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十來個黑影在安靜的小巷裡閃過,幾個縱身來到了一處不起眼的小院門前。
“打聽清楚了?真的是這裡?”
領頭的是個粗嗓門的漢子,他刻意壓低聲音,一邊問一邊左右環顧,很是謹慎。
“沒錯,就是這裡,”
回話的是個身材魁偉的年輕人,如果季先生在的話,定會認出此人正是府衙的一個差役,他哈着腰,同樣小聲的回道:“我在衙門裡打探了好幾日,跟劉虎和齊大勇兩人輪番套了好久的話,這才探出了一點兒線索。”
那人說話的時候,語氣中多少有些自得:“更巧的是,昨天齊大勇帶着人出去搶糧,搶糧的時候還意外在展家的私庫發現了一些火器,便順手給‘徵調’了。齊大勇命人將糧食送回府衙,而他則親自將那些火器送到了這個地方。”
他可是費了很多心思,又無比小心的才查到這個地方,絕對不會出錯!
領頭的人點了點頭,“確定就好!”
他再三確定了周圍沒有埋伏,這才悄悄擡起一手,將兄弟們召集到自己身邊,低聲說了句:“行動!”
十來個人齊齊低低的應了一聲,紛紛掏出繩索,往牆頭上一丟,繩子另一端的鐵爪死死的扣緊,他們用力拽了拽,確定沒有問題,然後唰唰唰幾下,竟無比靈活的攀上了牆頭。
隨後,又是幾個縱身,幾人悄無聲息的落在了牆的另一邊。
領頭的人暗暗點頭,不愧是從山寨裡抽調過來的好手,個個都身手靈活。攀爬、飛躍什麼的根本不是問題。
一刻鐘後,幾人又悄無聲息的從裡面跳了出來。
領頭的人趕忙湊上去,正要說話,那幾人卻趕忙擺手。
領頭的會意,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一個手勢,領着衆兄弟飛快的躲到了一旁。
“怎麼樣?裡面有多少火器?”
領頭的半蹲在牆角。急切的問道。
“房裡有三口大箱子。每個大箱子裡裝了約莫二十件瓷雷,沒有‘火箭’,”
先前潛入小院偵查的人氣息微喘的回道。他思路很是清晰,“我仔細看了看,那些瓷雷,竟有兩箱子都是從展家‘借來’的。而且。”
那人吞嚥了口唾沫,心有餘悸的說道:“而且小院裡有二十多人看守。幸好我們幾個都是林子裡的老獵手了,一向機警,這纔沒有暴露行跡。”
領頭的也是微驚,“二十多人看守?你沒看錯?”
如此不起眼的小院。卻有重兵把守,顯然這裡就是齊謹之藏匿火器的地方啊。
那人用力點頭,“絕對沒看錯。我們都是靠眼力、耳力吃飯的。平常在深山打獵,稍有不小心就會驚走獵物。所以隱藏氣息是我們的基本功。”
他說得非常自信,他也有自信的本事。別看院子裡把守的人都是身經百戰的齊家軍,但論‘打獵’什麼的,齊家軍絕對不是老獵人的對手。
領頭的聞言,竟也贊同的點點頭。
沒錯,這幾人看着尋常,卻都是打獵的高手,也正是因爲他們的特長,主人才會出動他們來偵查。
而領頭的,卻只能在外頭放風,因爲他沒有獵手的那些專業技能,唯恐引起院中守衛的注意。
現在看來,主人的安排再英明不過。
“好,很好,咱們這就回去稟明主人。”
領頭的思忖片刻,站起身,招呼兄弟們離開。
“大哥,既然這裡是齊砍頭的火器庫,爲何不直接全都燒了?”
衆屬下很是不解,小聲的問了一句。
“燒?若是燒了,主人的計劃豈不是要落空了?”
領頭的扭頭看了看小院的方向,冷笑一聲,故意學着主人的派頭,頗有些高冷範兒的說道:“不燒,咱們要留着這些火器,等着明天看好戲呢。”
其實他也不知道主人爲何不燒這些火器。
不過,主人既然這麼說了,必然有這樣做的道理。左右他們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現在回去覆命纔是正經。
半個時辰後,城牆閘口的小門又被悄悄打開了,幾個黑影摸黑下了水,通過護城河出了城。
……
又是一日清晨,太陽漸漸爬上天空,明媚的陽光無遮攔的灑落在地上。
原本在這個時候,城中的百姓已經起來,幹活的幹活,開鋪子的開鋪子,走親戚、串朋友的也都準備起來,大街小巷早該是一派熱鬧景象。
然而今日,烏蒙的百姓好像都睡死了一般,街道上根本看不到一個人影。
沒有聲音,沒有清晨熱鬧的氣息,整個府城好似變成了空城!
