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衛長嬴特特提早了些起身,到上房時等了片刻才被傳進去,蘇夫人對媳婦知錯能改的態度很滿意,和顏悅色的免了她的禮,道:“你今兒來的卻太早了些,我還沒收拾好你就過來了。”
衛長嬴笑着道:“媳婦想着昨兒個起晚了,竟叫母親等着媳婦,實在是羞愧能當。想着今兒個來早一點,興許能進去伺候母親梳洗,也好將功贖罪呢!只是手笨,不敢自薦。等母親現在好了,纔敢說一說心思。”
蘇夫人聞言也笑了起來,道:“你想進來卻不說,不是平白在廊下候着嗎?”因爲看到衛長嬴身後帶了健僕,似乎擡着箱籠,就詫異,“帶了什麼來?”
“上回嫂子們分給媳婦看的賬本,到昨兒個晚上都理出來了,故此拿了來,與嫂子們的對一對,也要請母親幫掌眼,免得媳婦人笨,算錯了也不知道呢!”衛長嬴恭敬的道。
蘇夫人就驚奇,道:“這麼多,你一個人都理出來了?”
“不敢瞞母親,媳婦一個人可理不出來,是姑姑們幫了手的。”衛長嬴特意提了萬氏,“萬姑姑自媳婦進門以來處處幫着忙,媳婦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好福氣,趕上了母親這樣好的長輩,又有萬姑姑這樣好的姑姑幫手。”
“萬氏性情是敦厚。”蘇夫人點了點頭,道,“你先取來與我看看。”
雖然說自劉氏進門以來,蘇夫人就把這家交給了媳婦管,可大致上頭進出如何,蘇夫人自己心裡有一本賬,不怕看不出來衛長嬴交上來的賬本是真是假。
衛長嬴忙叫人開了第一口箱籠,取了最上面一本出來,雙手捧與蘇夫人。
蘇夫人接過,一目十行的看了片刻,閉目思索少頃,就道:“你取第四口箱子倒數第三本來我看。”
衛長嬴曉得這是抽查的意思了,依言取來給她,蘇夫人再看了看,臉色就緩和了些,又隨口指了幾本,見所抽到的每一本上頭都是條理清楚筆跡端正,一樁樁一件件羅列詳細又便於計算,確實是正經整理好了的,不是就做了兩本放在最上面就懷着僥倖之心過來假充邀好。她握着最後抽查的一本,臉露微笑,道:“好孩子,這些日子想來也是辛苦你了,這樣快就整理出來。”
“這是母親擡舉媳婦呢!哪兒能當母親辛苦二字?”衛長嬴正謙遜着,外頭劉氏和端木氏一起來了,見和昨日反了過來,今日是衛長嬴先到,而且堂上賬本四下鋪着,箱籠都擡過來且開了,顯然說了不只一會,劉氏和端木氏臉色都難看得緊,只是被蘇夫人一看,忙又掩飾了下去,一起請罪道是來晚了。
蘇夫人不是不講理的婆婆,淡淡道:“今兒是長嬴來的早了,你們卻也略提前了些辰光到的。”
劉氏就笑語嫣然道:“雖然如此,可三弟妹最幼,卻最先來給母親請安,媳婦們這兩個做嫂子的竟落在了後頭,實在有愧於母親。”
端木氏也隨聲附和——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外乎是挑唆蘇夫人認爲衛長嬴故意越過兩個嫂子。
衛長嬴淡笑着道:“兩位嫂子不知,之前分給我看的賬本,幸喜昨兒個都理好了,加上昨兒個遲到,今日纔來早了些,所以今日早來,既是和母親請教,也是請罪。”
“什麼?”劉氏和端木氏聞言都是愕然,下意識的問,“全部理好了?”
