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四堂妹得罪了的——沈舒顏雖然是孫輩裡最小的女孩子,但因爲其母端木燕語教女極嚴,性情裡的幾分嬌縱還都是伯母、姐姐們寵出來的,平常素來大方的很。
按着兄妹從前相處,這樣的話沈舒明也不是頭一次抱怨了,沈舒顏都不當一回事。現在怎麼就哭了呢?
沈舒明想來想去琢磨不透,因爲懷裡還抱着小堂弟,怕跑起來摔着了他,不敢追上去哄。待把沈舒光送回乳母手中,沈宣也回來了。
戰戰兢兢的沈家大孫公子只好去見祖父……
這小子利用堂弟攪了祖父考校的計劃失敗,不得已硬着頭皮上陣應考。於是乎當天在沈宣跟前只背了一小半《尚書》就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被沈宣狠狠打了掌心。委委屈屈的回到辛夷館,又被母親劉氏教訓了一頓……虧得父親再三求情,才被允許用晚飯。
只是沈舒明雖然不愛讀書,但他忘性大,不記仇。用晚飯前還兩眼含淚委屈得緊,晚飯時看到自己最愛吃的燒筍鵝,一口氣啃了兩條鵝腿,頓時又喜笑顏開了。
於是等用過晚飯,擔心自己把四堂妹徹底得罪的沈舒明,一五一十的跟母親劉氏訴說了今日在上房裡的事情……當然他還沒傻到說自己本來想拿桂花糖哄二堂弟糾纏祖父,好讓祖父今兒個都忙於換衣服,沒空考校他,只說跟四堂妹在上房遇見,說了兩句話,結果四堂妹就發怒走了。問劉氏現在自己要怎麼哄四堂妹高興?
劉氏聽着他心虛之下省略好幾處對話,七拼八湊描述出來的經過,憑着對兒子的瞭解,卻是把真相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又好氣又好笑的喝道:“你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你四妹妹?一準是你嫉妒你四妹妹天資卓絕,拿了這個說嘴,叫你四妹妹無辜受委屈,方把她惹哭了!”
就伸指點他額,“你年紀都差不多是你四妹妹的兩倍呢,功課不如妹妹,自己不刻苦發奮,還好意思去怪你妹妹?說了出去,連我與你父親都沒臉!”
沈舒明訕訕的道:“我就那麼一說啊!誰想到四妹妹就當真了呢?”
旁邊沈藏厲提醒不及,重重咳嗽了一聲。
大房與常人家反了過來,慈父嚴母,沈舒明又不是很用功的人,打小就要父親幫着遮掩。是以與父親之間頗有默契,聞聲一驚,想改口卻遲了,果然母親似笑非笑的看了過來,道:“果然是這樣?你這不省心的小子,這麼大的人了還要把妹妹惹哭,真真是好不小氣!明兒個快點叫人領你到市上去,揀你四妹妹喜歡的吃玩之物好好買一些,回來去哄她高興!”
