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饒命!”
“皇后娘娘開恩、開恩哪!”
未央宮前,一字排開的刑具,十數名膀大腰圓的健壯宮婦,正從鹽水裡拖出滿是倒刺的長鞭,賣力的抽的打在被強按在地上、扒去衣飾露出光滑脊背的宮人身上。
第一鞭下去,受刑的宮人嘶喊聲就震透屋宇——倒刺連皮帶肉的帶了出來,傷口處血肉模糊一片,汩汩的流出鮮血,望之觸目驚心。
幾鞭下去,血水橫流,體弱點的人甚至直接暈了過去。
沒暈的都在沒命的求饒、試圖得到赦免。
但迴應他們的卻是站在不遠處穿着女官服飾的藍氏鐵青着臉、從齒縫裡擠出來的冷喝:“打!給我往死裡打!叫這六宮的奴才們都看看,揹着主子胡嚼舌頭、造謠生事,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另一名女官、前次代衛皇后前往宣明宮稟告皇后有孕一事的赫氏,則面無表情的道:“爐子怎麼還不拿過來?說了要把這些人的舌頭都一點點的燙掉,你們手底下輕些,不可打死了叫他們就這麼輕鬆的上路!”
正說話間,不遠處兩個內侍戰戰兢兢的擡着燒得通紅的爐子上來——看到這爐子,想到舌頭被強行夾出來,一點一點燙死的苦楚,有宮人猛然發力掙開按住她的人,朝着地上青石地磚狠狠撞去!
“想死?!”藍氏與赫氏目光同時一厲——卻見那失手被掙開的宮人惟恐被罰,反應也不慢,立刻和身撲上去一把抱住還沒撞到地磚之人,朝橫裡使勁狠狠滾了一下。那試圖自盡的宮人雖然額頭磕得一臉血,卻到底性命無憂!
藍氏鬆了口氣,冷笑着道:“如今是知道怕了?之前嚼舌根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就吩咐,“既然她這麼迫不及待的上路,怎可如她所願?把她放在最後一個,叫她親眼看了前頭的人是如何死的,再輪到她!”
話音才落,那宮人已經嚇得長聲淒厲尖叫,只叫到一半,她就眼一閉,往後倒——重新按住她的宮人下意識的伸手一探,吃一驚:“藍尚宮,這人……她……她好像死了!”
“嗯?”藍氏一皺眉,赫氏上前探了鼻息,對藍氏點了點頭,輕哼道:“便宜了這賤人!”
“哪能就這麼便宜了她?”赫氏冷笑,“據說衡王爲東宮時,喜用年少美貌的女子的皮做鼓,這賤人才死,去找當時的匠人來!”
……未央宮外血流成河,滿宮之人都被衛令月這突如其來的雷霆手段所震懾,均是噤若寒蟬,不敢多言。
但衛令月卻一點也不開心,她沒有理會隔了數重宮門以及數重簾幕還偶爾傳到耳畔的慘叫嘶嚎,心事重重的問心腹宮女知書:“是從微月宮傳出來的?”
“回娘娘的話,正是如此,據說是李采女跟前的宮人最先這麼嘀咕,然後被微月宮的灑掃宮人聽到,去跟其他人說了,這才傳到其他地方的。”知書輕聲道,“查了幾回,宮人都這麼說。微月宮再往前,就不知道是誰這麼說過了。”
“哼!”衛令月冷笑,“那李氏不過一介庶民,因家貧入宮爲婢,聖上尚爲伊王時,僥倖被選上了司帳。在伊王府跟東宮的時候就是個透明人!更不要說聖上登基以來只封了她一個采女而已,借她十個膽子,敢議論本宮的骨血?!”
