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條是衛長嬴提出來的,理由也很充分:“族叔族嬸這樣對待爲國效勞才負重傷歸來的侄兒,皆因全然不知陣前的將士們的艱苦與英勇,妾身以爲,沈氏先人亦是以軍功起家,族人豈可遺忘沙場之苦、藐視戰士?是以,不若讓族叔與族嬸前往東河鎮小住,感受一下邊疆肅殺氣氛,興許能夠更好的改過。”
……東河鎮幾乎每年都會數次易手,否則也不至於十室九空了。
雖然說秋狄大單于現在位置搖動,但狄人兇狠,越是這樣,他越是瘋狂的組織戰事,以圖用勝利來挽回族人的心。
比如說上回的圖魯突襲迭翠關。
迭翠關有高人才保住了沒丟,那也是有迭翠關本身城高壕深、地勢險要以及素來爲沈氏所重的優勢的;東河鎮……那空空蕩蕩、連不漏雨雪的房屋都難找得到一兩間的邊鎮,除了殘垣斷壁,還有什麼?
沈藏鋒頭一次受傷就是在那裡!這位主兒自己武藝超羣,身邊還是有一羣“棘籬”死士拼命救護的!在以身爲誘餌時都沒受傷,在東河鎮還不是在箭雨槍林裡連中兩箭、又被砍傷數處?
更何況是沈楚夫婦。
尤其他們這次的名義是苛刻功臣,還是爲國負傷的嫡支公子。這些日子以來,沈藏鋒在東河鎮餐風飲雪,身先士卒,頗得軍中讚譽與敬佩。不說這些讚譽與敬佩了,就說那些士卒想想自己在前線殺得死去活來,結果回到後方,因爲重傷陷入昏迷,還要被人苛刻——固然被這麼對待的不是他們自己,但同病相憐,這種事情聽一聽,不起怒火的那都是死人了。
沈楚夫婦去了東河鎮,恐怕還沒死在狄人手裡,先就要叫幾個兵痞子半夜裡摸去了腦袋!
衆人並不認爲衛長嬴提出這個要求只是心疼丈夫,都揣測那個商議處置此事時某位耆老輕描淡寫一句“刁婢可恨,打死了事”就得到所有人漫不經心的贊同的使女怕纔是衛長嬴決意整死沈楚夫婦的真正緣故——這位口口聲聲“妾身孃家鳳州衛氏,在海內也有薄名。妾身幼承庭訓,如何不知爲婦之道?妾身是否嫉婦惡婦,與諸位初見,妾身不敢自言,但請諸位修書至帝都,詢問父親母親,若父親母親言妾身不賢,妾身甘願即刻去家”的嫡支三少夫人,嫉心恨心如此之重……
那使女固然有爬牀之心,可尚未成功呢,衆人都贊同處死她給這位衛氏女解恨了,沒想到把使女送到沈藏鋒身邊的沈楚夫婦還是逃脫不了她的報復。
看來往後最好還是莫要輕易得罪了她——這可是下任閥主的嫡妻,而且已經生了沈藏鋒至今未見過的嫡長子,已經坐穩了一大半的沈氏未來主母的位置!
更多的耆老想到了衛長嬴的親祖母宋老夫人,那一位把以手腕過人聞名朝中的衛氏閥主衛煥都管得束手束腳,硬是壓着年富力強本來應該早就作爲下任閥主得到族裡栽培的庶次子足足幾十年,生生等到了嫡孫的成長……還等到了自己親生兒子的痊癒!
有樣學樣,那位手段狠辣起來至今讓知曉內情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慄的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女,還能不得她幾分真傳?
想到衛長嬴未來會是宋老夫人那樣類型的老夫人,諸位耆老處置完沈楚這件事後,回到府裡,關起門來都叮囑子孫:“莫要去招惹那衛氏!”
既有耆老們叮囑了子孫,接下來衛長嬴行事頗爲順利——頭一件就是把人手補齊。
沈楚夫婦被打發到東河鎮去送死,管事沈庭樹也被削了職位,這三個人原本管着的事情一時間沒人做主,而這些事情可都是涉及到了祖堂的,自不能怠慢。衛長嬴就讓先到西涼來的沈疊推薦幾個合適的人暫時代替他們的位置。
至於說這個暫時代替能不能名正言順,自然是看這些人的表現了。
衛長嬴覺得沈楚夫婦的輩分是個麻煩事情,要不是論起來他們是叔嬸,這回也不用這樣急着挨個拜訪諸位耆老取得支持,請動他們出面才能把懲罰正式執行了。
所以暗示沈疊,多多推薦輩分低於沈藏鋒的子弟。
沈疊就推薦了沈由甲的胞弟沈由乙及其妻閔氏代替沈楚夫婦。沈由乙夫婦雖然喚着衛長嬴三嬸母,但論年紀卻也不算小,都是年過四十了,正是穩重的年歲。沈庭樹那邊,因爲是下僕,衛長嬴讓沈疊推薦了個口齒伶俐做事也利落的年輕男僕取而代之。也正好應了衛長嬴說沈庭樹年紀太大的話。
這是補了沈楚夫婦以及沈庭樹去後的空缺。
衛長嬴自不能滿足就這樣,接下來,她藉口沈楚夫婦打理祖堂多年,頗多貪賄,只是這兩人既然已經打發去了東河鎮,究竟是同族,也不追究他們了。但內中的其他人可不能放過……有位耆老覺得這晚輩媳婦也太心急了,沈宣正值盛年呢,沈藏鋒也纔開始在族裡樹立威信積攢人脈,其妻倒是迫不及待的要奪權了,就出來說了句話:“明沛堂自有明沛堂的規矩,非同衛氏。”
這話當然是嫌衛長嬴一個婦人、而且是媳婦出來上躥下跳的討厭了。
其結果是當天衛長嬴就打發沈藏暉親自挨個登門去把能請到的耆老都請到明沛堂,指着自己與黃氏連夜對出來的一部分賬本——重點是對出來的賬證明了沈楚夫婦與族中一部分人每年都吞沒三成修繕祖堂的銀錢,冷笑着道:“族裡每年撥下銀錢修繕祖堂,一是不敢怠慢了祖業,二是先人之靈皆在此堂之中,不可疏忽。結果諸人這般貪婪,連本該花在祖堂上的修繕之費也敢分潤!而且還是累年如此,這樣不賢不孝的人還不處置,在我鳳州衛氏確實是沒有這樣的規矩的——原來在沈氏這邊,先人之靈與先人基業竟可如此不當一回事?!此事諸位認爲可以輕輕放下,妾身可不敢這麼應了,諸位都是長輩,在諸位跟前沒有妾身說話的地方,所以妾身擬寫信至帝都,請父親母親的意思!”
