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經過太尉劉思懷的懇求、太保蘇屏展的圓場,沈家方允諾再派出兩萬大軍增援東胡——這兩萬兵馬將由蘇秀葳統帥,只是協助,任何人都無權強制指揮。
蘇家跟沈家這兩代都是姻親,關係交好,而且青州軍至今沒找到理由入京,萬一帝都有變,還得指望西涼軍來保護扶風堂諸人,所以蘇秀葳是不會故意讓西涼軍受到折損的。蘇秀葳的出身與資歷,也頂得住威遠侯的強壓。而正在燕州待命的沈藏鋒與其所率領的兩萬西涼軍,則停留原地,鎮守燕州。
這個結果其實各方都不是很滿意,出於對東胡局勢的憂慮,太師、太尉當然希望六萬西涼軍留少部分守燕州,其他全部去東胡支援就好了;對於沈家來說,這六萬兵馬是爲了己身安全弄來的,結果先派了兩萬去打燕州,這兩萬還沒回來,倒又要派出兩萬去幫忙守東胡……而他們要求將最後兩萬兵馬調到離帝都近點的地方,卻被太師以“聖上如今疑心日重,不宜再行刺激”爲理由拒絕了。
就是太保也不甚高興,因爲青州軍北上的要求也被太師否決了……
理由同樣是別去刺激聖上。
在這種情況下,衆人都覺得有點忍無可忍。
也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大家心照不宣的提起:“太子洗馬衛新詠隨藏鋒前往燕州時,嘗言太子賢明孝順,今聖上年邁,處理國事難免力不從心,很該讓太子出來分一分憂纔是。”
“此言甚是,御體年年減精神,近來越發不濟,是該太子多操些心了。”
“如今燕州城既破,太子洗馬是否就會歸來?”
“想來就是這幾日了罷?”
算算日子衛新詠就快回來了,衆人這才住了口——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縱然存了支持太子逼聖上退位登基之心,然說得太露骨卻也有失氣度。這種串聯跟鼓動的勾當,還是等着那個已經明擺着想賺個從龍之功的衛家晚輩回來了再順水推舟罷。
卻不想這一等,過了十來日都不見衛新詠的人影,反倒等到了沈藏鋒的請罪表書——他把衛新詠給弄丟了!
事情是這樣的,沈藏鋒攜衛新詠,帶着兩萬西涼軍在去年年底就到了燕州城下。但聽從隨行謀士上官十一的建議,每日只做倦攻。到了除夕夜假作偷襲,繼而輪番攻城,晝夜無休。使城中軍民疲憊不堪,而莫彬蔚趁機在緊要位置換上心腹……如此到了正月初六,時機成熟,這才裡應外合的一舉破城。
接下來又跟陸顥之打了一天一夜的激烈巷戰,最終在亂戰裡沈藏鋒一箭射死倉皇逃竄的陸顥之,使得叛軍軍心大亂,四散而逃,如此方塵埃落定。
這中間沈藏鋒身先士卒,晝夜鏖戰,既要尋找陸顥之蹤跡又要命人看好了輜重免得叛軍絕望之下玉石同焚,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太多,不免就疏忽了衛新詠——等到陸顥之伏誅,西涼軍搶先一步佔下燕州守將府,開始大肆搜查時,沈藏鋒才接到蘇秀葳的消息,道是原本在城破後就跟着蘇秀葳的衛新詠跟莫彬蔚都不見了。
蘇秀葳是沈藏鋒的嫡親舅父,也是有意提拔外甥,因此把破城及先入城的風光讓給了外甥,自己率軍殿後……當然這也是爲了讓西涼軍先在前面撈一遍好處,畢竟蘇家跟沈家關係更好,這時候果斷要壓着劉家的東胡軍,放西涼軍先行一步嘛。
但想不到的是蘇秀葳一行人跟沈藏鋒分開後,卻忽然遭遇了一羣亂軍衝擊。親兵拼死保護蘇秀葳殺出重圍,與東胡軍大部匯合之後,卻發現跟在蘇秀葳身邊的衛新詠與莫彬蔚都沒了人影……
然後,沈藏鋒只能一面派兵追殺陸顥之殘部,一面令斥候四散尋找這兩人的蹤跡。
但亂軍之中,衛新詠與莫彬蔚又是刻意隱瞞行蹤,一時間卻哪裡找得到?
這消息讓朝中之人都非常頭疼,少了衛新詠聯絡,在支持太子立刻登基的事情上他們不得不拉下臉來拿不了架子事小,問題是任誰也不會以爲衛新詠與莫彬蔚雙雙失蹤會是出了意外。這衛新詠先前能夠不動聲色的埋了莫彬蔚這枚棋子坑了陸顥之,誰知道如今找不到人,又去打什麼主意了?
其實衛長嬴對自己這六叔的去處,隱隱約約的倒是有個猜測:衛新詠很有可能,是帶着莫彬蔚去鳳州了!
他當然不是去探親,估計就是要對衛崎直接下手!
莫彬蔚本就極有才幹,他雖然就帶了十幾號人投奔陸顥之,但潛伏的這些日子,必定又籠絡到一批可用之人,沒準那批將蘇秀葳與他們衝散的亂軍就是莫彬蔚備下的人呢?
憑這些人攻城當然不可能,但衛新詠也沒必要去打鳳州啊!