也怨不得衛令月這麼生氣。
她出閣之前,人人都說她有福氣。雖然說申博少年時候就有暴虐之名,但衛令月這個髮妻卻是他心心念念跟聖上求來的,爲此還跟先前的廢后顧氏鬥了好幾場。
衆人都認爲她過門之後不說一生專寵,至少青春年華這幾年,申博眼裡是容不下其他人了。可誰想到新婚當夜,她含羞帶怯的擡起臉來仰望向拿玉如意挑起她覆面紅巾的丈夫時,迎接她的卻是一張驚愕到當衆失儀的臉!
那一刻她心裡就存了疑心,原本的羞怯也被惶恐所取代。
申博放下玉如意、踉蹌着腳步出去敷衍賓客時,她如坐鍼氈,卻還要忍着宗婦們各存心思的調笑。
也不是沒有暗暗祈禱。
可後來申博回來,下人上來幫忙寬衣,只剩兩個人的時候,申博很直接的問她:“那回御花園裡的人是你麼?”
什麼御花園?
衛令月還沒回答,她茫然的神情已經讓申博什麼都明白了——衛令月至今都記得,自己的丈夫那一刻臉色是何等猙獰!
他最後還是做了丈夫在新婚夜當做之事,只是神情陰鬱動作粗魯,渾然不顧妻子的感受。衛令月不會忘記那個晚上自己的劇痛與恐懼。
她隱約猜測到,他是求娶錯了人。他真正想娶的,是御花園裡遇見的某個人,而不是自己。但不知道爲什麼,申博以爲那是知本堂閨名令月的小姐,所以他執着的去求了,頂着嫡母的刁難、先帝的回絕,一次又一次的……他應該很喜歡那個人吧,否則怎麼會這樣的百折不撓?
好容易求到“意中人”,然後又趕上了庶母紀王太后之喪,幾經波折才成親,到這時候才曉得錯了人——他失望、震怒、遷怒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可衛令月又做錯了什麼呢?她只是安分守己的待在閨閣裡,被申博指名道姓的求娶,然後衛家答應了婚事,聖上賜了婚,她就過門而已。
弄錯人的是申博,又不是她。她可從來沒告訴申博說自己就是他心心念唸的那個人。
要怪只能怪那個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誤導申博的人,但衛令月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這麼做又是爲了什麼?
申博求娶她的時候,衡王還是東宮,地位尚穩。那時候沒人能看出申博有今天的前程,倒是他性情暴虐的傳言各家都知道,士族裡但凡疼女兒的都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衛令月想這應該不是自己家裡做的,那麼就是仇人了。她最懷疑衛長嬴……
所以申博被立爲東宮後,衛令月一直默默爲他祈禱,祈望他能夠順順利利的登基。她知道即使申博娶錯了人,即使他不喜歡自己,但憑藉着鳳州衛氏這個出身,只要申博爲帝,這未央宮肯定是她的。淑妃鄧氏以爲申博寵她,只要鬥倒了衛令月,自己就有執掌鳳印的一天……不過是個被寵得心大而糊塗的女子的一個笑話罷了。
不說那個糊塗妃子了,衛令月想着只要申博做了皇帝,自己妻以夫貴——那時候就可以以皇后之尊,將衛長嬴宣進宮,慢慢的盤問,究竟是不是她?
哪怕將命婦們挨個盤查,她也要報這個仇。
但誰能想到她雖然做了皇后,國孝未除,卻發現懷了孕。偏偏申博爲了藉助鄧家之勢,尊了先帝的貴妃爲太后。這樣她這個皇后頭上不僅還壓了一個人,鄧太后的族侄女鄧淑妃——非但深得申博喜歡,甚至還生了申博的長子申琅……
衛令月在察覺到自己有身孕後,第一個念頭就是瞞住!
鄧淑妃沒有什麼,可鄧太后在宮闈裡沉浮數十載,不說手段城府,單是她跟先帝的廢后顧氏爭鬥數十年、最後硬是藉着大勢鬥倒顧氏積累下來的人脈就不是初入宮闈、人人都知道不得寵、不過是空有皇后之尊的衛令月所能比的。
更何況,申琅還養在鄧太后膝下!