耆老們都頭疼得緊,暗罵沈楚夫婦廢物,這夫婦兩個看管明沛堂多年,不撈好處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你倒是把賬做平掉呀!如今這嫡支的三少夫人一過來,才幾天功夫就抓了這麼個把柄,先人之靈跟祖業都擡出來了還嫌不夠,直接威脅要寫信到帝都告狀去了!
又覺得那出來說話的耆老真是沒事找事:都曉得這一位是宋老夫人的嫡出孫女,被那一位親自教養大的,沈宣夫婦都沒管她,你出來操什麼心?!橫豎西涼沈氏總歸是沈宣這一脈的!沈宣和蘇秀曼沒作聲,顯然是默許了……這衛氏一到西涼就這樣大動干戈,沒準還是得了那兩位的提點呢!
如今這樣看不慣她,這不是自己出來給衛氏立威麼!這婦人是年少,可她背後有整個瑞羽堂以及沈藏鋒之嫡長子爲依靠,地位之穩固,除非沈宣夫婦或沈藏鋒不喜她,否則哪兒是他們這些所謂的長輩能夠搖動得了的?
衆耆老好說歹說的圓了場,一致認爲如此證據確鑿,衛長嬴先前要處置這些人的決定一點錯兒也沒有!
衛長嬴猶自對那之前說過自己、但這一回到底沒吭聲的耆老道:“知道您老是最重規矩不過的人,先前妾身聽說了您的訓誨之後委實不敢怠慢。這才請了諸位長輩一起前來商議,按着妾身在孃家時所受庭訓,妾身以爲這樣做是對的,只是您老不贊成,妾身想着,您老這樣的高壽、輩分也尊,見識自是比妾身這樣的晚輩、區區一介女流不知道高明瞭多少……如今賬本都在這兒,對賬的人也都在,還請您看一看仔細了,這事兒到底要怎麼處置纔好?”
這話說得那耆老十分的下不了臺,當場就變了臉色,只是衛長嬴根本不理會餘人爲他解圍,道什麼這位耆老這幾日身子不大好、怕是看不太清楚賬本云云,仍舊堅持道:“妾身年輕,又是女流。原本上頭既然還有母親與諸位嫂子在,縱然她們遠在帝都,祖堂這兒也有諸位長輩在,輪不着妾身來查這些事情。但是現下夫君因傷靜臥,四弟他是做大事的人,不耐煩計較這些小節,妾身怕夫君養傷之中還要操勞,才代管一二。”
那耆老到這會臉色已經有點發紫了,衛長嬴又嘆息道,“妾身曉得自己年輕,沒什麼見識,又是代夫君打理些個,惟恐做得不好,妾身招人笑話,倒也罷了,卻丟了夫君的臉,也丟了本宗的臉。是以諸事都是小心翼翼的,長輩們的意見,萬不敢輕看。您老得給妾身說道說道仔細了,好叫妾身曉得到底該怎麼做纔好。畢竟,妾身雖然嫁進沈家不是一天兩天,也生了沈家子嗣,可到底不能跟您老在沈家土生土長的比,這沈家的規矩,來西涼之前,一家上下掛念着夫君的傷,長輩們也沒來得及跟妾身多提。妾身一直以爲海內六閥,大規矩上都錯不了的呢!如今聽您老說了才曉得是不一樣的,得求您老不吝,千萬教誨些個!”
又恭敬的表示,“妾身一輩子都不忘記您老的教導之恩!”
……送走了諸位耆老,心直口快的朱實笑着對衛長嬴道:“婢子揣測這位耆老怕是回去之後就會臥病了。”
“病得不能視事了纔好!”衛長嬴慢慢呷着茶水,黃氏接了話,冷笑道,“所謂嫁出門外的女子潑出門外的水,少夫人出閣是沒幾年,然而連小公子都有了,還不算沈家人?再說憑那位耆老一個人,也配代表沈家否認少夫人的身份?!打量着咱們少夫人年輕好欺負嗎?若是閥主與夫人在,又或者是鳳州衛氏的老夫人在這兒,借他十個膽子,敢這樣輕慢咱們少夫人!那許多耆老都沒話說,就他一個出來自以爲是,真是白活了大半輩子!”
衛長嬴放下茶碗,淡淡一笑,道:“橫豎就他一個人老糊塗,其他耆老們到底還是通情達理的人。這一位也翻不出什麼風浪來……明兒個那邊若是識趣告了病,姑姑就打發人送份禮過去慰問下,別失了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