趁着兵荒馬亂的,他帶人悄悄潛回鳳州,把衛崎幹掉——本來衛煥也視知本堂如眼中釘肉中刺,亦承諾過有機會時會把衛崎父子交給衛新詠處置。現在這種大好時機,衛崎活着對於衛煥來說又沒什麼用了,派人私開城門,容衛新詠一行人入城之後,爲其遮掩行蹤,去把知本堂端了,既完成了對衛新詠的承諾,也是給瑞羽堂去了個心腹大患,衛煥何樂而不爲?
如今朝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戎人大舉進犯以及燕州餘韻上面。鳳州早在衛長嬴出閣那會就鬧了一場“戎人潛入”……這麼好的機會,估計衛新詠不行動,衛煥都要打發人來給衛新詠面授機宜了。
知本堂現在是全靠衛崎支撐着,衛崎死了,衛新詠往後想要收拾衛清鳴等人,卻要方便許多。而且衛新詠弄死衛崎之後立刻返回燕州,大可以推說他跟莫彬蔚一干人被亂軍裹脅,被衝散了,又被困在某處,這才耽擱了返回。
這種說辭衆人雖然不見得全信,但至少場面上是能夠交代過去了——誰叫幽燕如今都亂七八糟的呢?
眼下這局勢,各家保全自己都來不及,哪裡有功夫去管旁人家的家務事。衛新詠只要拿出來的說辭不至於太過荒謬,沒人會深究。
衛長嬴越想這種可能越大,只不過這份猜測涉及到自己孃家人的品行,卻不好跟人說,因此只是沉默。
而衛新詠雖然意外“失蹤”,但朝野對於聖上也是忍無可忍。
可聖上到底是坐了幾十年帝位的老君,不是說讓他退位就能讓他退位的。
即使百官齊心協力逼宮……那也要過得去御林軍那一關。否則以聖上如今的瘋狂,索性拼着千秋罵名,把百官全部屠戮殆盡、血洗帝都的事情他真的不是做不出來。
即使他可能做不出來……反正像沈宣之類的官吏是不想拿合家大小性命去試試看的……
所以現在最緊要的問題就是解決御林軍之事。即使不策反他們,至少讓他們袖手旁觀。
問題是顧孝德對聖上極爲忠誠……
而他統帥御林軍也有二十來年了,在軍中威望極高。想對御林軍下手,可以說是完全繞不開他的。
御林軍裡雖然有許多勳貴子弟,可以被各家長輩叫走。可三十萬御林軍當然不可能個個都是士族晚輩。更要命的是,因爲顧孝德自己是世家子弟,在族裡出身也不是很高,全是靠着妹妹做了皇后才被委以重任。
是以顧孝德初掌御林軍時,頗在勳貴子弟出身的下屬和士卒手裡吃過虧。顧忌到這些人背後的長輩們,他不好發作,索性就找了個藉口稟明聖上,從庶民裡招募士卒,另成一部爲自己的親軍,刻意訓練爲御林軍中的精銳,好擡高自己對天子親軍的控制,也上藉此抵禦閥閱的轄制。
這部分號“玄甲衛”的士卒非同上次被派去跟劉傢俬兵一同攻打燕州城的御林軍相比,聖上也將這支來自民間、沒有祖蔭,因此格外忠君的軍隊視作珍寶,從練成之日起就叮囑顧孝德,任何情況下玄甲衛不得離開帝都——這纔是拱衛皇室的核心,是聖上花天酒地不顧民生的底氣。
這支軍隊聖上關心得很,內中無一出身士族不說,士族平常也不許有任何染指!雖然這幾年聖上沉迷美色,但之前十幾年的栽培放在那裡,底子還是隻認皇命不認旁人的。
有他們拱衛皇宮,想行那變天大事,談何容易?
諸人商議良久,最後太師含蓄的建議青州軍可以整裝待發:“近來青州附近的民變鬧得太不像話了,那邊的士族私兵連敗,叛軍暴民氣焰日趨囂張,州勇亦不能支持,還得太保替朝廷分一分憂啊!”
之前不讓青州軍動身,那是怕萬一聖上聽到消息,刺激了他,這老傢伙年紀一大把,又發瘋到了子孫都不顧的地步,咱們何必招惹他呢?划不來的。但現在聖上太作死了,若還是老老實實的等他出了什麼事兒再動作,萬一晚了怎麼辦?跟着這種君上,還是冒一冒險的好,先從青州附近協助官府鎮壓民變起,慢慢向帝都靠攏……沒準就混過去了呢?
用這番話修復了與蘇屏展上次不歡而散的裂痕,太師再次看向沈宣……沈宣如今是被他看得怕了,警惕的道:“太師若有命,宣敢不附驥?只可惜如今四萬兵馬皆已離都,區區兩萬士卒不足謀事,怕是有負太師之望。”
太師您有什麼想法,還請您走在前面,我這做晚輩的可以跟您走,打前鋒嘛,這就算了——沈宣暗地裡都幹了那麼多勾當了,幾年下來勞心勞力的,可不希望臨了臨了還要背個弒君的名聲……還有,太師您可別再打我家那最後兩萬兵馬的主意了!老子就弄了六萬兵馬進入中原,怎麼可能一點後手都不留!
太師不知道是這次真沒這麼想,還是聽了這話臨時改了主意,卻搖頭道:“聖上行不智之事,我等臣子,理當勸諫。不到萬不得已,豈可行那兵諫之事?老夫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想問一問太傅。”
沈宣小心的道:“太師請說。”
“令愛……”太師眯起眼,道,“老夫是說府上的四小姐,傳聞曾被顧孝德之次子提過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