沈舒明垂頭喪氣的道:“知道了。”
他因爲再次上了母親的當覺得很是鬱悶,也忘記再問沈舒顏的事,就告退回房了。
留下劉氏目送兒子出門,就皺了眉與丈夫道:“二弟與二弟妹膝下三女一子,格外重視熠兒也是常理。只是舒顏也還小,太冷落了她卻也委屈傷心。”沈斂實妻妾連生三女,前年好容易有個侍妾懷了男胎,不想沒高興幾個月就小產了。好容易去年有妾生下一子,當真是愛如珠寶。
這三孫公子沈抒熠一落地就被嫡母端木燕語抱到自己房裡養,沈斂實自此就沒踏過侍妾們的門檻,夫婦兩個都把滿腔心血傾注在了這個庶長子身上。二房裡的三位孫小姐難免就被父母冷落了。
其中嫡出的二孫小姐沈舒柔已經九歲,性情與大孫小姐沈舒景一樣是穩重懂事的,倒沒什麼;三孫小姐沈抒月雖然比二孫小姐小了點,因爲是庶出的緣故,向來也不爭什麼;惟獨四孫小姐沈舒顏,是整個沈家的小孫女,而且天生資質過人,過目不忘,聰慧驚人,三歲即能指物成詩,極得長輩們喜歡與引以爲豪。
雖然說端木燕語對女兒們的管束一向很是嚴格,但對女兒們的教導也一直親力親爲,非常重視。沈舒顏資質出色,可小小年紀就才名在外,也是端木燕語苦心栽培的結果。
但自從沈抒熠落地後,端木燕語心思都放在了撫養庶子身上,哪裡還有功夫再親自教導女兒們?沈舒顏被母親帶在身邊管教慣了,忽然被疏遠,自然就委屈極了。
沈舒明只道從前說四妹妹仗着天資卓絕,迫得他這個哥哥在學業上頻頻沒臉,四妹妹都不在乎,這次怎麼就計較了?卻不知沈舒顏並非計較這些話,而是計較那句“你學這麼多東西做什麼”——因爲察覺到父母的冷落,沈舒顏正一邊變着法子引父母注意,是以才學了這個又學那個,不然這位四孫小姐也不是這種什麼都要學的勤快人……一邊心裡酸着。
被堂哥這麼一講,勾起滿腔委屈,沈舒顏頓時就傷心的哭着走了……
這番內情,粗枝大葉的沈舒明不覺,劉氏與沈藏厲卻都是看在眼裡的。
劉氏對侄女們印象都不錯,不得不說端木燕語自己給妯娌們留的印象都不是太好,但她教出來的女兒還真不壞。二房三姐妹俱是知書達理的女孩子,最小的沈舒顏雖然略顯嬌縱任性,但這種帶着孩子氣的不乖在長輩眼裡卻也是可愛的。
今兒被沈舒明這麼一提,劉氏不免有些可憐這三個侄女。
沈藏厲點了點頭,道:“明日我與二弟提一提。”
“你委婉點說,二弟脾氣急,別叫他誤會二弟妹虧待了侄女們,鬧起來就不好了。”劉氏道。
沈藏厲嗯了一聲,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背,道:“安置罷,你明兒還得去外祖父家幫手,別太累了。”
……蘇魚舞跟宋在水的婚期就定在了半個月之後。如今蘇家宋家都忙成了團,也是不巧,宋家那邊大夫人霍氏身體向來有點嬌弱,勞累不得;偏偏他們二夫人閔氏之前才診出有身孕,萬不敢叫她操心。
宋在水自己倒是能幹的,可再能幹也不能叫她自己打理自己出閣吧?好在宋家在帝都的族人不少,司空宋羽望從族裡擇了能幹精明又品行好的姑嫂幫手——蘇家這邊人手倒比宋家人手足,奈何蘇家要請的親戚也多。
因爲宋羽望這一代才他一個獨子,宋在水這一代也才兩個哥哥,如此需要着重招呼的就宋家本家以及霍家、閔家的親戚,並宋羽望父子朝上的同僚、幕僚之流。
而蘇家這邊,遠嫁江南的次女蘇芍不能回來,且不去算。長媳錢氏、次媳張氏、三媳衛氏,已經是興河錢、京畿張、鳳州衛三家親戚了。孫輩裡還有容城鄧、帝都顧……長女蘇秀曼又嫁了西涼沈……
單姻親就已經六家了,更不要說從蘇屏展下來諸子諸孫都已長成,各有同僚好友。這麼一來蘇家人雖然多卻也有點招待不過來,只得學宋家請本家、親眷幫手。
