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一面看着宋在水送來的信,一面跟沈藏珠說着話:“……劉家母女還在鬥着,如今倒是衡王后佔了上風。”
兩人如今正在頂鋪琉璃的天井裡,積雪此時已經化了。明媚的蔚藍天色透過琉璃照進來,說不出的乾淨暢快。
只是考慮到沈舒西的身體,地龍雖然停了,火盆卻還用着。天氣徹底轉暖之前,總歸不能叫這孩子見了涼意。所以大門關着,如今少了積雪返照之光,外頭天色又不似下雪時那麼黯淡,天井裡就比外頭暗了。
這會沈藏珠打發人取了一塊最厚的氍毹出來,鋪在本就設了一層石青氍毹的庭中。把沈舒西抱上去,讓她興致勃勃的學着走路說話……幾個十來歲的小使女圍着看着,嘻嘻哈哈熱鬧得很。
厚氍毹外頭是一羣大使女跟姑姑、乳母,在迴廊上,還有她們兩個大人盯着,既省了抱她在膝上哄的勞累,又不怕出什麼事兒。
趁沈舒西滿周未久,對於學步學語都正熱衷,衛長嬴與沈藏珠趁機說一說話。
此刻沈藏珠聽衛長嬴大致說了信的內容,就道:“想來是因爲你孃家那位七妹妹的事情,乃是劉若耶做下來的。天家到底更恨她們一點。只是礙着衡王才廢,怕引人猜疑纔沒怎麼樣。如今有劉若玉這把刀,怎能不用?”
“大姐姐說的是。”衛長嬴抿嘴笑道,“我這宋表姐還猜測,張韶光與劉若耶到底是士族女子,再不好,事情既然沒有揭發出來,最多也就是暗中賜死。說什麼也不會交給皇室任意折辱的,皇室也丟不起這個臉提這樣的要求。想是帝后心頭不忿,聞說衡王后對付她們母女的手段極是陰狠,索性就由着衡王后代勞了……不然,也不可能到現在別苑裡的三個人還活得好好兒的。”
沈藏珠嘆道:“這就是作孽遭報了。早先張韶光不把衡王后逼上絕路,衡王后又豈會放着宗室婦不做,找端木小姐要了藥,專門追到別苑裡去跟她們耗上?”
說了幾句宋在水的信,衛長嬴與大姑子講起三日後的行程:“……其實西兒如今也很健壯了,一起去迭翠關……”
“還是算了罷。”沈藏珠想了想,搖頭,道,“橫豎我會帶她在這裡長住,往後等她大一點,再帶她去玩耍不遲。你跟三弟帶着顏兒去就成。”
衛長嬴夫婦帶着沈舒顏去迭翠關遊玩,卻把沈藏珠跟沈舒西丟在西涼城,心裡難免有點愧疚。所以衛長嬴這幾日就提出讓沈藏珠跟沈舒西一起動身,只是沈藏珠還是不能放心帶着才滿周不久的侄女舟車勞頓,這會很是堅決的推辭了:“再說季神醫也說了,過兩日還要給西兒複診。”
“複診?”衛長嬴一怔,她好像不知道這件事?
沈藏珠就解釋:“是上次神醫走的時候說的,那會西兒忽然大哭不止,三弟妹你就抱了她哄。屋子裡亂糟糟的,想是你沒注意。”
“那……”侄女要複診,作爲堂伯跟堂伯母倒是惦記着帶另一個侄女出遊,到底有點說不過去,衛長嬴尷尬起來。
沈藏珠笑着道:“一家人還這樣拘束做什麼?我在不就成了?你們只管帶舒顏去散心吧!早點哄得這孩子消了芥蒂,送她回帝都去,想來二弟跟二弟妹也能鬆一口氣。他們是重視熠兒,但對顏兒也是真心疼愛的。”
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衛長嬴臨行前再三叮囑留守的黃氏輔佐好了沈藏珠、也看好了賀氏,這才攜沈舒顏登車。
西涼的原野粗獷而凌厲,西涼的春天卻以遠山近溪的顏色爲其披上了一層溫情。沈舒顏在花團錦簇的帝都土生土長,頭一次看到這樣儼然異域的風情,覺得很有意思。
從西涼城到迭翠關的一路上,她坐在衛長嬴膝上,趴着車窗一個勁兒的往外瞧,問這問那,唧唧喳喳的鵲兒也似……這模樣倒讓沈藏鋒夫婦覺得很是欣慰:這纔是小孩子該有的樣子嘛!
到了迭翠關,因爲這次不用請上官十一出山,之前來過的狄人使者也被打發走了,沈藏鋒一身輕鬆,全心全意的陪着妻子、侄女在附近遊山玩水,甚是和樂。
打從三歲起就以才名聞名的沈舒顏,于山水之間頗留下許多即興之作。譬如說詠迭翠關瀑布的“淡淡煙雨淡淡風,淡淡苔錢承老鬆。最是薄曦初照刻,金霞萬條滌當空【注】”……雖然沈舒顏詠過之後覺得不夠好,衛長嬴卻細心的命人統統記錄下來……中間沈藏機跟沈斂昆兄弟兩個也過來湊了一番熱鬧,一家子很是享受了一番天倫之樂。
只是美好辰光總歸過得很快——沈藏鋒才陪了嬸侄兩個不幾日,迭翠關又被叩關,烏古蒙部的人居然又來了。
聞說此事,衛長嬴很是不悅:“怎的沒完沒了嗎?”
