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端木芯淼瞪大眼睛,似乎很意外的看着自己,衛長嬴哼了一聲:“有我那二姐夫的例子在,如今跟我們明沛堂扯上關係的皇子王孫可都不大妙啊!二姐夫前年年底進貢的霞光霧月環出了事兒被削了爵,這是因爲一來,聖上先前答應過他讓他在帝都爲紀王太后守孝三年,不好出爾反爾;二來他是我明沛堂的女婿,關係十分親密!”
“不過蔡王殿下就不一樣了。”衛長嬴淡淡的道,“蔡王殿下年紀還小呢,之前因爲聖上憐恤四皇子早逝,一直留他在帝都沒有就藩,縱然你做了明沛堂的義女,你的外甥……這是兜圈子的關係了,聖上多半不會處罰蔡王殿下,爲了以防萬一,應該是找個理由打發蔡王早日就藩,是也不是?”
端木芯淼嘆道:“三嫂子,你也沒有義母她說的那麼笨嘛?這些事兒,你不是看得很明白?”
因爲看到信中蘇夫人雖然沒有說什麼對自己的失望之言,但那許多的指點與分析……還是讓衛長嬴有點惱羞成怒,道:“怎麼我很笨嗎?”
“我可不知道。”端木芯淼很直接的道,“三嫂子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的心思,大抵是在醫理上,這些彎彎繞繞的其實是半懂不懂。不過義母幾次給我的信裡,都寫了很多指導你做事的話……我想你做的事兒被義母挑出那許多不是,一定很糟糕吧?”
“……”衛長嬴幾欲吐血!婆婆她老人家過幾年都要有曾孫和曾外孫了好麼!自己的長子還沒滿周呢!再說婆婆對明沛堂多瞭解啊!就她方纔所看的那一封信裡,蘇夫人對自己可也沒有很責備,而且蘇夫人給出的分析證明了衛長嬴大部分的做法那都是對的!
呃,只不過,限於年歲,還有對明沛堂的瞭解,有許多地方用蘇夫人的眼力看來還不夠細緻周到罷了……
衛長嬴相信,若婆婆在自己跟前,即使要給自己指出這些不周到的地方,也一定會先誇自己幾句的。
結果到了端木芯淼嘴裡,卻變成了“很糟糕”……還“一定”……衛長嬴沉默半晌,才幽幽的道:“我若是把事情都辦得很糟糕,你以爲如今那些從外地趕過來跟你求醫的人,想住進這明沛堂,還輪得到我來決定答應不答應?”
端木芯淼很真誠的道:“啊,難道不是因爲他們認爲三嫂子你跟我關係很好,生怕不請教了你的意思,你在我跟前進讒言?”
“……”衛長嬴捏了捏拳頭,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端木芯淼跟她對望一眼,爾後立刻移開了視線,望天望地:“我就是這麼一想,三嫂子你可別生氣呀!我又沒說我認爲你靠了我的相……是不是?”
你那話跟直接這麼說有什麼兩樣?!
衛長嬴陰惻惻的道:“你再羅嗦,信不信我先在這兒捶你一頓?!”
“還是不要了,三嫂子您如今可是大忙人,西涼城裡這許多求醫之人,雖然診治的是我。可我卻沒打算離開明沛堂,您可得安排好了人手招待他們纔是呢!”端木芯淼見逗衛長嬴也逗得差不多了,生怕真把她惹急了捱揍,嘿嘿一笑,搖着頭,一溜煙兒的告辭跑開了……
衛長嬴打發了她,叫來黃氏,把經過說與她知:“……想不到婆婆竟然一直盯着這點,而且如此的鉅細無遺!”
黃氏沉吟道:“這也沒什麼,橫豎少夫人這些日子做的事情,固然細節上不如夫人在這兒的老練,但大方向上是沒有錯的。而且這些疏忽也是因爲咱們初來乍到,對沈氏族中全然不熟悉的緣故……當初動身時,夫人可沒跟少夫人說太多族裡的事情。”
“婆婆這兒是沒有什麼,橫豎自從光兒落地後,公公婆婆待我都是和藹的。我是想着夫君走前說過的話。”衛長嬴搖頭道,“那番話上回我也告訴了姑姑的——夫君希望儘快徹底掌握明沛堂,本來我以爲魏祚將衰,只是夫君的推測,這麼大的事,未必會成真!然而……如今連婆婆也這樣關心着我抵達西涼以來做的事情,看似她對我不放心,我倒覺得,真正的緣故是婆婆急了!”
黃氏一怔,急速的思索了片刻,隨即道:“公子所言甚大,婢子也不敢全信!只是若夫人也這樣急於看到少夫人您獨當一面,那……可見至少閥主那兒也是這麼想的!”
