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洗得完全看不出原本顏色服裝的婦女,懷抱着一個小小的孩子,哭得渾身直打哆嗦地跪在那裡。那孩子被一件破舊的軍大衣包着,一隻慘白而且蠟黃的纖細手臂從大衣的重重包裹中露了出來。那是死人才有的顏色。可怕的顏色和孩子幾乎可以說是骨瘦伶仃的手臂形成鮮明對比,給人以強烈的精神疼痛。這孩子,在死前究竟遭了多少罪,才瘦成那樣。
女人身邊跪着的是她的丈夫,一個穿着舊式軍用外套的男子,就是那種純綠色軍裝,而並非時下最新的數字迷彩。
兩人身前豎着一塊用硬紙板寫的告訴,大概因此就是夫妻兩人全都是低收入人羣,生活艱難,養活孩子更加困難。好不容易擠出一點錢,在市裡頗有名氣的天倫百貨給孩子買了奶粉,想要給他補充一點營養。可誰知道卻買到了劣質奶粉,半罐奶粉都沒有喝完的孩子哆哆嗦嗦地倒下,然後再也沒有睜開眼睛了。失去了孩子的夫妻,如今求生無望,只求社會大衆給孩子一個公正,讓奸商得到應有的懲罰云云。
在這篇很明顯是用水彩筆寫成的告示旁邊,大刺刺地貼着一張來自市人民醫院的病情證明,黑紙白字地寫着孩子是由於喝了僞劣奶粉,導致重金屬中毒身亡的。
當然,告示下面自然也放着一罐敞開着的奶粉,一個當下相當火爆的牌子。
看到眼前這幕,還有那兩個簡直哭得像淚人一樣,似乎除了磕頭之外,什麼都不會的夫妻,羅瓊的頭疼起來。窮人、孩子、低收入的弱勢羣體,還有當下最熱門的奶粉事件。
所有的因素加在一起,無怪乎人羣會瘋狂起來。
可就這些,鼓動個別易怒人羣,比如幾個、十幾個還差不多。僅憑這些,想要讓現場足足成百上千人爲他們失去理智,甚至做下足以被稱爲犯罪的事件,遠還不夠。至少,在沒有職業推子的情況下,絕對不可能。要知道,如今可是人情世故一切都很冷淡的現代社會。
別說發身在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甚至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事,就算真實發生在自己親朋好友身上的事件,就算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件,有又幾個能夠衝動發狂到這個地步。
奶粉出事的消息,雖然聽起來觸目驚心,但怎麼說呢,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曝光一些。比眼前這起更嚴重的也不少,怎麼就沒聽說過還有別的超市因此被打砸搶了呢。
人類生活在社會裡,哪裡有不向強權低頭的道理。
哪裡有不屈服於社會的道理。
這一刻,羅瓊真的也很想上去勸一句。親,即便是您的孩子喝了某款奶粉出了事,那也是那個品牌的事啊,您在孩子出事之後不去找那個奶粉生產廠家,跑到天倫這裡鬧這麼一出,到底算什麼。而且,同樣一款奶粉,天倫有賣,隔壁家和隔壁的隔壁也有賣,甚至市裡一些小超市和母嬰店都有出售,假如您想要指控天倫。親,您的購物小票呢?
很明顯,羅瓊能夠想到的事,現場也有人想到了。人羣中有幾個很明顯屬於媽媽級別的人上去勸那對夫妻,他們用準確的詞彙告訴他們,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手段爲自己維權。
無論如何,找一羣人在商店門口鬧,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可無論這些好心人如何勸阻,那對夫妻就像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一般。只一個頭接一個地磕着,嘴裡說的無非就那麼一句。天倫用毒奶粉害了我的孩子,求各位爲我們做主。
那感覺簡直就像,害死他們孩子的奶粉,是原產自天倫的一樣。
身後的人羣一陣涌動之後,康家武擠了進來,很是認真地看了看那個用硬紙殼寫成的告示,尤其是寫在病例通知上的受害者姓名。
沉思了那麼一會兒之後,他掏出手機法律一會兒信息。因爲現場的情況實在是喧譁不堪,直接撥打電話對方很有可能完全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所以康家武直接採用發短信,這個方法與對方進行聯繫。那是一條相對較長的短信,至少康家武花了整整兩分鐘才把它完成。
上前一步之後,蹲在那對夫妻面前,頗有技巧地表達了自己的同情以及對無良奸商的憤怒,在引起共鳴之後更進一步道:“我是一名醫生,雖然不是兒科的醫生,但您能允許我看一看您的孩子嗎?也許一位醫生的現場診斷,對您的幫助會比一張冰冷的病情證明,更加有用。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甚至還能爲您提供法律上的援助。”說着,不容分說地將夫妻兩人擺在身前描述冤情的硬紙殼拿在了手裡,細細地進行閱讀。
連同那張病情證明一起。
誰知道這個時候,那名懷抱孩子的婦人整個一縮,用很明顯的姿勢將孩子抱得更緊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被人看見。而那名父親,在一瞬間,眼裡閃過一絲絲兇意。
