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來鶴?”衛長嬴狐疑着問,“那是什麼?”
“是北戎所產的寒藥。”劉氏寒着聲音道,“我劉氏一族素與戎人交戰,嘗在戎人身上找到過這種藥……用來醫治熱毒有奇效,若好好的人服了,哪怕只有一點點……”
身形搖搖欲墜的劉若玉蒼白着臉色道:“這東西若是多了會有異味,不過我身子這麼弱,一點點也足夠……足夠我弄到現在這樣子了!”她氣息虛弱的說了這一句,忽然再也忍耐不住,激烈的爆發起來,揮舞着手,尖叫道,“我什麼都沒和她們爭過,就想着到了年歲嫁個老實忠厚的人好好兒過日子!甚至沒想過報復她們……她們……她們還要這樣不放過我?!把我嫁給遠在江南的宋在水都知道荒淫無道的太子也就罷了——如今連我性命都……”
“十妹妹!你冷靜些!”劉氏按在案上的手指因用力而青白,面色一如雪色,但究竟還算臨危不亂,先喝住瀕臨崩潰的族妹,繼而向衛長嬴與黃氏露出一個請求的笑容,“真是對不住……三弟妹,黃姑姑,這孩子……這兩日心緒不佳,如今是糊塗了。說的這些胡言亂語……真是……”
衛長嬴忙道:“人在病中總歸心情不好的,說上幾句氣話這都是難免,誰還會當真呢?若玉妹妹的身子骨兒要緊,依我之見,還是問問黃姑姑可有法子罷?”太子的壞話,在鳳州那會,她和宋在水私下裡都不知道說過多少了。
相比之下劉若玉激動之下嚷了這麼一句根本就不算什麼。
對那位天潢貴胄,衛長嬴是打從心眼裡的厭惡。尤其想到宋在水往後終身難託,更是發自肺腑的盼望顧皇后倒臺……雖然說今兒個頭一次見劉若玉,又因爲曲嬤嬤的話對這女孩子有些疑惑,可聽說她要接續宋在水嫁與太子,衛長嬴還是升起了同情之心——受宋在水影響,她對太子的印象委實是太壞了。
被衛長嬴提醒,劉氏姐妹都充滿希望的看向了黃氏。
然而黃氏皺眉良久,卻搖了搖頭,道:“憂來鶴其性極寒,偏十小姐如今虛弱得很,至熱的藥物,怕也受不住。即使慢慢調養,但沒個一年半載,想要生養,這……”
劉若玉舉袖掩面,整個人抖如篩糠。
劉氏也是面如死灰,失聲道:“一年半載!這……十妹妹怎麼可能在這兒住一年半載?!”
這憂來鶴,黃氏只提了個寒藥,劉氏與劉若玉一口就能叫破其名,又說是北戎所產,這藥還能是誰下給劉若玉的?
若是三五日就能解除,劉若玉回去後小心謹慎些,也許能夠騙過繼母,以爲她仍舊中着毒,嫁到東宮,或許還安全點兒。但現在黃氏卻說需要一年半載才能解毒,這點時間劉若玉早就嫁到東宮去了!
何況聽黃氏的意思,還得一年半載不間斷的調養!
這對於即將出閣的劉若玉來說,怎麼可能?
劉氏深吸一口氣,提出一個想法:“可否等十妹妹出閣之後再請姑姑救治?”
黃氏立刻搖頭:“此毒不可拖延,越拖越深入,屆時藥石難以逆轉,恐怕連季神醫都沒有辦法了!”
“那能不能請季神醫……親自看看?”劉氏猶豫了一下,雖然知道這麼說可能會得罪黃氏,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衛長嬴也詢問的望向黃氏,雖然說這季去病不但救過她的父親,甚至連她和衛長風,若無季去病,也不會出現在這世上。可衛長嬴至今都沒有見過這位神醫一面……也不知道自己家到底與季去病關係如何,是否能夠像端木芯淼那樣,請動季去病?