衛令月敢打賭,鄧太后絕對不想看到中宮有子。
在這種情況下衛令月當真不敢召見衛長嬴,怎麼說衛長嬴的身份也不是她能夠在深宮裡可以悄悄弄死遮掩過去的。萬一叫她覷出自己的身孕又傳了出去,那……
她決定暫時忍了!
好在這次隱瞞身孕也不是沒有好處,申琅在關鍵時候摔傷了腦袋,雖然鄧太后以“皇子還小”爲藉口掩飾,不肯承認申琅智力受損,但只看申博臉上的失望就知道,端木芯淼的診斷十之八.九是被她說到了。
所以儘管申博並不喜歡衛令月,卻對她腹中被確診的皇子極爲期待。連帶着時常到未央宮來探望,雖然說如今還在孝期他只能白天來,而且也不進內室,但這種態度已經讓宮裡風向轉變、衛令月這皇后越發的有威信了。
可她抓緊防備着鄧太后與鄧淑妃對她肚子裡的孩子的謀害時,卻沒想到,太后的手伸不進未央宮來,卻伸到了別處——要不是這幾日申博來的勤快,有宮人存心攀附奉承,跑到未央宮來說了,一心一意縮在長樂殿裡安胎的衛令月怎麼都想不到宮裡竟然在一夜之間傳出了針對自己腹中子嗣如此惡毒的謠言!
這謠言是這樣的:衛皇后所懷的乃是一個災星,不然,怎麼會還沒落地就克了長兄、導致申琅好端端的摔傷了腦子?而且皇后這身孕傳出來沒多久,戎人就大舉來犯,若非太師果斷,險險就被戎人直接衝進帝都、將這滿城貴胄都擄爲俘虜了!
由此可見,皇后雖然懷了孕,卻不是什麼好事。這樣不祥的胎,怕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妖孽投來的?再說皇后有孕這是喜事,衛令月卻一瞞七個月,多半是心裡有數,不過是爲了爭寵故意不說!
沒準,這一胎生下來就是個妖怪呢?或者生了下來,克的人與事更多更可怕?
這謠言半真半假,偏偏申琅撞傷那次,雖然是因此揭發出衛令月有孕一事的,但確實是在她孕訊傳開後,戎人就大軍殺到——宮人傳來傳去,居然很多人真的懷疑起衛令月腹中所懷之胎不吉來!
如今這話也不知道到沒到申博耳中,但衛令月已經察覺到,自己一個應對不好,怕是這難得的一個翻身的機會,又要轉瞬即逝!
甚至自己還會被鄧氏姑侄徹底壓倒!有被廢乃至於身死之禍!
“徽淑宮那老貨在這宮裡頭根深蒂固,你們查不出來也沒辦法。”衛令月冷靜了一下,道,“這樣,你去請了聖上過來,就說這宮裡似乎混進了戎人奸細,意圖通過污衊本宮腹中骨血的來歷,暗指魏祚將衰,擾亂帝都軍民之心!”
知書本來很爲此事忐忑,聞言大是佩服——如今大魏風雨飄搖的,但所謂諱疾忌醫,作爲魏主的申博最恨聽的就是“魏祚已衰”之類的話,衛令月將宮人議論自己懷的胎不吉歸結到宮人這是認爲魏祚衰微所以才護不住皇室血脈居然會有妖孽投胎……申博聽了,十有八.九會勃然大怒!
這樣只要申博不承認魏祚已衰,那當然也不會承認衛令月懷的胎不好,如此這一劫就算是解了。
知書趕忙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剩下衛令月撫着自己已經高高隆起的腹部,卻仍舊面無笑色,只仰望着長樂殿華美的殿頂,喃喃輕嘆:“也不知道如今這局勢你落地,往後是福是禍……但我總是能護你一日是一日罷……”