊謹之一個好。
若是能借此跟妙真大師搭上關係那就更好了。
然而,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京中會發生政變。主使者還是齊謹之的隔房堂祖母和堂伯父。
表面上,東齊分宗,禍不及西齊。朝廷也沒有牽連齊謹之,甚至還讓他繼續在烏撒做官。
事實上是個什麼樣子,誰也不敢打包票。
孟布政使不禁擔心,現在朝廷忙着徹查反賊同黨。平定朝局,估計沒有精力去顧忌其他。
但聖人一旦騰出手來。有空關注混亂的西南時,便會發現齊謹之這條‘漏網之魚’。
到時候齊謹之會有怎樣的下場,還真心不好說啊。
當然,齊謹之會不會被清算。原本與孟布政使無關,畢竟齊謹之來烏撒是朝廷的任命,
可現在的問題是。就在前不久,孟布政使剛剛‘推薦’齊謹之去烏蒙暫代知府。全權負責烏蒙六部的軍政要務。
如果換個人選也沒什麼,烏蒙的樑知府被反賊所害,烏蒙羣龍無首,西南與朝廷的通訊被亂賊所阻,權宜之下,孟布政使暫時任命一個烏蒙下轄的知縣去代管也沒什麼。
事急從權嘛!
可當這個暫代的人有個反賊做親叔叔的話,那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一個弄不好,孟布政使這個‘舉薦人’都脫不了干係,這年頭,跟反賊扯上關係,那也不是鬧着玩兒的,是要出人命的!
“……唉,如今看來,老夫的那個決定確實草率了。”
孟布政使後悔了,可後悔又能怎樣,事情已經做下,現在只能想辦法補救了。
白麪男子終於收回了視線,看了孟布政使一眼,輕聲道:“學生聽聞,烏蒙六部已經基本上平定下來,齊縣令可以返回烏撒了。”
當初讓齊謹之去烏蒙是權宜之計,如今大局初定,也就不必再‘權宜’,可以重新按照大齊公務員的正常任免方式來進行了!
所以,剛剛立了大功的齊謹之童靴就下臺一鞠躬,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至於烏蒙的知府人選,呵呵,按照法律和慣例,則是由吏部銓選、內閣推薦、聖人圈定的,其他人,比如孟布政使,則無能無力!
“不可,老爺若是這麼做了,豈不被人笑話?”
孟家夫人崔氏與孟布政使年紀相仿,同樣出身山東詩書大族,從小讀書識字,見識遠非尋常婦人所能比擬。
她聽了孟布政使和幕僚商談後的結果,直接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她數着手指跟丈夫一條一條的說:“且不說齊大人對咱們的救命之恩,單單是他只帶着百餘人殺入烏蒙,驅逐韃子、平定亂民,將烏蒙六部重新收攏到朝廷的治下,就是大功一件。”
崔夫人定定的看着丈夫,緩緩的說着:“這樣的功勞,如果不獎勵,反而還要打壓,旁人不敢非議聖人或是朝中重臣,卻不會放過老爺您。”
“可,可齊家謀逆是真啊。”
崔夫人所說的這些,孟布政使何嘗想不到?
但他是一家之主,必須要爲闔家上下的安危考量。
再者,孟家幾十代清名,從未跟反賊扯上關係,他實不想因自己而讓家族的名聲蒙塵!
“謀逆的是東齊,與西齊何干?”
崔夫人分得非常清楚,她眼底清澈明亮,“如果聖人也覺得西齊是反賊,錦鱗衛早就出動了,哪裡還會讓老爺您這般糾結?”
“或許——”孟布政使已經被被孟夫人說動了,但他還是不敢輕易下決定。
崔夫人嗤笑一聲,“老爺,您就別說什麼聖人或許一時顧不上之類的話,這話連您自己都不信。事涉反賊,如果西齊真的有罪,就算齊謹之遠在天邊,聖人也會想辦法把人押回京城問罪。”
崔夫人抖了抖手裡的邸報,很是篤定的說道:“可是這裡面卻隻字未提,老爺更沒有收到任何有關罷黜齊謹之的公文,由此可見,聖人對西齊並不打算一竿子打死。”
孟布政使沒再說話。眼中仍帶着幾分猶豫。
崔夫人放下邸報,忽而問道:“老爺可還記得,兩三個月前,京中的御史蜂擁彈劾齊謹之,可聖人卻都將彈章留中不發?”