衛長嬴微笑點頭,劉氏和端木氏臉色就都不太好看,她們把那些賬本分給衛長嬴,也是爲了緩兵之計,好叫衛長嬴把功夫耗費在一些陳年老賬上,騰不出手來奪權。本來想着這許多賬本,衛長嬴又年輕,即使出閣之前學過些算賬的技巧,究竟不可能像賬房先生那麼在行,總歸是磕磕絆絆的,若只她一個人,理出來怎麼也得一年半載的。
即使衛長嬴讓身邊人幫忙,尋常識字的下僕一筆一筆算,想來主僕沒有個數月也不成。爲了防止衛長嬴叫來陪嫁的賬房先生速戰速決,之前她們給賬本的時候還特意放了幾本不宜外傳的賬本進去,以此爲藉口叮囑衛長嬴不許讓外頭的人看賬,否則消息外泄的責任全是衛長嬴來擔當。
這些日子她們留意着金桐院也確實沒見衛長嬴召見陪嫁裡的賬房,至於說其他下僕如黃氏的出入,想來衛長嬴還沒糊塗到了把賬本給黃氏帶到外頭去拿給人看的地步。
本想着這樣可以拖延衛長嬴些日子了,不想她居然如此迅速就交了回來。
想到昨兒個她們才用衛長嬴的遲到讓蘇夫人認爲這個三媳究竟年輕,能力不足,擔當不起管家的重任;今兒個衛長嬴就擡了賬本來給她們一個重重的耳光,向婆婆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這意味着要麼衛長嬴自己在賬務上極爲精通,要麼就是她身邊的陪嫁裡就有這一類的專才。
無論是哪一個結果,對劉氏、端木氏而言都不是好事。
可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被蘇夫人似笑非笑的一看,兩個嫂子按捺下怒火和失望,都堆了笑讚了她幾句——衛長嬴就勢詢問:“如今賬本都理好了,卻不知道兩位嫂子還有什麼可以讓我打下手的?成日裡看着兩位嫂子忙碌,論起來我最幼,卻總是坐享其成,實在羞愧得很。”
雖然說蘇夫人聽了這句話沒說什麼,但劉氏和端木氏還是有點如坐鍼氈:之前蘇夫人吩咐她們分點事情給這弟媳,然而兩個嫂子都不希望衛長嬴奪了權去,是以抓住蘇夫人讓衛長嬴跟兩個嫂子多請教請教這句話,就把一堆陳年老賬打發給她,讓她全部理出來去……當時兩人都道:“咱們這樣的人家,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天下來都不知道有多少!三弟妹你纔開始管事兒,這千頭萬緒的也不知道該怎麼從頭和你說,不如你先看賬本罷,把這些賬理出來,這家裡啊你也差不多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當時衛長嬴也蹙緊了眉說那麼多年前的老賬怎麼還要看?劉氏就要笑不笑的道:“聞說三弟妹在閨閣裡時頗得家裡老夫人寵愛,想是沒操過心的?三弟妹有所不知,這老賬不看,如何知道接着老賬做下來的新賬對是不對呢?是不是這個理兒三弟妹?”
那會端木氏也是不陰不陽的,閒閒道:“三弟妹若是覺得麻煩,那咱們也不敢累着了三弟妹,容咱們想個清閒點的事兒給三弟妹罷?”
衛長嬴聽出若不答應,就會被說成拈輕怕重擔當不了事情,只得應了下來……
原本盤算的是這一手可以拖延衛長嬴正式管事的辰光,未想衛長嬴還真有這個能耐,這麼快就把賬本理好了……這會劉氏和端木氏心裡都難受得很,然而看了幾本賬後也都說不出話,都道:“三弟妹真是厲害。”
“三弟妹能幹得緊,我們都不如的。”
衛長嬴自是又要謙遜一番——末了因爲蘇夫人一直在喝着茶,雖然沒替三媳說話,然也沒有阻止三媳詢問接下來要給她什麼差使。
劉氏和端木氏不敢再拿整理舊賬之類的瑣事敷衍,不能不把手中權力各分了一部分出來——蘇夫人看她們都說好了,這才放下茶碗,淡淡說了兩句,就讓媳婦們告退了。
回到金桐院,衛長嬴意氣風發的吩咐:“取一套赤金頭面首飾來給賀姑姑!”
