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靈仙公主自己的經驗了,當初她的生母霍氏一度位至淑妃,也曾在宮裡過過驕行衆人的、真正金枝玉葉的日子的。
可後來深得她父皇喜歡的六皇子申雋暴斃,申雋的母妃鄧貴妃發瘋似的要求徹查。當時霍氏根本就沒多想,還向尚且年少的女兒私下感慨了兩句宮闈深深,慶幸自己只生了靈仙公主一個女兒。公主麼,一般來說是礙不着誰的,孃兒兩個相依度日,也不懼失寵之後寂寞而死。
卻不想這一查就查到了霍氏身上,靈仙公主至今都記得母妃得知宮人指證她勾結太醫院院判季英謀害六皇子時驚愕不信的神情——沒有親生皇子也沒有收養任何皇子,並且霍氏母女從來都和鄧貴妃母子沒有過任何衝突與過多來往,霍氏爲什麼要去冒險謀害六皇子???
這樣聲嘶力竭的辯解最後卻在數份“鐵證”面前歸於徒然。
霍氏被帶走之後,靈仙公主再也沒見過她,甚至至今不知道自己這母妃的安葬之處。想到宮裡宮人死後草蓆一卷丟棄到城外亂葬崗的做法,靈仙公主甚至不敢繼續深想下去,恐怕無法承受真相。
由於霍氏的緣故,本來寵愛就平平的靈仙公主在父皇跟前徹底失了寵。有時候甚至過得還不如如今的安吉公主,若非遇見了駙馬,興許沒人理睬的她到了年歲只會被皇后輕描淡寫的隨便許配個人了事,又怎知前途禍福?
在宮裡苦苦捱着日子時,靈仙公主沒少代得寵的姐妹們受過。譬如說公主們一起接受女官的教誨,有些得寵的公主性情散漫,不肯用心,就拖累了進程,皇后問起緣故,女官懼怕有聖寵在身的公主,就把沒有依靠的靈仙公主說上去應事……
靈仙公主知道自己的公主身份其實意義不大,畢竟她的不得寵已經是朝野皆知的事情了。甚至連母妃的孃家霍氏跟她也是淡淡的……蘇念初嫁給衛長風,真正可以依靠的孃家勢力到底還是父族。
駙馬蘇秀芹雖然成婚之前就父母雙故,但蘇屏展對嫡弟唯一的骨肉還是很重視的。當年因爲蘇秀芹違背蘇屏展的意思,強行求尚靈仙公主,蘇屏展震怒之下很是責罰過侄子,以至於伯侄兩個幾乎不來往。可經過靈仙公主這些年來的斡旋,兩邊其實都已經放下了仇怨,只是礙着一層面子沒有正式走動罷了。
不過侄子到底不能和親子比,更何況蘇屏展自己膝下也有三子呢?
從出身的角度來說蘇念初要比衛長風低了一頭,又是遠嫁鳳州。縱然衛長風往後肯定會入朝爲官,然而蘇念初少不得要在兩重婆婆手底下立一立規矩的。
瑞羽堂這些年來雖然衰微了很多,但靈仙公主曉得,鳳州衛氏本宗這樣樹大根深的門第,縱然一時衰微,也不容小覷。就看知本堂先前怎樣得意,不是到這會都還是旁宗嗎?更不要說景城侯人都被弄到鳳州去頤養天年了。
因此靈仙公主惟恐自己和駙馬平常一直寵愛女兒,別叫女兒散漫慣了,過了門之後怠慢了夫家長輩——瑞羽堂其他人就不要提了,單說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哪個是好伺候的?
