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魚麗出閣的次月是顧弋然迎娶承嫺郡主,承嫺郡主的父王是潤王。
潤王與聖上的關係很不一般,雖然不是同母所出,但潤王生母出身低微,不能撫育皇子,潤王是由鄧太后撫養長大的。鄧太后在時,潤王向來侍奉太后如同親生母親一樣,潤王太后也每常稱讚鄧太后的賢德。
由於這個緣故,聖上對這個嫡親侄女的出閣也表現了一定程度的重視,婚禮這日特意讓身邊的內侍到王府道賀,還象徵性的送了點禮。聖上如此,後宮自然不肯落後,從顧皇后到鍾小儀,紛紛派遣身邊近身侍者至王府湊個熱鬧。
按說沈藏鋒與顧弋然相熟,這場婚禮,衛長嬴應該代夫到顧府赴宴。然而潤王后卻是新任司徒衛煜的長女衛煙涼,屬於瑞羽堂旁支。
衛煜性情耿直,時常勸諫聖上不要耽於嬉戲、誤了國事,聖上向來就不喜歡他。所以即使他是公認的處事公允才幹過人,又出身鳳州衛氏,從來沒有位列一品的指望。這一次能夠出任司徒,衛氏閥主衛煥出了大力,這也不是什麼秘密。衛煜爲人古板,對於這場意外之喜,不過是象徵性的寫了封信給衛煥致謝,衛煥唯一的嫡孫女嫁到帝都,他也就是照着族人的情份隨便送了點禮了事。
只是衛煜隨意,潤王后卻對衛煥非常的感激,然而礙着沈家掌兵,沈宣、沈宙都可稱國之重臣,沒有合適的理由不敢來往太過密切,免得讓潤王府招了猜忌。
這一次嫁女兒,潤王后認爲可以名正言順的邀族侄女過府一敘,所以派了身邊嬤嬤親自到太傅府投了請帖——因爲衛長嬴在沈家屬於三媳,潤王后索性把整個沈家都邀了。
但沈家同樣也接了顧家的帖子,因爲顧弋然的祖母姓沈——雖然說其祖母已經去世,然而生前卻是沈宣和沈宙庶出的親姑姑。
所以蘇夫人和媳婦們商議,就決定兵分兩路,讓劉氏陪衛長嬴去潤王府赴宴,自己由次媳端木燕語陪同去顧家道賀。
這日劉氏與衛長嬴先送蘇夫人和端木燕語上車,才一前一後的上了各自的馬車起程。
到了潤王府,潤王后雖然因爲身份和輩分,沒有親自出來迎接,然也遣了世子婦接待。世子婦周氏是溪林周氏之女,容貌平常,但眉眼之間很是和善。衛長嬴因爲大嫂也在,就稍稍落後半步,讓劉氏出面與周氏寒暄,只偶爾淺笑敷衍。
如此進了後堂拜見潤王太后和潤王后,才行下禮去就被一迭聲的叫了起——其實上回臨川公主生辰宴上,衛長嬴就見到過潤王太后,只是那次潤王后倒是沒去,回想起來彷彿是告病?
