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孝偷眼望去,只見上首坐着一個十八九的女子,穿了一件紅底繡着用銀絲勾勒了繁複的玫瑰花紋的長襖,襟邊是蔥綠色,繡着同色纏枝花葉暗紋,領口襟口綴着玫瑰花盤扣,領邊和肩口還鑲了一圈銀狐毛做點綴,瓜子臉兒,細眉大眼的沒有多少威勢,頭上只戴了一支赤金嵌寶銜珠串三翅斜鳳釵。
李忠孝心中略定,上前呵呵一笑道,“這就是我那郡主侄孫女兒?果然生的好相貌,”
“大膽,你是何人,敢這麼跟我們郡主說話?”原本她們就是打算給通山族人一個下馬威的,但沒想到連刺兒都不用刻意挑,李家人就送上門來了,安嬤嬤被“郡主侄孫女兒”激的牙疼,不等玲心幾個開口,就厲聲打斷了李忠孝大放闕詞。
玲心最恨的卻是這個暗中挑唆攛掇的李遠華,“李大人,你也是京城長大的勳貴子弟,更是兩榜進士,難道國禮家禮,忠孝排序都分不清?”
她鄙夷的看着呆若木雞的通山來人,“李大人將這些人從湖北接來,不曾教導都敢帶出來,得罪了我們郡主,還可以念在都姓李的面兒輕輕放過,若是得罪了別的府邸,李大人覺得可以敷衍得過?”
李遠華沒想到人還沒落座,就被一個婢女排揎了一通,偏人家不但是七品女官,說話還佔着理,“族長,這上頭是郡主娘娘,你們得先見禮才成。”
李忠孝在一旁看着李遠華被一個丫鬟教訓,也猜到這是李靜宜要給他們下馬威,冷笑一聲,轉頭向身後的子侄們道,“你遠華伯說的對,咱們是來見郡主娘娘的,來來來,大家給娘娘跪下,磕頭!”
他倒要看看李靜宜敢不敢受他這個堂祖父的頭!
已經被滿堂富貴刺的睜不開眼的李家諸人,聽到李忠孝的話,個個想都不想就跪倒在地,這可是郡主娘娘,皇帝老子的外甥女兒啊,爭先恐後道,“給郡主娘娘請安,”
“你叫什麼?可是腰不好?還是脖子不舒服?在郡主面前連個頭都不低,你對郡主不滿麼?”玲心可不打算放過這些算計着李家財產的族人,一指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李忠孝。
李忠孝臉都憋紅了,他在通山,可是見官不跪的,沒想到活到六十多了,卻跑來跪自己的孫女兒,一個二十不到的小姑娘!“她一個小輩兒敢受我的禮,也不怕天打雷劈?!”
一個八百扁擔打不着的遠房族人,敢來長公主府充長輩,還張嘴就咒自家郡主,“來人,叫他給郡主娘娘跪好了!”玲心稱職的扮演着一個跋扈丫鬟的角色,衝兩站的婆子道。
“是,”
什麼族人,還敢來這兒充大瓣蒜,這些婆子還都沒將一個村裡來的老憨兒放在眼裡,過去兩手按肩腳下一踢,硬生生的將李忠孝給按倒在李靜宜面前。
“行了,族長年紀大了,糊塗也是有的,”李靜宜看着李忠孝跪了,撥着手爐中的紅蘿炭道,“都起來吧,你們大老遠的來了,又跑到我們長公主府門上來,這要是不讓你們進來,外頭該說我們長公主府眼裡沒親情了,怎麼說,你們跟我父親也是一個李字的。”
李忠孝已經氣的渾身哆嗦,他也不用婆子們按着了,直接跪坐在地上不肯起身,仰頭看着李遠華,“遠華,這就是你們京城一房的規矩?”期待李遠華能給他作主。
李遠華從看到李忠孝起,就開始後悔了,除非人家李靜宜把他按倒在地上,他還可以告李靜宜目無朝廷重臣,侮辱斯文,但是對一個不知道哪兒旮旯裡冒出來的山民,李靜宜別說按着跪了,真的打了,誰會跟一個女人計較?
“我不知道京城李家各房是什麼規矩,也懶得知道,不過麼,這便是我們長公主府的規矩,”李靜宜冷冷一掃僵立着的李家人,“罷了,我也累了,你們都回吧。”
“啊?”這就完了?
李遠海媳婦還在滿腦子轉着怎麼跟李靜宜搭上話兒,哄得她開心了,哪怕將來自己孫子不能過繼侯府,攀上這個金尊玉貴的郡主,他們家沒準兒還能像族長家那樣,弄個官兒來做,“郡主娘娘,”
李遠海媳婦上前一步,指了指呆頭呆腦的李遠海,曲膝道,“小婦人是李遠海家的,我們夫妻能見着郡主娘娘,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她又拉了一把身邊的李雙全,“這是你雙全兄弟,雙全,快來再給郡主姐姐磕個頭!”