劉氏是親戚裡頭出了名的能幹媳婦,她料理喜事經驗十足,自己膝下子女雙全不說,因爲狄人那位前任公主辛夷的事情外人不知,都道劉氏跟丈夫結縭十餘年恩愛如初,連個侍妾也無,真真是好命,自然是第一個被鄧老夫人發話請去搭把手的。
這幾日劉氏都是起早給蘇夫人請了安就登車去蘇家幫忙,這會聽着丈夫體恤的話,卻想起來在蘇家忙裡忙外時人人都打趣自己福氣好,夫妻緣分與子嗣緣分俱佳的事來,再想到辛夷館的事,心裡酸酸澀澀,既委屈又憤恨。丈夫的體貼她不覺安慰,反覺諷刺,就站起身來走了開去,並不接他的話。
沈藏厲見這情形一怔,但隨即也明白過來了,在妻子身後,發出一聲無奈的長嘆。
帝都因爲宋家嫁女與蘇家娶婦而喜氣洋洋時,襄寧伯府裡卻亂成了一團——五孫小姐沈舒西打從被祖父起了“舒西”這個名字之後,也不知道是不是當真得了桑梓的庇護,原本孱弱的身體倒是一天天好轉了起來。
尤其沈藏暉趕回帝都後,這孩子漸漸的健壯起來。雖然比起同樣月份的嬰孩還是瘦弱了些,但八個月就能在氍毹上爬了,可見元氣已復,筋骨茁壯,襄寧伯府上下爲此都大大鬆了口氣。
結果這一鬆氣就出了事兒:
照顧沈舒西的乳母把她放在鋪了錦被的矮榻上,只是轉過身指揮使女把窗關上,別叫風吹了孫小姐這麼兩句話的光景,沈舒西竟自己爬到榻尾,頭下腳上的栽了下去!
既然是矮榻自然不高,地上也還鋪了厚厚的氍毹,可架不住沈舒西年幼,又是頭朝下摔的。這一摔竟是直接昏了過去,半晌都沒醒來!
嚇得乳母魂飛魄散,抱起來與同樣驚恐萬分的使女又是揉又是拍的折騰半晌也不見動靜,恐怕她就此不成了,硬着頭皮去稟告裴美娘——裴美娘聞訊幾乎發了狂,令人速速請了太醫院院判前來救治,這消息傳開讓整個襄寧伯府都提心吊膽起來。連帶着太傅府都被驚動,蘇夫人親自帶着養在膝下的沈舒光趕過來探望……
萬幸的是院判幾針下去,沈舒西可算悠悠醒轉,因爲院判含蓄的提醒,五孫小姐是摔了頭,若是不幸,可能會影響神智。她一醒來,裴美娘等人慌忙與她說話,然而還沒滿周的嬰孩能懂什麼呢?沈舒西自顧自的哭了一陣,伸手去摸頭……然後不管長輩們怎麼焦急,哭累了就徑自睡去……
因爲這件事情沈家上下都心事重重的,本來五孫小姐身體就不好,叫大家一直操着心。這纔好容易養好了些日子,若因乳母一時不小心摔成癡兒,不說沈家從此多了個笑柄,作爲親戚想着也難受。
畢竟是襄寧伯府的嫡長孫女啊!
這晚上沈宙一夜未眠,第二日,滿眼血絲的叫了長子沈藏暉到跟前,道:“我看西兒命途多舛,若是養在身邊怕很難養大。先前用西涼給她起名倒是太平了一陣,如今看來還是儘早把她送去西涼養的可靠。”
沈藏暉從前也不信這些,但他跟裴美娘身體都好得很,偏偏足月而生的女兒這樣難養,也覺得父親說的有道理,卻擔心女兒年紀太小,受不住路上顛簸。
“她一個小孩子,平常在家裡時不也是人抱着走來走去搖着?”沈宙皺眉道,“讓人輪流抱着她坐車就是了。”
沈藏暉沉吟了一陣,想到女兒如今還不會走路說話,看不出來智愚,萬一等滿周之後發現有什麼問題,那真是追悔莫及,但如今院判也診不出來什麼異常,只是照着經驗那麼提醒……
確實還是在這之前就把女兒送到西涼去可靠些,畢竟沈宙給孫女起了“舒西”這個名字後,沈舒西確實身體就漸漸好了。
下定了決心,沈藏暉就點頭道:“那等蘇家表弟婚禮過了,孩兒跟美娘就帶西兒去西涼。”
不想沈宙一皺眉,不悅道:“西兒肯定要去西涼養的,你媳婦若放心不下要跟去也可以。至於你,我有叫你也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