她這些日子忙這忙那的哪裡來的功夫和心思去看賬本喲?這些賬本,全是賀氏理出來的!沒錯,不是劉氏一干人猜測最多的黃氏,而是賀氏——黃氏是擅長管家,但論到理賬,賀氏纔是真正的高手!
當初幾箱子賬本才擡回來,賀氏一邊抱怨:“這麼多賬本全給少夫人來理,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真是用心良苦!少夫人得理到什麼時候?”一邊把一張算盤打得噼裡啪啦猶如珠落玉盤,但見她十指如飛就沒停下來過,配兩個字寫得端正的使女記錄,看起老賬來幾乎是一目十行……那速度讓打算親自幫手的衛長嬴看得直接呆住了!
後來問了黃氏才知道,賀氏性.子急,做事利落,理賬尤其的迅速:這是因爲這位姑姑天生就對數額敏感得緊,一眼掃過去不必算盤就知道是否對勁,更不要說賀氏自有一套記賬的方法,最是一目瞭然。所以劉氏、端木氏照着常人估計衛長嬴,卻不知道衛長嬴身邊竟有賀氏這樣一個高手。
並且衛長嬴陪嫁的琴歌四人除了會武外,也都會得理賬,閒來就幫一幫手——七幫八幫的,居然不多時就把那些賬本都清了出來!
看到賀氏在理賬上一騎絕塵無人能及的速度,衛長嬴方領悟過來祖母和母親給自己的陪嫁人選竟是和嫁妝一樣,打從自己落地起就考慮起來了。作爲乳母的賀氏性情急躁城府不深,卻理得一手好賬,一個人簡直能抵得上一羣人用。
最緊要的是賀氏奶.大了衛長嬴,對她自然忠心之極——宋老夫人的絕對心腹黃氏心思深沉足以統籌全局,這兩位姑姑又向來交好,一起陪她出閣,正是天衣無縫!
賞了賀氏一套赤金頭面,這些日子也去幫過手的琴歌等人也各有賞賜,衛長嬴得意於給了兩個嫂子一個好看之餘,也吩咐黃氏:“把去大姑姑那兒的禮備下來罷!明兒個我與母親提這事,料想母親是會答應了的。”
黃氏笑着道:“這樣正好,今兒個少夫人才跟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那裡要了權,若這會不提去大姑夫人那兒,只顧着立刻上手管事,不免叫人小看。少夫人這會卻先去探望長輩,也顯得重情重義。”
衛長嬴冷笑着道:“本來賀姑姑前兒個就把賬弄好了,姑姑勸我遲點送上去,免得招了人眼,叫人曉得賀姑姑理賬的本事遠超常人,別有那起子惡毒小人把害人的主意盤算到了賀姑姑身上……叫母親知道了賀姑姑的本事也會覺得我提前交賬理所當然。我想姑姑說的有道理,緩個十天半個月交也成……不想劉氏和端木氏這樣的迫不及待,我不過晚到了會兒,她們就給我挖了個大坑!卻也不能不立刻交上去了!”
黃氏笑道:“少夫人做的很對,看大少夫人與二少夫人還敢不敢再在夫人跟前饒舌,嘀咕少夫人的能力!”
“說來說去其實我自己能力確實不怎麼樣。”衛長嬴聞言卻又撲哧一笑,拍手道,“可誰叫我有姑姑你和賀姑姑,還有萬姑姑也幫着手呢?”
黃氏笑道:“少夫人若是不能幹,婢子和賀妹妹可都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少夫人的。”
“這哪裡是我能幹,是姑姑疼我呢!”衛長嬴笑嘻嘻的往她懷裡一撲,撒嬌道,“姑姑最好了!”
黃氏滿心滿眼的笑意,扶着她合不攏嘴:“少夫人如今都做了少夫人了,還這樣愛嬌,哎,真是……”聽着話彷彿嗔怪,眼裡卻滿是憐愛疼惜,“少夫人要一直這樣開開心心的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