沈宣夫婦可都是正值壯年,再不戀眷權勢,也很沒必要這會就心急如焚的催促着兒子媳婦速速能幹起來,好接他們的位置罷?能夠讓他們這樣着急的,肯定是因爲接下來他們有大事兒——大到了他們沒功夫照着正常的情況來栽培晚輩,沒準還希望晚輩能夠幫上自己一把……
衛長嬴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的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會子沒有外人,我說句誅心之語,聖上顯然是老糊塗了!不然姑姑你看這次鄧貴妃威脅芯淼這樣的敗筆,若是貴妃自己的主意,想來顧皇后早就把這樣犯傻的貴妃幹掉了,也不會讓鄧貴妃混到這會!之前咱們猜測是聖上所使,如今看來也是如此!不但沒能恐嚇住芯淼,反倒叫明沛堂多了一個義女,沈家還跟端木家聯姻了!聖上如今要下臺,照他的性情,大約就是尋個理由趕蔡王母子出京就藩了……這倒恰好中了芯淼的意,可以遠離帝都這趟混水!你看這麼一番折騰,聖上什麼好處都沒落着,反叫閥閱跟皇家的心更疏遠了一層!這位主兒,唉……”
“聖上年歲確實長了,然而東宮也不賢。”黃氏自幼得宋老夫人精心栽培調教,爲要給衛長嬴陪嫁做預備,主學的除了醫理外,都是後宅子裡的爭鬥之道,對政事沒有特別涉獵,不過這世上的道理,一理通百理通。何況聖上長年不問政、太子荒淫無道對於大魏子民來說可都不是秘密。
之前衛長嬴告訴她,沈藏鋒推測大魏國祚將衰時,黃氏倒抽一口冷氣——震驚之後她私下裡細細揣測過一番,想到聖上的昏君之名、太子的無道之言……皇孫們?縱然有些聰慧的評價,距離力挽狂瀾還遙遠的很!就算內中藏着厲害的角色,正如沈藏鋒說的那樣,再出色,年紀也小着呢!
所以黃氏也很擔憂,“如今天下又都不太平,大魏……確實有些……”
提到大魏將亡,主僕兩個心裡都有些茫然——這事情太大了!
尤其她們之前生活的環境,一直都是歌舞昇平,驟然說到亡國,一時間都有點清醒不過來。
茫然了片刻,衛長嬴嘆息道:“這等家國大事,休說還沒有發生。就算髮生了,也不是咱們兩個養在深閨的婦道人家有資格談論的,咱們還是說說眼下的事情罷……姑姑有什麼看法?”
黃氏也覺得把話題從家國這樣沉重的壓力下解脫出來是件好事,她定了定神才道:“婢子覺得這樣也好,有夫人盯着,諒族裡也翻騰不起什麼浪花來!少夫人往後倒是可以利用這一點,狠狠的收拾一下那些再三不長記性的!”
她建議道,“不拘公子的預見準不準,橫豎早日掌控明沛堂沒什麼不好!”
“這倒是實話。”衛長嬴微微點頭,眯着眼思索了片刻,道,“這會子年節也過了,先把人挑起來……趁這光景,咱們好好梳理一下,乖巧的那幾房跟不乖的那幾房,還有冷眼旁觀的……無論孃家還是夫家長輩可都是一直教導我要賞罰分明的!”
……衛長嬴由於倉促前來,身邊大使女未足,需要補充一批近身伺候的人手的消息傳揚開去,雖然從整個西涼城來說,如今心神皆被吸引在了端木芯淼這兒,這消息沒引起什麼波瀾。
但在沈氏族內,卻是反響不一——
家生子們除了極少數外,大抵都是可着勁兒的抱這條大腿。一時間明沛堂上上下下熱鬧非凡,都在想方設法的討好衛長嬴跟前近侍,尤其是黃氏、賀氏這兩位姑姑。
世僕們精通雙管齊下,一面討好,一面打壓對手……於是明沛堂裡許多隱秘之事、不僅僅是家生子,連沈氏族人的一些事情都被揭露出來,當做表忠心的砝碼呈遞到衛長嬴跟前。
衛長嬴卻也是來者不拒,把這些消息統統記了,爾後着人一一證實——又狠狠敲打了一批人,也讓之前表過忠心的家生子只能繼續跟着她走。
她這麼做,有幾房族人就頗爲憂慮:“沈藏鋒去年就去了陣上,這衛氏沒有丈夫在跟前撐腰,仍舊如此張揚,絲毫沒有暫時停手的意思。這是不把明沛堂徹底握在掌心,不肯罷休啊!難道我等堂堂男兒,正經的沈氏子孫,居然要服在一個年少婦人手底下?!”
“但她是沈藏鋒髮妻,生有嫡子,往後也是我沈氏一族正經的當家主母……若要反對,恐怕帝都那邊也會看着的。”
“打發了子媳過來,一個撈功勞,一個奪權。自己卻在帝都遙控指揮,若我等公然冒頭出去反對,那邊就可以抓了把柄更加對付我們……沈宣夫婦打的好算盤!”
“難道就任她如此?區區一個婦道人家,衛氏之女,竟然妄想爬到我們頭上去作威作福!昔年那蘇秀曼這年歲時,也不敢如此對待我等!”
最後一人的話固然說得慷慨激昂,卻沒引起太多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