現下一打量,到底都是衛家女,潤王后容貌輪廓與衛鄭音彷彿,雖然上了年紀,但姿容尚存,今日盛裝嚴服,顯得雍容華貴。
見禮畢,劉氏就代蘇夫人賠罪,道是因爲顧家也下了帖子,蘇夫人只好帶着次媳去顧府,這邊卻只有自己陪三弟媳來了。潤王后下帖子的目的就是衛長嬴,現在正主到了,當然不會計較什麼,非常客氣的表示能夠理解。
繼而親親熱熱的轉向衛長嬴道:“一別多年,不想咱們姑侄再見時,你都已經出閣爲婦了。”
衛長嬴揣測這語氣是自己襁褓裡時見過的,正要答話,外頭卻有人進來稟告,道是臨川、安吉、清欣三位公主聯袂而來道賀。
三位金枝玉葉一起駕臨,雖然是王府,也不敢怠慢——潤王后自然再沒功夫和衛長嬴說話,除了潤王太后外,衆人忙一起出去迎接三位公主。
那邊臨川三人也沒有在府門前等着迎接才進來的意思,兩邊恰好在中庭撞見,於是寒暄着迎入後堂。今日三位公主都穿了綵衣,佩飾琳琅。其中安吉公主的飾物明顯較臨川和清欣兩位公主少,但衛長嬴見這位公主三次,也就這一次穿了簇新的衣裙。
衛長嬴不禁想到即使是自己跟前的小使女朱闌、朱實等人,由於自己每年都會縫製大批衣裙,這些衣裙穿一季就不要了——都是賞給她們,也基本上不穿舊衣服的。安吉堂堂公主,反而只有出宮賀堂姐出閣纔有機會做一身新衣,也真是可憐。
當然這種憐憫絕對不能叫安吉公主發現,實際上,儘管不只衛長嬴一人注意到安吉公主今日可算穿了新衣,但安吉公主自己卻沒覺得什麼辛酸不辛酸的。她大大方方的跟着姐妹向潤王太后、潤王后見了家禮,又受了恰好在場所以一起出來迎接的世子婦、劉氏、衛長嬴的禮,神情平靜之中略帶笑意,絲毫看不出來同爲公主、景遇卻比姐妹都要窘迫的屈辱或不甘,竟是一派坦蕩自然。
也許是在宮裡時就被安吉這個妹妹欺負怕了,有安吉在旁邊總歸不自然,上一回的狼狽還被衛長嬴撞見過,這一次臨川公主以三位公主中長姐的身份代爲與潤王府的人寒暄,儀態遠不如生辰宴上高傲,甚至有點沒精打采。
沒說兩句話,臨川公主就道:“我們去看堂姐。”
潤王太后和潤王后都曉得臨川公主和安吉公主之間的糾紛,見她們三人一起過來實在有點頭疼。惟恐臨川和安吉走在一起,在承嫺郡主大喜的日子裡鬧騰起來,但又不好說讓她們分開,笑容略微僵硬的答應了,就讓世子婦帶她們去。
劉氏和衛長嬴因爲反正也是來做客的,一直陪着行禮,並不說話。到這兒以爲公主們走了,就繼續陪潤王太后以及潤王后說話。
未想,三位公主正要移步,清欣公主忽然拿下頷指了指衛長嬴道:“你跟本宮來,本宮一會有話要問你。”
劉氏與衛長嬴一愣,妯娌兩個同時想到了之前蘇魚麗出閣那日衛長娟的事情——劉氏對帝都貴女們之間的關係大致有所瞭解,衛長嬴是親耳聽衛長娟炫耀過她和宮裡幾位公主關係都不錯的。
難道衛長娟回去之後不忿,另外又在公主們跟前搬弄脣舌嗎?
衛長嬴不易察覺的蹙了蹙眉,道:“殿下有差遣,臣婦遵命。”
劉氏暗握了她的袖子一把,低聲道:“我一會請潤王后打發人去叫你。”
妯娌兩個的擔心並非徒然,才離了潤王太后以及潤王后跟前,清欣公主就發難了:“聞說你仗着堂姐的身份,故意欺負長娟?哪有你這樣做姐姐的?”
衛長嬴一聽這顛倒黑白又不講理的話,心頭實在膩煩,她不禁想到了教習江錚:“那日江伯在街上被太子申尋信口污衊,一身武藝卻因申尋權勢過盛,竟不能還手,任憑申尋左右肆意毆打。如今清欣公主也想這樣對付我嗎?”
她這麼一聯想,沒有立刻回答清欣公主的話,清欣公主更生氣了,忽然站住腳步,稚嫩卻清麗的小臉上滿是惱火,大聲道:“你既然不願意回答本宮的話,那就跪在這兒,跪個三天三夜,好好反省!”
前頭引路的世子婦聽到聲響,趕忙折了回來,聞言忙出言圓場道:“殿下息怒,衛表妹怎麼會不願意回答殿下的話呢?許是事情複雜,衛表妹需要想一想才能描述。”就給衛長嬴使眼色。
衛長嬴忍着怒火,道:“當日之事,席上人極多,究竟誰是誰非,衆人自有公論,殿下此言,臣婦委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清欣公主怒道:“你沒聽見本宮的話?本宮現在就在問你!”