黃氏沉吟着,許久,纔在劉氏充滿了期盼、衛長嬴滿是探究的目光裡,微微頷首,道:“婢子明日去一趟神醫住處,只是未知神醫是否有暇,卻不敢保證。”
劉氏感激的道:“多謝黃姑姑……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姑姑的大恩大德,我與十妹妹都是沒齒難忘!”她一個激動這麼說了,待看到衛長嬴才醒悟過來失了口,雖然說現在又是診斷又是答應去季去病那兒說情的是黃氏,但黃氏是衛長嬴的陪嫁,要謝,也該先謝衛長嬴纔是。
更何況以劉氏的身份,對黃氏說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來也着實有些失態了。
好在衛長嬴嘆息着圓了場:“大嫂子快不要這麼說了,我之前不說說?若玉妹妹這樣秀美賢惠的人,真是想不出來有什麼人這樣狠心、捨得叫她受委屈!如今既然撞上了,任誰會不盡一份心力?”
雖然黃氏許諾了會去請季去病親自出手,但她也講了沒有把握。何況劉若玉自幼飽受繼母欺凌,臨了婚姻上擺她一道不說,甚至還圖謀上了她的性命未來——任誰被欺負到這份上都不可能繼續忍耐下去了。
不管季去病出手不出手、劉若玉還能不能治,總而言之她與繼母這仇算是結大了!這一點衛長嬴與劉氏都清楚,劉氏急着安慰開導族妹,衛長嬴心知肚明,黃氏先給劉若玉開了個調養的方子、當場就讓人去抓了喝起來,主僕兩個就告辭了。
出了辛夷館,衛長嬴便悄悄問黃氏:“那劉十小姐的毒,姑姑真的需要一年半載才成嗎?”
黃氏微笑着看了眼她,道:“少夫人越來越精明瞭。”
這話就等於承認了衛長嬴的猜測,黃氏其實解那憂來鶴之毒根本不用這麼久的時間的。衛長嬴不免奇怪:“我只是猜的,祖母說姑姑厲害得很,區區寒藥怎麼就解不了?卻不知道姑姑爲何要這樣自謙?”
黃氏聞言卻愕然,露出啼笑皆非之色,道:“少夫人可別小看了這憂來鶴!劉十小姐即將爲太子妃,她病了,太醫院上下焉能不來?其繼母用這憂來鶴,一則篤定了難以解除,二則也是看中了它的難以診出……就是太醫院的太醫,也未必個個都能診出此藥的痕跡!休看今兒個大少夫人與劉十小姐都能一口道破此藥之名,這全是因爲劉家歷代鎮守東胡,對戎人的物產不免分外熟悉的緣故。換了一家,怕還得婢子去給她們解釋憂來鶴的來歷了。”
衛長嬴對於醫理完全是個外行,因爲信任黃氏,就覺得黃氏醫術定然精妙非常,如今聽了才咂舌:“很難治?”
“非常難。”黃氏慎重點頭,“所以婢子才說,大少夫人之前爲劉十小姐請的那位大夫,醫術也很不錯了。至少他說出了劉十小姐往後子嗣艱難——若診斷不出憂來鶴的大夫,只會認爲劉十小姐體質偏寒,然而調養一番便無大礙。但按着他們對待偏寒體質的方子去調養,反而助長藥性,到那時候,劉十小姐就真的子嗣無望了!”
黃氏冷笑着道,“這樣到了後來,縱然再有醫者診出是中了寒藥,但先前誤診的太醫爲了掩蓋己過,也會竭力否認……可不就把事情遮了過去,受苦受害的,只有劉十小姐,其繼母可是半點不沾邊!從害人來說,這味寒藥可真是太好用了!”
衛長嬴不禁動容:“那姑姑真是厲害,連這樣難解的毒也能解除!”
黃氏卻又笑了:“哪裡是婢子厲害?只不過……這憂來鶴,之前季神醫以之試過藥性,譬如今兒個劉十小姐說,這憂來鶴擱多了會有異味,從而使人察覺。當初季神醫卻以幾種藥物調製,使之無色又無味……那會婢子奉老夫人之命,侍奉神醫起居,耳濡目染的,順便把憂來鶴的解除之法也記了下來。否則一年半載能治好,那已經是僥倖了。”
衛長嬴就問:“姑姑既然能夠解除此毒,卻爲什麼還要去請教神醫?不是說這樣的毒,越拖越不好嗎?”
“少夫人不知,季神醫雖然容婢子年節進門問候,但也說過,平常時候是不喜歡被打擾的。只是也准許婢子若有醫理上的難處,可以隨時登門請教。少夫人你說這麼好的機會何必錯過?橫豎婢子走一趟,即使請不動季神醫,也能請教一番,總歸不吃虧!”
衛長嬴愣道:“姑姑不是說,此毒的解法已從神醫那兒看到過?”
