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鉤擡頭,努力回想,把唐笑霜的話又大致還原了一遍,他這邊說,顏無歡那邊奮筆疾書,竟是將唐笑霜說過的話都記了下來,記完之後,便趴在那張紙上細細看,每一個字都不放過,那認真鑽研的勁頭,簡直比當年研究軍事佈防圖時還要專注精細幾分。
吳鉤歎爲觀止。
他們家王,這是把他們家王妃當成一個軍事課題在研究了啊!憑王在沙場上戰無不勝的智慧,吳鉤預測,這一回,王妃處境堪憂啊!話說回來,若能看到那個張牙舞爪老是叫他眯眯眼的王妃,被他們威風凜凜的王拿下,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正浮想聯翩間,忽聽顏無歡一聲清笑,他擡頭,正好碰上顏無歡瞭然的笑容。
“本王,就是那個偷兒,又壞又滑頭!”他修長的指尖落在紙上,一臉的得意歡喜。
吳鉤實在不明白,做一個偷兒,有什麼值得得意歡喜的。
他呆呆的盯着顏無歡看。
“本王就知道……”笑意自顏無歡嘴邊擴散開來,漸漸盪漾到眉間眼梢,他低低道:“她最寶貴的東西,就是她的心,本王偷了她的心,她卻不知道,那個值得信任的人,嗯,應該是老十四,她覺得自己應該喜歡老十四,卻在今天突然發現,自己喜歡的人,竟然是本王!所以,她纔會不甘不願,但她沒辦法,面對本王這個偷兒,她是隻能臣服的!”
吳鉤聽得目瞪口呆。
王,沒有事實證據,您就這麼解讀王妃說的話,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反正到目前爲止,吳鉤是沒發現王妃對王有情,相反,他再一次見識到王妃沒心沒肺的功力。
但顏無歡顯然並不這麼認爲,對於自己運用超凡的軍事頭腦分析出的事實,他深信不疑,並迅速做出了切實可行的作戰計劃。
“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敵駐我擾,敵疲我打!”他微笑着書下一行大字,字跡瀟灑蒼勁,他吩咐吳鉤:“把本王這幅字掛起來!有了這十六字,那隻小湯圓,本王看你往哪兒逃!”
吳鉤聽話的把字掛好,歪頭看了又看,面露困惑之色:“王,這……什麼意思?屬下怎麼看不懂呢?”
“你不需要懂!”顏無歡擺擺手,說:“你只需要密切注意碧影菀的動向,讓紅劍烏劍把那裡的情況及時向本王彙報!”
當晚,紅劍方面反饋來的消息是:唐笑霜又跟他們玩紙牌了,玩得很嗨,無絲毫幽怨傷心之狀。
顏無歡倒也不在意,只道:“藥浴時間到,叫她來陪本王!”
吳鉤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剛出大殿門,正好遇到許若昔緩緩走過來,便向她點頭致意。
“吳大人這麼急慌慌的,去做什麼?”許若昔微笑問。
她是美人中的美人兒,這般和顏悅色,令人如沐春風,吳鉤也不瞞她,回:“王差屬下去請王妃藥浴!”
許若昔“哦”了一聲,說:“那可是要緊的事兒,快去吧!”
吳鉤自去,她盯着吳鉤的背影瞧了一會兒,臉上浮出一絲苦笑。
藥浴,又是藥浴!
一想到顏無歡每晚要與唐笑霜在浴桶中寬衣解帶,共待一個時辰,她的心裡,就說不出的彆扭難受。
她曾主動請纓,要陪顏無歡泡藥浴,還爲此向李思景學了按摩之法,但卻被顏無歡直白的拒絕了。
理由是她身體不好,怕對她的身體有影響。
可她知道,不是這樣。
不過是不想與她有親密接觸罷了。
和她在一起聊天,總在不經意間保持着一段距離,不管她如何用盡心機,那冰冷的距離始終都在,她進一步,他便不動聲色的退一步,她想着再進,他已轉身離開。
但她不能說他待她不好,對她,他以禮相待,一個禮字,代表着多少客套和疏離?
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她現在終於明白,他其實從來就沒有變過,跟十年前一樣冷淡,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樣決絕,戴上一隻溫情脈脈的面具,演戲給她看。
不,這面具並不是爲她戴上的,這戲,也不是演給她看的,她不過是一隻道具。
一隻美麗的重要的道具,用她這隻道具,來刺另一個女人的眼!
她許若昔,驕傲美麗,除了他,從未將任何男人,包括一國之主顏帝放在眼裡的女人,竟然淪爲一隻可悲的道具!
這簡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恥辱!
許若昔的臉上帶着溫婉笑容,一顆心卻早已似浸在毒水之中,千瘡百孔。
她不會是道具,永遠都不會是。
耳邊突然響起顏無歡清淡溫和的聲音:“若昔,你怎麼在這裡?”
許若昔深吸一口氣,轉頭,脣角彎成最完美的弧度。
“陪你去做治療啊!”她回答,“天好熱,我做了羅漢梨花茶,裡面還加了檸檬和冰糖,能去暑清火,香氣清遠,待你泡好之後飲上兩三杯,最舒適不過!”
“多謝你了!”顏無歡點頭致謝,“每次都要勞你做這些湯湯水水,辛苦了!”
“舉手之勞,有什麼好辛苦的!”許若昔將手中茶壺遞給赤宵,手搭上顏無歡的輪椅背,微笑說:“我推你過去!”
顏無歡沒有拒絕。
許若昔也猜到他不會拒絕,要見唐笑霜了,自己這個美麗的道具,正是該起作用的時候。
但起的是什麼作用,就很難講了。
許若昔長而濃蜜的睫毛垂下來,掩住眸底一閃而過的冷笑。
等她推着顏無歡到藥室的時候,唐笑霜已經等在那裡了。
聽到顏無歡和許若昔說話的聲音遠遠傳來,唐笑霜突然有點說不出的緊張。
上午去找顏無歡,她沒太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也不知是否被吳鉤瞧了去,這回見到顏無歡,該怎麼做,才能顯得正常一點呢?
她想了又想,最後決定,和昨天一樣就好了。
那麼,問題來了,昨天她是什麼樣?
因爲天熱,她一進藥湯裡就開始抱怨,因爲無聊,她一邊抱怨,一邊找顏無歡說話,顏無歡斂目沉睡,拿她當透明人,她饒舌到一半,也覺無味,又開始打盹,後來被顏無歡扯着頭髮薅了起來。
好吧,今天就還這樣好了!
剛想好這個問題,許若昔推着顏無歡走了進來。
唐笑霜心口忽地一滯,又是一酸。
看這兩人,俱是笑意盈盈的,想來談得十分愉快,特別是顏無歡,那張萬年冰山臉,這回就快化作一江春水向東流了,眉間眼梢,全是笑意盪漾,黑眸烏亮,薄脣微啓,牙齒閃閃亮,笑得嘴都合不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