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在水是個穩重的人,雖然掐了衛長嬴的耳朵罵得兇,其實手下自有分寸,不過是不鬆不緊的捏着,橫豎傷不了衛長嬴的。可是宋在水顯然還是太低估了衛長嬴的無賴——如此大好時機,衛大小姐怎能放過?二話不說,就着宋在水的動手就順勢往她懷裡一倒!
這一倒把宋在水嚇得立刻站起了身,一怔之後尖叫了一聲,忙鬆了捏她耳朵的手,慌忙扶着衛長嬴驚恐道:“你?你?你怎的了?”
“衛小姐!”左右使女駭軟着腳把衛家這掌上明珠扶上榻,又是捶背又是端水的伺候着躺好,正猶豫要不要提醒宋在水去喊大夫——就見一直作昏迷狀的衛長嬴終於睜開一線眼皮,宋在水心驚膽戰心虛氣短的扶着榻沿柔聲細氣問:“好長嬴,你……你怎麼了?”
——她真心沒下重手啊!自己和這表妹無怨無仇的,她又不是衛長嬴這樣的鹵莽之人,女孩子之間掐尖要強拎幾下耳朵……這……這怎麼就倒了?
宋在水正不知所措,就見衛長嬴氣息奄奄恨不得把“行將就木”四個字刻在臉上,顫巍巍的伸手抓住自己的手,斷斷續續的道:“表、表姐!我……我不成了……我……”
這一眨眼的功夫儼然就要生離死別,使女們均覺得一切如夢如幻轉不過彎來——但宋在水是明白了,明白過來的未來宋皇后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無比!
她顫抖着才擦過鳳仙花汁、指尖恨不得滴下血來的十指,照着衛長嬴脖子上就一把掐去:“我叫你嚇人!!!”
可憐的宋表姐現在真的是悔不當初!當初她極不情願的從江南前往帝都,爲了拖延抵京的辰光,路上死活要過來看姑姑宋夫人。纔到衛家時,宋夫人見到嫡親侄女也高興得很,只是說到同輩的兄弟姐妹,卻是唉聲嘆氣的和她說自己膝下這一雙兒女,表弟衛長風倒也罷了,惟獨這表妹衛長嬴性情跋扈,不是個好相處的,請她千萬包涵些……
宋在水起初還小心翼翼的和這表妹接觸,幾次下來覺得雖然過於活潑了點、喜好武藝了點,性.子也是極好極爽朗的——怎麼就被姑姑說得那麼不堪呢?她琢磨着許是姑姑不喜這表妹好武,言談之時又謙遜了幾分,所以才把好好的一個表妹描敘的太過了。
……現在想來根本就是自己瞎了眼!宋夫人那是自己的親姑姑啊!怎麼可能騙自己?!
僞裝被戳穿,衛長嬴恢復精神熠熠,無視一干使女那無以描述的眼神,她若無其事的撥開宋在水爬起身,半坐在榻上,一條腿垂在榻邊自在的晃着,笑嘻嘻的扮個鬼臉,道:“唉呀!我就知道表姐這麼聰明我一定瞞不過你……”
“你給我出去!現在就出去!”宋在水被她真心氣到了,她自認這些年來被祖母當成未來皇后栽培下來,以自己往後能夠容納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的心胸氣度,容忍區區一個衛長嬴算什麼?但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那些個妃嬪如何能與衛長嬴比?這表妹於氣死人一道上決計是天賦過人天資卓絕!
“不行不行,我不能出去!”衛長嬴聞言卻是耍賴的往榻上一倒,中氣十足的嚷道,“方纔表姐你掐着我耳朵,我如今覺得頭疼!我想我須得好好休憩個三五十日才能夠恢復,在這中間,規矩儀態應答什麼的,我只能躺在這兒聽了!”
宋在水恨不得拿旁邊的一壺凍酪澆到她身上!
“就那麼掐一下……你說,你要休憩個三五十日?”宋在水手裡捏着團扇,胡亂扇着,眼刀一下接一下的飛在衛長嬴身上,聲音好似從齒縫裡擠出,“你……你以爲你是豆腐做的,還是琉璃做的?!”