這是有原因的。
因爲城外響起了鋪天蓋地的喊殺聲、攻城聲,一隊隊的駿馬發出踏踏的聲響,幾百匹戰馬同時開動,馬蹄聲彙集起來煞有氣勢。直震得不大的烏蒙府地皮微顫。
……韃子們終於要攻城了!
戰爭開、始、了!
如此嚴峻的局面,早已習慣了戰亂的烏蒙百姓們自然全都乖乖的躲在家裡,一家老小圍坐在一起,瑟瑟發抖的聽着外頭的動靜。
許多人家更是不停的祈禱,希望齊砍頭真如他傳說當中的威猛,能夠逼退韃子們的進攻。
當然也有某些人,表面看着憂心忡忡,心中卻早已樂開了花。
城外傳來的巨大聲響,在他們聽來,更像是令人心悅的喜樂,只聽着這聲音,他們腦海中便已經浮現出‘大事已成’的勝利場景。
“老爺,老爺,府衙來人請老爺去城門樓上議事。”
下人飛快的跑進來,疾聲回稟道。
“議事?哈,狗屁議事。齊砍頭分明就是怕了,想請咱們幾家出私兵幫他禦敵呢。”
老爺甲悠閒的躺在搖椅上,高高翹着二郎腿,伸手抿了抿鬍鬚,不屑的說道。
“那、那小的這就打發衙役回去?”
下人躬身立在門外,試探的說着:“就、就說老爺您這會兒不方便,不好去城門樓?”
“不。我要去。哈哈,我還想親眼看看齊砍頭慘敗的模樣呢。”
老爺甲直接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直接出了家門,領着十來個家丁,跟着府衙的差役去了城門。
城門樓上,齊謹之一身明亮的鎧甲。腰間懸着大刀,肅然立在垛口前。冷眼看着似瘋了一般不斷向前推進的韃子。
“大人,白家老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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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先生身着靛青色長袍,從頭到腳收拾得一絲不苟,他眼角的餘光瞥到來人。低聲說了一句。
“嗯,請他過來吧。”
齊謹之頭也不回,淡淡的說道:“人都來齊了?”
他問的是烏蒙八家家族的家主。
季先生掃了眼抄手立在一旁的幾位大老爺。用手掩着嘴巴,輕聲說道:“除了展家和曲家。另外六家的當家人都來了。”
說話間,下頭又上來幾個人,季先生掃了一眼,忙道:“曲家的人也來了,現在只差展家的人。”
“唔,人來齊了就好!”
齊謹之轉過身,含笑走向幾位家主。
擡步間,他的甲冑咔咔作響,明明是眉眼帶着微笑,可齊謹之給人的感覺確實殺氣騰騰。
七位家主不管喜歡齊謹之的,還是討厭他的,都必須承認,這傢伙確實有些氣勢,年紀不大卻心性沉穩、行事有度,不愧是齊家教養出來的貴公子。
“今日請幾位來,是想商量一下如何擊退樑逆。”
齊謹之立在七人面前,沒有繞彎子,直奔主題的說道。
七人心思各異,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呵呵,我們不過是烏蒙的普通百姓,無官無職的,且又沒什麼能爲,有心幫忙,卻只恨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沉默片刻,祿家老爺滿臉歉然的說道。
他的語氣充滿真誠,亦如昨天面對齊大勇等一干兵痞的時候,是那樣的坦蕩、誠懇。
齊謹之‘感動’了,他扭頭看了其他幾位,又問了句:“幾位也是這麼想的,不願幫齊某一把?”
這話……呵呵,說得有些另有深意啊。
幾人聽了,總有種怪異的感覺,齊謹之根本不像是在求人,而是、而是在威脅人呢。
現場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段家、安家和羅家三家老爺左右看了看,三人彼此交換了眼神。最後由安家老爺說:“齊大人,幾千韃子圍城,我們家中還有幾個寨子裡來的莽漢,如果齊大人需要,倒是可以借給您。但——”
安老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但安某擔心,就算我們幾家的人都湊到一起,也未必是外頭那些韃子的對手啊。”
齊謹之選擇性的忽略掉了安老爺的後半段話,他的目光掠過段、安、羅三位老爺,“三位肯借兵給我?”