恰好跑過來逗弄侄女的沈藏機與沈斂昆兄弟兩個倒是四目放光,爭先恐後的拍着胸膛道:“三嫂但請放心!這些蠻夷如此不知趣,竟敢擾了三嫂跟三哥的遊興,實在是罪不容辜!做弟弟的豈能坐視三嫂受這個委屈?這就去給三嫂討個公道!”
衛長嬴雖然不高興,被兩個小叔子打趣一番也不禁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笑罵道:“嫂子是覺着他們老是過來糾纏怕有什麼陰謀!你們都說的什麼呢?”
“聞說三哥自三嫂到了西涼以來,還是難得這樣有空暇陪三嫂出遊……這些狄人着實可恨!”沈藏機跟沈斂昆哈哈笑着跑了開去……見沈藏鋒沒有阻攔之意,衛長嬴有些驚訝,轉頭問丈夫:“你不怕他們惹事?”
沈藏鋒笑着道:“那有什麼關係?橫豎我也在迭翠關,他們先去做惡人,回頭視情況,我再考慮是去圓場,還是給他們討公道?”
這時候他們正在半山上一座涼亭裡用着自己帶的茶點,沈舒顏吃了一塊玫瑰糕,就跑外頭追逐蝴蝶去了。因爲跑了一會出了一身汗,乳母婆子忙勸她回亭子裡來小坐會,正好聽到一句,小臉頓時一垮,道:“三叔您又有事兒啊?”
“一點小事,耽擱不了帶你們遊玩的。”沈藏鋒招手把她叫到跟前,伸指颳了刮她的鼻尖,卻覺得指上溼漉漉的,低頭一瞧才發現都是汗,不免有點哭笑不得,道,“什麼叫又?說得彷彿三叔很冷淡你一樣,三叔還不夠疼你嗎?”
沈舒顏自己拿出帕子擦了兩把,嘟嘴道:“在西涼城那會我可不怎麼見得到三叔!”
“那會你日上三竿纔起來,三叔天不亮就起來練武,然後還要處置事情,你又不到前院去看三叔,還好意思說三叔?”沈藏鋒接過衛長嬴遞來的帕子擦乾手指,笑着調侃,“三叔每日在前頭處置事情的時候也傷心啊,想着顏兒怎麼都不去看看三叔?真是好沒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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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長嬴見沈舒顏一時有點回答不出來,就幫着侄女嗔他:“你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麼欺負小孩子!”
如此說說笑笑,都沒把烏古蒙部再次遣使前來當回事。
一直到了在山上游玩盡興,傍晚下山回到別院,發現沈藏機與沈斂昆都是氣咻咻的坐在堂下不住喝茶,看模樣竟都似在強壓怒火……三人不禁都是一愣。
沈藏鋒就對妻子道:“顏兒方纔在亭子外頭跑出了汗,你快點帶她去沐浴更衣,免得着了冷。”
衛長嬴曉得沈藏鋒是怕有什麼不宜外傳的軍情不欲自己夾在裡頭,應了一聲,牽起沈舒顏的手走了開去。
本來她是想晚上夫妻同寢時再旁敲側擊的問問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之前在半山腰上還興沖沖的兩兄弟才幾個時辰就似受了委屈一樣在別院裡等着自己了。不想纔給沈舒顏換好衣裙,正親手拿帕子替她一點點絞乾頭髮呢,外頭時雨進來,一面把一籃子櫻桃放到附近,一面朝衛長嬴眨了眨眼睛。
見這情形,衛長嬴就把帕子交給朱軒,自己藉口去廚房裡看看菜餚,叮囑沈舒顏等使女們替她把頭髮絞乾了再出門。
領着時雨走了一段路,看看左近無人,衛長嬴就問:“什麼事?”
“五公子跟六公子惱怒的緣故,婢子方纔洗櫻桃時聽了一耳朵呢!”時雨上次被同爲家生子的春英的家裡人擺了一道,惟恐被衛長嬴趕走,戰戰兢兢了好一陣子,也是卯足了勁兒希望能夠戴罪立功,此刻得了機會,就迫不及待的道,“原來兩位公子是被烏古蒙部這回來的使者將住了!”
衛長嬴意外道:“什麼使者能把他們兩個將住?”
之前在帝都的時候因爲男女有別,她跟這兩個小叔子見的不多,也不是很瞭解。倒是這兩日,這兩兄弟跑過來逗侄女,與夫婦兩個一道遊山玩水,說說笑笑的親切了不少,對彼此的性情也瞭解了許多。
沈藏機跟沈斂昆因爲沈宣對兒子們的教導嚴格,雖然是家中排行比較小的子嗣,但紈絝習性不很重。但不管怎麼說,當朝太傅的公子,高門大戶嬌生慣養,又不是需要承業的兒子,總歸有幾分頑劣的。
先不說烏古蒙部如今懼着求着大魏,怎敢有什麼刁難的表現?縱然烏古蒙部意圖兵行險招,拿什麼問題難倒了這兩位……衛長嬴相信,這兩個小叔子落了顏面,一定會用他們的拳頭跟武器,來奪回他們的尊嚴……
這位狄人使者居然能把他們將住到了只會跑到兄嫂的別院裡鬱悶的地步,也不知道是何方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