這可不是受害者親人該有的反應啊。
康家武只是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用一根手指彈了彈病例,然後問道:“請問這位母親,您的孩子在發病之後是否有高燒不退,以及劇烈咳喘的症狀……然後,在他病情危急的時候,他的症狀又是……”他詳細地,一條條地給孩子的雙親描述了一段症狀。
只見那孩子的母親,表情很明顯地一愣一直,急切地道:“是的,我的孩子所表現出來的,正是這些症狀。”因爲對方描述得分毫不差,就像親眼目睹一般,簡直就像她的孩子發病時,對方就守在病牀邊一般。所以一時間,這位新近喪子的母親,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雖然她的丈夫對她的情不自禁,感到相當的不耐煩。
用一隻手撫上自己下額,抽氣一聲後,康家武默唸了幾聲不可能,然後提高聲調,用即便在人潮涌動中也能傳出去很遠的聲調大聲說道。“根據您剛纔的症狀描述,這孩子很明顯是病死的,她是死於肺病,而並非病情證明上白紙黑字寫的重金屬中毒。”
“重金屬中毒所表現出來的症狀,應該和您說說的那些恰巧相反啊。”
聽康家武這麼一說,那對正磕頭磕得上勁的夫妻,他們的身體很明顯的一僵。
雖然康家武刻意提高的嗓門,在如此喧譁之中,想要讓聲音在大範圍內傳播,讓所有人全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聲音,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即便如此,讓之前那幾個圍正在夫妻身邊,好心提醒他們該如何正確維權方法的人聽見,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臉色一白,孩子的母親諾諾道:“也,也許是我記錯了,孩子去了,我太過傷心了。”
用手拍了拍貼在告示上的病情證明,還有重疊在下一頁的病例,康家武接着道:“雖然上面寫着愛子心切,以至於孩子生病之後不眠不休地照顧,無微不至地照顧。可是,您甚至就連孩子在病故之前的症狀都能弄錯,怎麼能說得上是愛子心切呢?”
然後,將手指移動到拿證病情證明之上,康家武接着道:“雖然您的遭遇着實讓人同情,而您表現得又是那麼的悽慘悲哀,可作爲一名專業醫師,我實在忍不住想要指出一點。你作爲證據呈現出來的這份病情證明,是假的。還有這份病例對於病人病情的描述,太過含糊不清,而對於發病原因又太過斬釘截鐵。這可不象是出自專業之手啊。”
話音一落,在場好幾個人,齊刷刷地愣住了,包括把對夫妻。
毫不給對方辯解機會滴繼續:“但凡一家正規醫院,但凡一個專業醫師,他們不會把文字徒勞無用地話費在,飄渺無語的猜測上。他們只會切實地描述,自己雙眼能夠看到的事實。”
“醫師推斷您的孩子是食用劣質奶粉導致的重金屬中毒,他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又是憑什麼得出。雖然您的孩子,從那隻細細的手腕上分析,他最多隻有2歲大小,但從這張病歷上記錄的孩子出生年月上推算,他至少已經四歲了。假如您沒有連這個一起造假的話。”
“實際上,在這方面的造假,也是毫無意義的。”說到這裡,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以便現場那些媽媽級別的人物,更好的消化和吸收自己所說的資料。
果不其然,媽媽們對着那隻暴露在外面的纖細胳膊指指點點,有的說對於一個四歲的孩子,這樣的細胳膊是不是太纖細了。有的則說,自家孩子一歲半的時候,胳膊就已經比這孩子更粗了。當然,所有的意見匯攏在一起結合出來的意思就是,這是一個長時間被疏於照顧的孩子,而並非夫妻兩寫出的,掌中之寶,心頭嫩肉。
直到這個時候,夫妻兩人才真真慌了神。
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康家武完全不給兩人反應時間地接着道:“一個四歲的孩子,他的食譜應該豐富到遠不止奶粉一樣了,甚至,奶粉只能作爲她起牀之後又或者是睡覺之前的一道甜點心存在。畢竟,已經不是嬰兒的他,需要從更多的食物中獲得營養。”
“請您告訴我,到底是哪位醫生,如此斬釘截鐵地判斷出,您的孩子時因爲喝了劣質奶粉而出事。到底是哪個居心不良的騙子,給您寫下的這份病例。”
然後,四周掀起新的一輪議論。
畢竟,一個四歲孩子的餵養方法可不是什麼秘密,尤其是對於這些已經做了媽媽的人而言。按照衆所周知的科學餵養方案,一個四歲的孩子,每天至少要吃三頓奶粉以外的主食,外加水果以及點心。至於奶粉,每天一到兩頓,每頓幾十或者一百毫升就夠了。在這種情況之下,曾經作爲主食而存在的奶粉,還真的僅僅就是個如同甜點心一般的存在。
還真就沒有那個專業人士,會在孩子出事後,將第一懷疑目標如此堅定不移地鎖在奶粉上。除了那些個,心懷不軌之人。
在現場母親的嗡嗡的議論聲中,夫妻兩人的焦急和不安上升到臨界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