衛長嬴悠悠一嘆:“似咱們這樣集千寵萬愛於一身的掌上明珠,雖然不是豆腐琉璃做的,可什麼樣的豆腐什麼樣的琉璃能比咱們還要嬌貴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一定不能辜負了上天賜予我這樣嬌生慣養的命格的機會!我一定要好生愛惜自己!所以,表姐啊……這個儀態談吐,這幾日就放一放罷,等我養好了身子,咱們再來商量……”
“是啊是啊,你是集千寵萬愛於一身的掌上明珠,可我又是什麼?”宋在水臉色刷的一下,黑得猶如風雨欲來的天空,語氣涼颼颼的怎麼聽怎麼讓人哆嗦——她是真的動了怒了,扇子也不搖了,抵着腮邊,眼神凜冽,一字字的道,“我這種打小沒了親孃疼愛、前途渺茫的人,算哪門子的掌上明珠?你見過還沒出閣已經先有了一羣庶出子女叫嫡母、孃家還毫無商量餘地的逼着出閣的掌上明珠?!”
宋在水對自己婚事之怨念,大到了讓衛長嬴也不敢很在這事兒上招惹她,趕緊收了裝模作樣,諂媚道:“表姐何必如此憂愁?你看自從上次的來信後,這些日子舅舅也沒再做什麼,指不定舅舅已經改了主意了呢?是不是?”
她這話不過是想着安慰安慰宋在水,不料宋在水極爲精細,倒是被提醒了,頓時悚然一驚,差點把團扇都掉了下去,失神道:“是了,之前父親在信裡說,欽天監已經在定日子了,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快點動身!我沒理會,按說父親知道後應該立刻再寫信來啊!怎麼一直都沒有動靜?”
衛長嬴一拍手,道:“你看,我說舅舅還是疼你的罷?沒準之前那封信就是寫給旁人看的,纔不是真正爲了催促你上京去進火坑呢!”
宋在水緊緊蹙着眉,冷然道:“你知道個什麼?我在想,難道父親……父親見我一直不聽話,悄悄給我身邊的人寫了信,讓他們強行帶我走?所以纔沒再催促我嗎?”
“……不至於罷?”宋在田已經隨沈宙一起在路上前來鳳州之事,宋老夫人和宋夫人並沒有告訴衛長嬴,所以衛長嬴也不知道此事,但聽着宋在水的猜測也覺得宋羽望既然那麼固執的要求宋在水依前諾嫁進皇室,按說這主意轉的也不至於這麼快……宋在水的猜測還真是有可能,衛長嬴遲疑了片刻,道,“這些日子你身邊的人……”
她目光就往宋在水的貼身使女春景、夏景、秋景、冬景身上看去,看得四個大使女心中叫苦不迭,一起跪下來道:“婢子從來沒有接到什麼密信,婢子素來伺候小姐的,怎會背叛小姐?”
好在她們的主子宋在水明察秋毫,瞪了眼衛長嬴,道:“憑她們四個想強行帶我上京?縱然有密信,給的也只會是我那些侍衛!”
“這個可就沒法子了,那些侍衛不在後頭,我見都沒見過。”衛長嬴蹙眉道,“或者讓長風幫你去探探口風?”
宋在水咬住脣,急速的思索了片刻,卻搖頭道:“長風年幼,再者他從前從來沒都理會過這些人,如今忽然去探口風,誰會不懷疑?”
頓了一頓,宋在水緩緩道,“如今天氣還熱着,若是他們要稟告了姑祖母和姑姑帶我走,路上定然會用到冰,我來時的那駕馬車也該收拾了……你想法子讓人留意下這兩件吧。”
衛長嬴暗贊這表姐心思細膩,點頭道:“好!”只是她想了想又覺得……
“但若是舅舅當真寫了信給那些侍衛,他們又稟告了祖母,到底是舅舅的意思,祖母也不好反駁的,表姐你就算知道了他們的盤算又怎麼辦呢?”衛長嬴很沒眼色的提醒。
宋在水瞪了她片刻,才陰着臉道:“知道了我總能想法子罷?!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想不出辦法!”