李靜宜卻沒打算給李遠海媳婦這個面子,千里迢迢的往京城裡跑,要的是安國侯府的富貴,而不是親情,這樣的族人不要也罷,她徑直從椅上起來,“你們在長公主府門前又哭又鬧的,不過就是想進長公主府,母親進宮去了,我就替她成全你們,”
李靜宜眼風如刀在李遠華臉上刮過,“至於其他的,我父親已經有了決定,皇上也御批了,就算是爲了自己,不該有的心思還是收起來的好。”
說罷也不再理會堂中的諸人,直接帶着玲心她們走了。
李忠孝這會兒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呢,眼睜睜的看着揚長而去的一隊人,氣的鬍子直翹,“遠華,這是怎麼回事?你就看着她一個小女伢這麼猖狂?”
李遠華口裡發苦,錦陽長公主進宮只怕沒有好話,“她是郡主,這裡是長公主府,是君,咱們是臣,走吧,回去吧!”
啥?李忠孝不樂意了,“這來長公主府的主意可是你給我出的,”
李忠孝壓低聲音,“我一會兒躺倒了,叫他們擡着我出去,你是不是就可以上摺子彈劾李遠山了?還有那個李靜宜,就說我是被她氣病的,就算皇帝是她舅,也不能說自己外甥女氣病爺爺乾的對!”
若不是準備彈劾李遠山,李遠華也不會給李忠孝出這麼條計策了。說白了,他已經料到李忠孝幾個到錦陽長公主府來,不會有好結果,“就照族伯說的辦吧,”
外頭的輿論他已經一早就安排下了,皇上能孝治天下,通山族人再怎麼說也跟京城李氏同氣連枝,李忠孝又是族長,錦陽長公主可以不認,李遠山跟李靜宜卻不能不認!
等着吧,一個不認祖宗的東西,看誰還敢出來幫他說話!
“哎喲,哎喲我這心口怎麼那麼悶啊,頭也疼,可氣死我了,”李忠孝得了李遠華的點頭,立馬開始演戲,頭一歪就倒在了李遠峰身上。
“孝伯,”
“族長!”
“快來人啊,我們族長病倒了,你們還不快給請大夫,不對,要請太醫,請太醫!”
這李忠孝一路千里迢迢都沒有打過一個噴嚏,這會兒會病了?這都不用明說,通山來的就全明白了他要演那一出,立馬全圍了上來,好一通哭爹喊娘。
李忠孝“昏”了半天,除了圍在身邊的族人,錦陽長公主府竟然連一個過問的下人都沒有,更別說李靜宜了,他再也裝不下去了,悠悠的睜開眼,“遠華,咱們不好在這兒打攪郡主,你們快擡我出去吧!”
李遠華也沒有想到李靜宜會強勢至此,可是他們再耗,李忠孝也不可能死在錦陽長公主府,“走吧,咱們將族長擡回去請大夫,”
遇到李靜宜,李遠華真有種秀才遇到兵的無奈跟無力。
李忠孝被人擡着出來了,也如李遠華想要的那樣,錦陽長公主所在的街上,確實圍了許多看客,李忠孝也不負衆望,表現的愈發奄奄一息。
李遠海李遠峰兄弟三個正在李遠華的協助下半攙半擡的搓弄着李忠孝出了錦陽長公主的側門,一邊的李忠孝小妾哭哭啼啼的喊着老爺,恨不得叫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他們在錦陽長公主府被欺負了。
“啪!啪!啪!”
李遠峰兄弟纔將人擡到馬車旁邊,不知道哪個促狹鬼扔過來一串小鞭,電光火石間已經將李遠峰兄弟嚇的手一鬆,不約而同的閃到一旁,而一直裝暈的李忠孝被乍然摔到地上,立時連滾帶爬的就往馬車底下拱!
“哈哈哈哈,”葛管事領着門房上的下人全都聚在大門處呢,看到狼狽的李家人,大聲笑道,“李族長,您不是暈着呢麼?我就不懂了,我家郡主看着大家一場親戚,好心將幾位請到府裡,您怎麼就暈了呢?”
“葛管事這就不懂了吧?咱們長公主府是什麼地界兒?豈是無知山民說進就進的?這老漢兒啊,我看是命太輕,承不住咱們長公主府的貴氣,才暈迷的,你看,這不一出大門,就好了麼?”
“你們,你們真是,大膽!”李遠華也沒有想到李靜宜居然有這麼一招兒等着他們,看着鑽進馬車底下,又鑽不出來急的扯着嗓子喊李遠峰他們幫忙的李忠孝,李遠華什麼面子都沒了,這樣的人,如何能在錦陽長公主跟李遠山面前擺起長輩的架子?他又怎麼能指望他們一起對付李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