黃氏愛憐的看了她一眼,輕嗔道:“少夫人想啊,大少夫人請咱們幫劉十小姐看病,爲的是什麼?還不是因爲東宮……想着劉十小姐身子骨兒好了,能夠有個一兒半女的,日子也有盼頭!若只是解了毒,劉十小姐元氣大傷,想要有子嗣,那是何年何月?更不要說其繼母在劉十小姐出閣之前就下這樣的手了,往後難道就不會害她了嗎?婢子去拜訪季神醫,向他請教如何給劉十小姐調理,讓劉十小姐早日有身孕,豈不是極好?”
衛長嬴啞然,想了想道:“劉十小姐的這繼母也太過分了些,我聽着實在很厭惡這個人。”
黃氏淡笑着道:“繼母麼,能有幾個是好的?尤其這繼夫人自己還有個親生女兒!”
“但劉十小姐是個女孩子,再不喜歡,到了年紀總歸要出門的,我觀劉十小姐也不是忤逆不孝之人……”衛長嬴不豫道,“這爲母的也太不慈了!”
她忍不住打聽,“劉十小姐這繼母到底是哪一家的女子?這樣的不賢德,孃家也沒人勸着點兒!”
黃氏一哂:“說起來還是巧了,就是劉十小姐親生母親的庶妹!若非如此,劉十小姐的外家怎麼不幫着點兒,還要大少夫人這個族姐看不下去援手?”
“咦?”
“後院裡頭私下傳聞,道是劉十小姐的生母還沒過世,就與其父眉來眼去起來了。但張家門第固然不及劉家,怎麼也是世家裡的一員,如何肯讓女兒去做妾?結果,劉十小姐的生母爲了救大少夫人染上傷寒,就這麼沒了。”黃氏冷笑,“劉家五老爺就歡天喜地的接了她過門做填房……她也命好,過門的時候,除了劉十小姐,連個庶子庶女也沒得給她添堵!而她過門次年生了劉十小姐異母弟妹劉若耶,再隔一年又生了劉五老爺如今唯一的男嗣劉若巍,自此將劉五老爺管得服服帖帖——要不是大少夫人一直死死護着劉十小姐,劉十小姐能不能平安長大都是個問題!”
衛長嬴蹙眉道:“張家?張憑虛的那個張家?”
黃氏道:“可不是?張家老夫人在劉十小姐的生母沒及笄時就去了,偏劉十小姐也沒有嫡親的舅舅……不然這繼夫人哪兒可能把劉十小姐欺負成這樣?”
衛長嬴不禁憤然,就埋怨道:“這張氏實在可恨!姑姑要請教季神醫,橫豎拿了這個幌子去,何不現在就替劉十小姐治好?”
“少夫人莫急。”黃氏微笑着道,“橫豎劉十小姐都拖了這些日子了,再拖幾日有什麼打緊?婢子說句真心話罷,婢子伺候的是少夫人,劉十小姐也好,大少夫人也罷,憑她們如何可憐如何情深義重,關少夫人、關婢子什麼事兒呢?這天下命苦的人多了去了,婢子當初隨季神醫學醫,又不是抱着救死扶傷的心,歸根到底還是爲了更好的伺候少夫人、叫老夫人安心啊!”
“婢子若是剛纔實話實說,大少夫人與劉十小姐對少夫人也會感激、對那張氏也會痛恨,但又怎麼比得上季神醫親自出手、或者季神醫親自指點救治來得深刻?婢子到底只是少夫人的奴婢,大少夫人能承一個奴婢的情多久?可季神醫,那是海內聞名的名醫、還是出了名的難請!”
黃氏淡淡的道,“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總歸比不上九死一生求得的生機刻骨銘心與珍貴……拖一拖,反正毒也好病也罷,都在劉十小姐身上,咱們有什麼好心疼的?如此一來,不但大少夫人欠下少夫人一個極大的人情,劉十小姐也會把張氏、甚至除了大少夫人之外的劉家人都恨上!當初造謠少夫人,劉家不是也有份?讓他們自家內鬥多好啊……倘若劉十小姐當真坐穩了太子妃之位、甚至還誕下太孫又僥倖做了皇后娘娘甚至是太后——少夫人請想一想劉家至少某些人的下場!”
“所以劉十小姐的病怎麼能輕輕鬆鬆的就治好呢?”黃氏笑意盈盈,眼神無盡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