“其實我有個好主意。”衛長嬴熱心的出謀劃策,“我去讓江伯配些蒙汗藥,你路上把侍衛都迷暈了,然後……”
“你還是回銜霜庭或去找你那江伯罷!”宋在水把團扇直接砸到她身上,面無表情道,“先不說我怎麼把藥放到所有人的飲食裡,也不說我那些侍衛裡頭未必沒有認不出來蒙汗藥的人,就說他們都暈倒了……那誰來伺候我誰來保護我?!”
衛長嬴一點也沒覺得自己這主意荒謬而且毫無智商的存在:“啊,我就是看錶姐這樣不願意走,想着下藥也是一個法子呢?雖然我隨口說的這個不可能,然而表姐你這麼聰明,我提一提,也許你就能想到萬全之策?”
宋在水無力的揮手:“你走吧你走吧你快點走吧!不要來煩我了,我如今想一個人靜一靜!”
被趕出鳴瑟居,綠墀才小心翼翼的道:“宋小姐極不想回帝都,大小姐何必老是提宋小姐煩心之事?”方纔衛長嬴提到宋羽望這些日子都沒寫信來,看似隨口說的安慰話,可打小就伺候她的綠墀和綠房哪裡不知道——衛長嬴根本就是故意的!
宋在水爲人穩重卻多疑精細,加上本身就非常的擔憂此事,衛長嬴這麼不經意的一提,這宋小姐果然就中了計,一下子疑心到了自己會被強行抓回帝都去——這宋小姐還委託衛長嬴去打探前頭宋家侍衛的情況,想也不要想,衛長嬴給回去的消息,不見得是立刻證明了宋在水的猜測,但絕對會留足讓宋在水惶恐的苗頭……
到底是未來的皇后,雖然這位主兒很不情願去做這個皇后,綠墀不免覺得衛長嬴這樣算計宋在水着實有點讓人擔心。
“你們懂什麼?”衛長嬴見四下無人,頓時露出狡黠的笑意,低聲道,“沒聽見剛纔母親託表姐她來教導我在沈家叔父跟前的應答嗎?你們看如今表姐煩自己的事兒都來不及,哪裡來的心思再管我?不提東宮……我怎麼偷懶?”
聽着她理直氣壯的話,使女們都是一陣無語,綠房忐忑道:“可是大小姐不學的話……萬一沈家的人來了,見到大小姐……”
“沈家叔父雖然是長輩,究竟是男子。”衛長嬴嘴角勾起,十分篤定的道,“再說他此次前來,一爲傳旨褒獎,二爲商議來年的迎親——前一件是公事,和我半點不沾邊!後一件麼,橫豎也不是和我商議,總歸是和祖父祖母他們說的,你以爲我即使去拜見他,難道還能和他長談?”
她搖着頭,“我看最多就是公事完了之後,祖父和祖母請沈家叔父到後堂,尋個理由讓我過去拜見一番,無非就是幾句場面話,然後我侍立在祖母身後聽着他們說——便是個呆子,這麼點兒辰光還敷衍不過去?我又不是真的沒學過規矩!”
綠墀和綠房聽着也覺得有道理,只是自家服侍的這位大小姐總是那麼叫人不放心……
所以綠墀又道:“這一次沈家來人好應付,但……倘若大小姐出閣以後呢?”
“笨!那是來年的事情了,來年再說嘛!”衛長嬴不以爲然的道。
“……”使女們沉默:好吧,主子都這樣放心了,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難道還能強壓着主子去學不成?
就算想這麼做,想一想可憐的宋小姐罷,這未來的皇后娘娘,就因爲衛大小姐不想學規矩,硬生生的挑起了宋在水的疑心,怕是這會還在鳴瑟居里捶着玉枕咬着錦被苦思冥想着如何掙扎的策略呢……
那可是大小姐的嫡親表姐啊!
換成她們這些下人,大小姐爲了自己的清閒會給她們挖什麼樣的坑?!
這樣的事兒還是不要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