公主一面私下不住教誨女兒出閣以後要謹守閨訓,好生服侍夫婿與長輩,傳授自己在宮闈中掙扎過來的種種經驗心得;另一面,卻是和駙馬蘇秀芹商議起正式與蘇屏展那邊走動的事情來。
蘇秀芹當年是在青州守孝三年後返回帝都沒多久就對靈仙公主一見鍾情的。
由於三年分別才聚,與伯父不免生疏,乍被伯父激烈反對婚事,自是滿懷不忿。蘇屏展拒絕爲他上表求婚後,年少氣盛的蘇秀芹索性藉着自己當時御前親衛的便利向聖上求了親。這件事情成爲定局後,蘇屏展氣得親自動了家法,伯侄兩個就此決裂,不復來往。
中間靈仙公主擔憂丈夫的前程,曾經隱人耳目親自到蘇府向蘇屏展與鄧老夫人請罪——畢竟當時蘇秀芹也尚了主了,蘇屏展見靈仙公主又如此爲駙馬考慮,也軟了口風,再加上素來與人爲善的鄧老夫人幫着說話……奈何靈仙公主回去後想讓丈夫和自己一起再去拜見伯父伯母,蘇秀芹思及當年被伯父當着合家大小動家法的場面,爾後因此又大受堂兄們的嘲笑戲謔,忿意未消,卻是堅決不允。
就這樣一來二去的拖了下來。
可現在爲了女兒,蘇秀芹也只好放下自己那點兒面子,着人備了禮,攜公主一起到蘇府請罪。
對於他們的來意蘇屏展也是心知肚明,雖然覺得這個侄子太過倔強了點兒。然而究竟是自家骨血,做長輩的麼,晚輩多了總歸會有那麼幾個不怎麼聽話的。
更何況靈仙公主向來對他尊敬非常,猶如尋常人家的侄媳一樣。
所以蘇屏展很爽快的與侄子侄媳重歸於好,留他們用過了飯,揮退左右,蘇秀芹也不轉彎抹角,直接說起了賜婚的事情:“侄兒本沒指望念初能夠有如今的前程,可現在聖旨已下,還求伯父給侄兒指點迷津。”
蘇屏展拈着鬍鬚,淡淡的道:“我要告訴你的頭一件,就是防備好了鄧貴妃!”
“伯父之慮,侄兒也有所覺。奈何這件婚事是貴妃提出來的,進宮謝恩時,不可不謝貴妃。”蘇秀芹爲難的道,他也不糊塗,妻子雖然是公主,然而聖上一直很無視這個女兒,衛長風這種傳聞裡才貌雙全、未來很有可能會接掌鳳州衛氏的閥閱子弟,貴妃居然會攛掇着聖上配給蘇念初,不提貴妃與靈仙公主生母之間的恩怨了,就算無冤無仇的,貴妃憑什麼出這個力?
鄧貴妃就算沒女兒,難道沒侄女?她所寵愛的侄子鄧宗麒的胞妹鄧彎彎,三天兩頭都要進宮去陪伴她呢!這鄧彎彎還沒許人,貴妃竟有心思關心至少名義上謀害了她唯一兒子的仇人的外孫女,還給蘇念初找了這麼好的一個夫婿人選,不是有所圖謀那真是見了鬼了。
實際上蘇秀芹夫婦兩個今兒個過來拜見蘇屏展,靈仙公主想得淺,只想着與丈夫的伯父、青州蘇氏的閥主和好了,往後女兒出了閣也多點依仗;蘇秀芹卻是惟恐被鄧貴妃拖下水,專門請伯父幫着出主意來了。
蘇屏展聽了侄子的話,一哂,道:“敷衍場面就成了,我是說你不要因爲這件事就常與明光宮來往,以至於爲了一件女兒的婚事就叫人套入羅網!”
“但若貴妃娘娘往後不斷見召……”
“你忘記宮裡還有一位皇后娘娘了嗎?”蘇屏展反問道,“皇后娘娘恐怕如今就在考慮着怎麼阻攔貴妃召見你們了!”