孟布政使眸光一閃。
崔夫人又道:“老爺,政事妾身不懂,然妾身卻聽過一句市井俚語‘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老爺您沒有‘推薦’他之前,他就已然去了烏蒙。老爺,您說他爲何這般做?”
底氣足唄!
人家京中有靠山。所以纔敢做尋常官員不敢做的事!
孟布政使恍然,“大師竟這般看重他們夫婦?”那位可是連金鑾殿都敢闖的主兒,如果她真的十分看重齊顧氏,慢說是齊謹之與造反無關了。就算是他牽扯其中,那位主兒也敢把人保下。
崔夫人抿了抿脣角。從茶碗裡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幾個字。
孟布政使的眼睛陡地睜大,驚疑的看着她。
崔夫人輕輕頷首,“老爺。寧可信其有吧,總好過明明提攜了、卻因着一時的失誤而得罪了人,萬一被那位主兒記恨上了。咱們就太冤了!”
孟布政使艱難的吞嚥了一口唾沫,緩緩說道:“有道理。夫人說得有道理,我且再等幾天。”
崔夫人見他聽進了自己的勸說,便沒再說什麼,揮手將桌面上的水漬抹去,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幸好她在京中留了幾個眼線,否則他們一家遠在西南,得罪了貴人還不自知哪。
……
“大奶奶,孟主簿和周先生求見。”紫薇低聲回稟道,頭一直低垂着,根本不敢擡眼去瞄主子手中的東西。
顧伽羅合上信紙,眼角的餘光瞥到紫薇拘謹的模樣,只挑了挑眉梢。
自從鄭彪的事情爆出來後,家裡的男女奴婢都變得分外小心,唯恐自己哪裡逾矩了招惹主子的不滿。
紫薇、紫蘇幾個大丫鬟也有點兒戰戰兢兢,連一向大咧咧的慧香姐妹也收斂了許多。
沒辦法,她們都不是跟小姐一起長大的心腹之人,彼此間根本做不到心意相通。
還是謹守下人本分,好好做事,日久見人心,時間長了,主子自然能感覺到她們的忠心。
所以,紫薇不再僭越的問一些私密的話,對於顧伽羅的信件和書籍,除非主子有吩咐,否則她絕不敢沾手。
顧伽羅很滿意,她需要時間來觀察這些人,如果她們能經過這次的考驗,她或許能更加放心的留她們在身邊。
“有請!”
顧伽羅來到外間,羅漢牀前架了一道屏風。
孟復和周文淵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隔着屏風欠身行了個禮。
“孟主簿和周先生無需多禮,請坐吧!”顧伽羅客氣的招呼道。
兩人也不推辭,分別在下首的官帽椅上坐了下來。
顧伽羅問道:“兩位前來,可是外頭有什麼要緊的事?”她現在是代齊謹之打理烏撒的事務,哪怕是前衙的公務,也須得經她的手。
孟主簿點了點頭,身子微微前傾,沉聲道:“孺人,最近外頭有些風言風語,說縣尊的叔父弒君謀反,如今已經被聖人判以極刑。”
顧伽羅不動聲色的說了句:“這是事實。”她剛剛收到京中的來信,齊令源已經於七日前在菜市口問斬,同時被斬首的還有齊令清父子幾個,以及齊家的女婿楊明義、外孫楊旻。
孟主簿嘴角抽了抽,心道,我當然知道這是事實,可問題是,外頭有人藉機興風作浪啊。
還是周文淵瞭解顧伽羅的性情,沒有繼續繞彎子,直接說:“縣中有人散佈謠言,說縣尊也是個不安分的人,他區區縣令卻跑到烏蒙指手畫腳就足見其用心,還說縣尊和韃子有勾連,否則盤踞烏蒙三部的韃子們怎麼會輕易被縣尊趕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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