段老爺也苦哈哈的笑了笑,“借?烏蒙是我們的家,我們也希望能太太平平的,如果能幫得上齊大人的忙,慢說是借人,就是把人送給您也沒問題。可、可就怕——”
齊謹之擡手打斷段老爺的話,“好,齊某多謝三位了。你們幾位呢?可否願意幫齊某這一回?”
他的目光又轉向曲、祿、徐等四家的家主。
“呵呵,這、這……我們都是普通百姓,家裡只有幾個幹粗活的雜役,實在抽不出人手啊。”
四人打着哈哈,直說自家的難處,全然不接‘幫忙’這個話茬。
齊謹之將幾人的反應全都看在了眼中,與前幾天調查來的結果聯繫了一番,終於有了答案。
很好,還真是你們幾個呢。
既然你們做了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了。
齊謹之斂住笑容,冷聲道:“好了,時候差不多了,齊某想請諸位看場好戲。”
一邊說着,齊謹之一邊走到了垛口前。
看戲?
不該是齊謹之演戲、他們看戲嗎?
怎麼讓齊謹之這麼一說。就變了味道?
幾人不動聲色,腦子卻開始飛快的轉動起來。
“那什麼,外頭樑逆攻城,聽聲音敵人已經漸漸逼近了,大人卻讓我們看戲,呵呵,不知大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白家老爺笑得有些不自然。腳下邁着步子。嘴上卻已經開始套話了。
齊謹之看向城下,揚了揚下巴,“自己看吧。”
七位大老爺紛紛來到垛口前。扒着兩側的青石磚,抻着脖子往下看——
數千韃子在小樑王的指揮下,如潮水般朝最外圍的路障涌來。
估算着距離,韃子們已經越過了一里的‘警戒線’。開始走入了齊家火器的射程範圍。
當然,如果觀察仔細的話便會發現。走在最前面的只是少數人,那些人走得也非常小心,手上的盾牌高舉,每邁出一步都是那般的小心。唯恐從城門樓上射出‘火箭’什麼的。
一兩百韃子如履薄冰的走了三四十步,城門樓上卻沒有任何響動。
沒有‘火箭’,也沒有‘瓷雷’……城門樓的齊家軍彷彿集體被點了穴。動都不動一下,任由城下的樑逆一步步的逼近。
小樑王和城門樓的幾位家主心中皆是一喜:哈。果如他們判斷得那般,齊謹之手中確實沒有‘火箭’,僅有的瓷雷,射程也不夠,且數量不多,根本無法將城下的韃子全殲。
既然沒有利害的火器,小樑王就不怕了,大手一揮,命令屬下加快速度,放出全部兵力直接衝向烏蒙城池。
說是‘加速’,韃子們的速度依然不快,他們還在試探。
當他們成功越過路障,靠近護城河時,先頭部隊又停了下來。
因爲這裡是瓷雷的射程範圍,如果齊謹之命人投擲瓷雷,他們也好做足反應的準備。
果然,齊謹之下達了投擲的命令。
然而齊大勇卻氣急敗壞的跑了上來,湊到齊謹之身邊,耳語了幾句。
齊謹之的身子劇烈抖動了幾下,一拳頭砸在了厚實的城牆磚上。
不一會兒,齊謹之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放箭!”
劉虎答應一聲,率領齊家護衛往城下射箭。
咦?
是尋常箭矢?而不是火器?
聯想到方纔齊大勇和齊謹之的模樣,城門樓的七位老爺和衆府衙的小吏們不禁猜測:莫非齊謹之的火器被人給燒了?
等等,烏蒙八大豪族,今日卻只來了七位。展家那個老狐狸並沒有露面。
難道是展家的人悄悄毀了齊謹之的瓷雷?
若不然,齊謹之爲何讓手下用常規的武器、而不是用火器?
猜到這個可能,城門樓上的某些人不禁心花怒放,更有幾個湊到角落裡,悄悄衝着城下比劃着手勢。
不多時,小樑王親自衝到了最前面,策馬立在護城河前,高舉手中的彎刀,大喝一聲:“全力攻城!”
話音未落,小樑王第一個跳下馬,縱身撲入護城河。
撲通~撲通~~
如同下餃子一樣,成百上千的韃子頂着城上射下來的箭雨,跳進了護城河中。
但還不等他們遊過窄窄的河面,就聽得轟、轟、轟十幾聲巨響。
護城河裡炸開十數個巨大水花,一起跟着炸開的還有河中賣力遊動的韃子們。
齊謹之終於露出笑容,他確實沒有帶‘火箭’,但是帶了威力更大、殺傷力更強的火藥,護城河中便埋了不少那樣的強力火藥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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