蘇秀芹暗鬆了口氣,罵自己也真是關心則亂,貴妃與皇后的爭鬥,他也不是沒聽說過,然而既掛心女兒又擔憂自己這家裡的其他人,居然連這樣淺顯的道理都忘記了。定了定神,蘇秀芹又請教:“瑞羽堂中長者甚爲寵愛衛長風,侄兒亦愛念初,恐怕她不中夫家之意,如之奈何?”
“其實關鍵只在一人身上,那便是宋老夫人。”蘇屏展哂道,“若非這位老夫人力保嫡子嫡孫,衛煥早在幾十年前就定下衛盛儀的地位了。衛長風再出色,最多也就是以長子長孫的身份接過衛煥身上的常山公之爵。”
“我若沒猜錯,衛長風的婚事本來也應該是宋老夫人做主。”見蘇秀芹沉吟不語,蘇屏展撫了撫頷下長鬚,眯着眼,緩聲道,“宋老夫人平生最大的心願有兩件,一個是衛鄭鴻徹底康復,第二個就是瑞羽堂由其嫡孫衛長風接掌。前一個季去病都做不到,咱們就不要管了。後面一個,就是你接下來要如何教導念初這孩子了!”
蘇秀芹沉吟道:“請伯父明示。”
蘇屏展淡淡的道:“念初的容貌禮儀都不是宋老夫人最看重的,由於衛長風是衛鄭鴻的獨子,沒有嫡親兄弟輔佐。他的對手又是年長自己數十歲的叔父,而且衛盛儀膝下還有三子爲膀臂!所以宋老夫人對嫡孫媳最緊要的要求,就是能夠輔佐得了衛長風!實際上我並不看好這門婚事,不是說念初不好,念初容貌明豔性情活潑明媚又不失溫婉,禮儀周全,心地也好,從大家閨秀的角度來說是很討人喜歡的。但念初不是宋老夫人要的那種好!宋老夫人要的是門當戶對胸有城府又對衛長風死心塌地,裡裡外外都能夠爲衛長風分憂的人!”
“……”蘇秀芹半晌沒作聲,許久後才道,“伯父說的很是,然如今木已成舟。”女兒嫁得好,做父親的當然高興。可若是嫁得衆人羨慕,內裡卻過不好,蘇秀芹卻真不能放心。然而聖旨已下,縱然他能狠下心來拒絕這件婚事的誘惑,如今也不是他做主了。
蘇屏展撫須片刻,道:“靈仙公主的外家是霍家。”
不明白他忽然提起此事做什麼,蘇秀芹愣了一下才道:“是,但霍家待她也是冷淡得很,這些年來也就年節偶有來往,也不過打發下人去辦。”
“雖然冷淡,但場面上一直也都過得去的。”蘇屏展不在意的道,“霍家的一個女兒嫁了司空宋羽望的嫡長子宋在田,這霍夫人算起來,總也是念初的表姐。”
蘇秀芹茫然道:“伯父的意思是?”
“宋羽望唯一的女兒,前任準太子妃,與瑞羽堂的宋老夫人、宋夫人都是江南宋氏出身,而且血脈親近得很。”蘇屏展慢條斯理的道,“這準太子妃因爲很早就被定給了太子,打小就是江南堂的老夫人比着母儀天下的要求精心教誨出來的,之前她回京時路過鳳州,曾在鳳州小住數月,陪伴姑母宋夫人……我打聽到,據說無論是宋老夫人還是宋夫人,對這宋大小姐的才德都非常欣賞。你可以讓念初多去看望看望她的表姐,順便向宋家大小姐請教請教。”
蘇秀芹這才明白過來蘇屏展的意思,忙道:“是。”
“宋家這大小姐又是你沈三表侄婦的嫡親表姐,往後也可以通過她向衛長風這胞姐討教些個。”蘇屏展淡淡的道,“畢竟衛長風只此一個同胞姐姐,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又是出名的寵愛這雙姐弟,若能得她在家信中爲念初美言一二,對她過門將大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