“阿寶,你是說蘇魚麗出閣那天?”臨川公主忽然出人意料的開口,道,“你被衛長娟騙了吧?那天的事情我聽好幾個人提過,是衛長娟自己犯了糊塗。似乎她還說要過後給這衛長嬴賠禮的,怎麼你聽到的是衛長嬴欺負衛長娟?”
世子婦忙道:“臨川公主殿下說的極是,那天……”
“衛長娟怎麼會不好?”清欣公主見姐姐和堂嫂都幫着衛長嬴反駁自己,覺得自己被孤立了,心頭有氣——她本來年紀就不大,又慣受寵愛,隨心所欲慣了,就索性蠻橫道,“她在本宮跟前向來最有規矩,也最識大體的,爲什麼遇見了衛長嬴你就不好?這一定是因爲衛長嬴不好!”
衛長嬴心中對顧皇后母子三人真是厭惡憎恨之極,她急速的思索了一下,淡淡的道:“興許是因爲臣婦這個做堂姐的不夠讓着她的緣故吧。”
“胡說八道!”清欣公主叉着腰,卻是鐵了心要和她糾纏到底了,傲慢道,“本宮也沒有讓着衛長娟!”
臨川公主還想說什麼,原本處處和她做對的安吉公主卻忽然嗤笑了一聲,道:“阿寶,你真是丟臉!”
清欣公主是聖上與顧皇后的嫡幼女,身份尊貴,在公主皇子裡也是頭一份的,什麼時候被人這樣指責過?登時大怒,刷的轉過頭去,喝道:“珍意生的賤婦,你敢這樣說我!”
母妃被罵,安吉也沉下了臉——並不因清欣的尊貴和得寵就不敢下手,而且劈手就把清欣推了個踉蹌,這一下推得不輕,清欣年紀又小,蹬蹬蹬退了好幾步,因爲之前清欣公主就是站在了衛長嬴跟前質問她,此刻恰好一下撞在了衛長嬴身上。
衛長嬴身後的大使女琴歌忙幫手扶了她一把——清欣卻不領情,一把推開琴歌,因爲動作過急,臂上似被什麼紮了一下也不管了,就要撲上去和安吉拼命:“珍意賤婦生女!你敢推我!你當我是十六姐嗎?”
這話說得臨川公主面子十分的掛不住,本來想壯着膽子上前勸說的——畢竟三位公主中她最長,一起到王叔府上賀堂姐,結果堂姐的面還沒見呢,先叫兩個妹妹掐上了,她也有責任。但因爲清欣公主話說的不好聽,臨川公主一咬牙,索性站在那兒不動,只嘴上道:“兩位皇妹快別這樣,這是在潤王叔家裡呢!”
清欣撲到安吉跟前——十七公主安吉是連十六公主臨川都不知道打過多少次的,清欣都還沒長成,哪兒是這個皇姐的對手?這一次衛長嬴算是看到了安吉公主下手的狠辣,她仗着身高,劈手就抓住清欣公主的雙螺髻,狠狠往下一按!
清欣公主痛得大叫,越發“珍意賤婦”罵不離口,安吉公主按着她頭,擡腿就踹,鐵青着臉,也罵道:“沒規矩的小東西!我母妃是你什麼人?就是母后都沒有這樣說過我母妃,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仗着父皇母后寵愛,半點兒規矩都沒有了,平白的丟盡了我們這些金枝玉葉的臉!你這個害人精!”
臨川公主光動口不動手,衛長嬴樂得看清欣公主捱打,世子婦周氏卻是急得魂飛天外,忙不迭的與使女一同上來拉架:“兩位殿下!兩位殿下!快別這樣、別這樣!有話好好的說,都是骨肉之情,何至於動手啊!”
清欣公主被踹痛,哭着大鬧:“誰和這賤婦生得是骨肉?我母后私下裡就常說她不是個好的!”
安吉公主立刻道:“母后這樣說過我?那很好,你現在就跟我回宮,我要去問問母后,我哪兒做得不好,也好叫我更改!”
說着就用力拖着清欣公主往回走。
清欣公主不肯,爭執中安吉用力一扯,把她扯倒在地,硬在卵石上拖——於是當下就聽清欣公主哭天喊地的,衛長嬴旁觀者清,已經看到卵石拖過的地方兩道紅痕,想來這位小公主身嬌肉貴,這麼一拖就把膝蓋在石上磨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